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燕萍 (浙江師范大學 32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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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村里的中國》敘事研究
鮑燕萍(浙江師范大學321000)
淄博籍導演焦波因專業攝影《俺爹俺娘》而被人熟知,他擔任總導演,由五個90后組成的攝制組在山東省淄博市沂源縣中莊鎮杓峪村扎根373天,拍攝的紀錄片《鄉村里的中國》一經推出就獲得業內和廣大觀眾的認可,先后在“2013中國(廣州)國際紀錄片節”上獲得“最佳紀錄長片獎”,在第15屆“中國電影華表獎”上獲得“紀錄片大獎”等八項大獎。
作為攝影師,這個山東腔導演,用他自己獨特的人文視角,專業的攝影素養真實的表達著自己對這片黃土地的熱愛,鏡頭下的畫面是農村的日常生活:夫妻拌嘴,婚喪嫁娶,家長里短,農忙、農閑、農村娛樂生活,柴米油鹽的生活細節通過原生態的描述表現出來,讓國內外人民看到了更加真實的中國農村,呈現了中國農村面臨的問題和正在發生的變革,表述出農民生活的艱辛、貧困,生活的無奈、抱怨,但更重要的是他們對生活的飽滿熱情和還未完全消失的小小希望。
影片伊始,全景深的雪景覆蓋著廣袤的沂蒙山大地,鏡頭俯拍整個村莊,天地間的一切看起來都是那么的渺小卑微,這片養育著農民,摻雜著農民汗水、淚水、鮮血的土地覆滿白雪,莊嚴,肅穆,萬物蕭瑟,主人公之一的杜深忠拿著毛筆在羊圈上寫了一個并不十分專業的“春”字,太陽已經達到了黃經315°,新的一年在傳統歷書中由“立春”翻開篇章,萬物復蘇,生機勃勃,莊里的作物按照24節氣循序漸進的生長著,這里的農民年復一年的依靠土地生存著。而影片的最后,恰恰再次以全景深的村莊結尾,鏡頭再次俯拍整個村莊,一切看起來又都是那么的渺小卑微,這片養育著農民,摻雜著農民汗水、淚水、鮮血的土地覆滿白雪,莊嚴,肅穆,萬物蕭瑟,又是一年春節到,還是點紅,還是寫“春”,再次進入冬季,村民們期盼又一個新年。
本文在研究過程中搜集了大量關于敘事學和《鄉村里的中國》這一紀錄片相關的資料,多次觀看該片影像資料,緊密結合文本,運用文本分析法進行定性研究分析,闡釋《鄉村里的中國》文本的功能,序列,敘事視角,敘事特征,敘事結構,敘事節奏,敘事策略、方法,敘事意義,對其進行敘事上的分析描述。在分析的過程中提供詳實細節以證實自己的研究假設。本文從微觀研究入手展現較為宏觀的話語體系以及中國題材紀錄片的敘事哲學,并抽離出《鄉村里的中國》的選題特色和話語風格,為中國本土紀錄片的創作研究提供可借鑒的思路。
“說什么”的問題是敘事文本對內容的選擇與框定,直接影響著文本敘事所傳達的實質內容。關注哪些人、哪些事以及何種社會環境下的人與事,能夠直接反應出敘事作品的價值取向和文化意味。《鄉村里的中國》在敘事層面上表現出來的就是“關注小敘事”,也就是說關注的是底層的、民間的、世俗的、日常的、個人的小事情。通過對鄉村各個典型性人物個體的現狀呈現,來突出他們的艱難生存,頑強生存,雖然生存的環境很惡劣,付出與得到嚴重不成比,但留在村里的農民還是勤勞的、無奈的種著蘋果與莊稼,劇中真實的語言很好的呈現了農民的所有心理想法。全片沒有一句解說詞,都是用農民原生態的話語來塑造人物的角色性格,充滿了原生的農民藝術特征,是一種平民化的視角敘事。敘事反映實際,讓農民自己講述農民的故事。片內農婦張兆珍說:“兵對兵,將對將,下三濫才配那惡兒當”。“人家有錢的王八坐上席,你無錢的君子你下流坯”。杜深忠作為村內老一輩懂點文化的人才代表,說的話是:“琵琶上彈出個好曲兒來,家庭也彈出個好曲兒來,鍋碗瓢盆交響曲”。張自恩作為村干部說話是這樣的:“你這么說我就脫離群眾了”。磊磊作為村里大學生的代表說話是這樣的:“不愿意回這個破家,這個破家對我來說一點好處也沒有”。這些原汁原味符合人物性格特征的話語,就算是有編劇功底的專業人士來編寫,如果沒有在農村真實生活過,也是絕計編不出如此貼合人物個性的人物語言,塑造不出如此生動形象的人物的。這些話充滿了生活的哲學,充滿了農村勞動人民的智慧和潑辣,是一種原汁原味,無法被模仿的藝術表現力。
