文/王 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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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你用你能接受的方式
文/王 含
作者單位/北京協和醫院
又是一年更迭,歲尾的碎碎念,大抵不過是辭舊迎新,總結過去,期冀未來。紅包總是受歡迎的,祝愿總是寧可信其有的,禮物卻要送得聰明而得當。
每年我都有做臺歷的習慣,從做媽媽開始。以前的內容都是孩子,平日里絢爛的笑、萌萌的哭、一嗔一喜盡是看不夠。于是做成臺歷,擺在桌上,來年在生氣的時候回憶小時候的好,在辛苦時對比成長的神奇。
只有去年,我沒有做孩子的臺歷,而是做了一本送給帕金森病患者的臺歷。內容涉及帕金森病的衣食住行,從睡眠飲食到情緒鍛煉,從疾病知識到愛心貼士,再配上女兒的畫,雖說不上精美絕倫,但也稱得上獨樹一幟、愛心滿滿。我制作了若干份,在門診送給新老患者,既是新年禮物,也是患教工具。病人們拿到時的表情都是驚喜而滿意的,我也為這份獨一無二的作品而傲嬌。
直到我遇到了她。
她不到五十,對帕金森病來說算是很年輕。長得也算漂亮,關鍵是臉上還有漂亮女人少有的嫻靜。帕金森病常常給年輕患者帶來家庭和工作的雙重壓力,治療的成敗直接決定了患者的生活狀態,因此我對這類患者的病情進展也格外關注。她通常按照約定時間來隨診,每次話不多。當我把臺歷遞給她時,她沒有接,猶豫片刻說,“不用了,謝謝……”我抬頭看她,看到她的眼神中帶著一絲不安和掩飾。
她急急地走了,留下我拿著臺歷的手懸在半空無處安置,就像我未料被拒絕的好意。旁邊跟著我看病的進修醫忿忿然,“這人真是的!”我沒說什么,可她的眼神在我的心中揮之不去。
我開始揣摩她拒絕的心理。或許她家里已經有了臺歷,并不需要更多;或許她并不愿意把一本帕金森病的臺歷放在家里時刻提醒自己是病人;或許她不愿意家里人擔心……總之,她不要可以有很多并不需要向我解釋的理由。我倒開始汗顏了。
我們總是為善意的出發點理直氣壯,“我是為你好!”可是我們往往忽略了善意的表達方式。父母為孩子好,可是卻容易不小心就吵起來;老師為學生好,可是學生卻可能不買賬;醫生為患者好,可是患者卻可能因為一句話的誤會而去投訴醫生……太多的例子了,問題出在哪兒?是不是我們太自以為是了。
當你去幫助別人時,你表現的是同情心。而當你去關注對方的感受時,你需要的是同理心。
記得在殘奧會做志愿者培訓時,老師說過一句話:對待殘疾人運動員,不要輕易去幫助他們推輪椅、上臺階,而是要觀察和詢問。英語的表達可能更有助于理解幫助者與被幫助者的關系:“Can I help you?”或者“How can I help you?”雖然你有困難,但是你是否需要幫助、是否愿意接受我的幫助,以及希望我如何幫助,我尊重你的意見。
著名的德蘭修女為了讓窮人能夠接受幫助,要求自己和自己傳教會中的修女都穿著簡樸,在垃圾成山的地方修建住所以便和窮人生活在一起,親自給骯臟、垂死的乞討者清潔和祈禱。這種近乎自虐的方式換來了窮人們對她的信任和愛戴,最終也促成了健康、仁愛和教育的傳播。
愛,真的不必急赤白臉地掰扯我對你的用心良苦,而只需要在心里換位思考體會對方的難處;不是高高在上地告訴你幾句警世箴言讓你自己慢慢領悟,而只需要俯下身來讓對方知道他的感受有人在乎;不是你要什么我就給你什么,而是采用得體的方式讓對方體面地接受而不覺尷尬。
在那之后,但凡送給患者臺歷或其他患教工具時,我不再一股腦兒塞給他,而是說“我這里有一些東西,或許對你有用……”
那個女病人以后也來過幾次,我再沒跟她提過臺歷的事,也沒有問起她為什么不要。我覺得,她來看病就是選擇了信任,就有傾訴的可能。而我,并不企圖打開她的心扉。傾聽是一種慈悲,有時詢問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