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玉軒

周汝昌

雪芹好奇地問祖母：“我爺爺也考過吧，進過貢院嗎？”

祖母自豪地答道：“考過，中了舉人。后來康熙老皇上不讓咱們旗人再考高的功名，說咱們本來世代有官位，不必和那窮念書的爭這點兒名利。可你爺爺心里還是盼著兒孫有高中的。他說過，我并不喜歡功名利祿這條道兒，可是世代沒有得功名的家門，人家看不起，總當粗人看。你爺爺作那么好的詩，才氣誰都難比，怎奈江南的那些書香世家，背地里就輕薄他。你爺爺為這個心里窩著氣呢。是他主張的要供個魁星！”

雪芹開始深思。“爺爺一輩子那么大的名聲，還有不舒心的事？”

祖母笑了，又嘆口氣：“你到底是個孩子。你爺爺那心事可大了，大約你現在也難明白。他給園里一個房子起名叫鵲玉軒。”

“什么是鵲玉軒？”雪芹急切地問。

“也是你爺爺講過我才懂的。他說，古時有一座名山，山上盡出玉石。你知道，玉可珍貴了，難得找到玉。可是當地人卻不知其貴重，從小就把它當作一般的石頭來看待，只要彎下腰，就能揀到一塊玉，因為沒有用，總是拿它趕喜鵲！所以你爺爺嘆息，說多么好的人才，沒人識，不就是一塊‘鵲玉嗎？”

雪芹覺得像被雷電轟了一下，半晌不語。很久以后，他從爺爺的詩集中，看到了兩句詩，才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媧皇采煉古所遺，廉角磨礱用不得！”

這說的是，傳說在荒古時代，忽然天塌了半邊，日夜漏雨，天下洪水為災，人都淹死了。女媧就煉制了無數大石塊，把天補上了，雨也停了，他又用泥土創造了人類。

雪芹終于明白了：爺爺把自己比作能夠補天的神石，可是單單這一塊沒用上，被扔在地上，萬年億年，石頭的棱角都磨沒了——就是有人想再用它，也用不得了，成了廢物！

雪芹深深領悟了爺爺的精神世界，這使他不禁一陣心酸，淚流滿面。

玉和石頭的故事，使雪芹小小的心靈受到了震撼，永難忘記。

后來，他的小說就是以玉和石頭為開端而書寫的，名為《石頭記》。

（月月鳥摘自東方出版社《曹雪芹傳》一書，連培偉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