《鄉村里的中國》平民化的鏡頭敘事,真正從細節上表現出對農民的敬重,劇中的鏡頭完全是平視的,既不從下往上拍,也不俯拍,通過平民化、人性化的視角,客觀記錄山東省淄博市沂源縣中莊鎮杓峪村農民的生活原貌,原生態的展現出中國底層社會農民的生活場景,使“農民、農村、農業”這個“三農”景象真實通過鏡頭深入至人的內心世界,讓觀眾由外及里,層層深入的了解農民作為現實底層群眾的真實處境及生存狀況。劇中有長鏡頭,但多數是以中、近鏡頭為主拍攝,整個鏡頭都是平視的,導演用樸實的鏡頭語言記錄著農民的一切,把自己當作農民中的一員一樣來對待,來深思,來尊重。
平民化視角中包含人文關懷,人文受眾、主流意識形態。紀錄片雖然采用客觀的視角來觀察主人公和他們的生存環境,但選擇什么人、什么事進入紀錄片的敘事范疇,則受制于創作者意識形態的影響。《鄉村里的中國》這個紀錄片的受眾明顯是廣大的人民群眾,是一種主流的意識形態,表達了人道主義的關懷。電視里播放著奧運節目,述說著奧運會的推動是在工業革命的后期,然后鏡頭馬上剪輯回杜深忠家里面,絲毫不做作的繼續講述沂蒙山區農民自己的生活場景,以此反敘工業革命的春風并沒有吹到農村的每個角角落落,農民的生活比起城市的文明還是一樣的貧困,仍然有很大的差距。但是沂蒙山區的農民說出的話同時又證明我們黨在農村有著強大的群眾基礎,農民還是從心底里相信黨,信服共產黨執政的。村里的農民說“別害怕,咱總理不是說過嗎?邪惡壓不倒正義,異類分子永遠阻擋不了共產黨前進的腳步”。而基層的干部也是知法守法的,“貪污也好,袒護也好,你得有證據”。區領導來村里協調村民上訪時說。但基層的村民也說了:“動不動就說按法律解決,光找你一個月還多,再上派出所去找上兩月,再上法院里找上半年,別過日子了。早晚等著出了人命才是理,不出人命的時候沒有理,我看透了法律”。由此可以看出:基層的干部,基層的司法部門、公檢法部門執政的理念,執政的效率在老百姓心里的影響特別大,基層干部工作的不到位更容易讓老百姓失望。當知道獾是國家三類保護動物時,張兆珍說:“農民怎么沒有保護的,還保護動物呢”。但她丈夫提出,人昧著良心賣假種子,這個損失你不生氣嗎?本片號召我們的主流社會有愛別人的情懷,關愛農民,關愛老百姓,不做不誠信的事情,《鄉村里的中國》是有大愛的一個紀錄片。
在敘事的時間上,《鄉村里的中國》以24節氣為背景線均速敘事,幾乎每5分鐘講述一個節氣,配合三條人物主線的故事發展,再穿插老百姓的雞毛蒜皮故事。每一個節氣都拍農作物、農村的變化,自然跟人密不可分,自然景別變幻是主要時間敘事線之一。立春出來的是“春江水暖鴨先知”的一片春意盎然的場景;小滿的開篇,夫妻在忙著給小蘋果做好保護工作,是收獲的美好兆頭;大暑用雷陣雨出場,而村民也鬧了矛盾;寒露是蘋果豐收的季節,人民卻為了賣蘋果而發愁;《鄉村里的中國》以立春開始敘事,又以立春結束敘事。均速的踏著不同的節氣時間、節奏,拍攝不同的農村風光,推動各個主人公故事的發展。而均速,它本身就讓受眾感覺到單純、明快、輕松無壓力,從而奠定本片單純的敘事背景基調,更有利于“農民、農村、農業”主題的鮮明表達,使原本看起來悲涼的農民主題不那么的悲涼,使農民的故事看起來是有希望的,不是一年一年越來越惡化的。同時導演也關注鏡頭視覺語言,鏡頭無縫對接敘事時間與節奏,也讓影片具有了不可或缺的詩意特征。導演因為是攝影出身,具有掌握時間與空間現實的直覺,春夏秋冬在鏡頭下慢慢的前進,故事循序講述,而鏡頭中的每個鏡頭又都是獨立的,具有單鏡頭的表現力,單獨拿出一個鏡頭,觀眾也可以看出鏡頭中的農民在干什么,都是些什么勞動場景。鏡頭動靜結合,意味深長,近景、中景、長景穿插拍攝,風景結構線條簡單、明快,簡單中又體現簡潔的變化,來配合著以節氣作為時間線推進講述故事。比如說:新聞里播放著習書記的講話:“我們一定要始終與人民心心相印,與人民同甘共苦,與人民團結奮斗,夙夜在公,勤勉工作,努力向歷史,向人民,交一份合格的答卷”。鏡頭以中、近景拍攝習近平總書記講話的電視內容,對接杜深忠認真看電視的近景鏡頭,這樣的鏡頭拍攝說明:黨中央正在一步步對農民關心起來,新中國的農民是有希望的。又比如:民政部門照顧年紀大的,給他們100塊錢。對老退伍軍人,一年一度慰問信給你送過來了,退伍軍人的家屬卻說:“這個東西有啥用,家里都沒地方貼了”。這些敘事都是先后連接在一起的,又說明基層政策得改進,得與時俱進,得更有政策偏向性,基層是國家的根,國家的本。
在敘事學中,節奏是一個重要的敘事元素,它是通過敘事的快慢變化,也即速度呈現出來的,會直接影響所講述故事的完整度與精美度。《鄉村里的中國》在敘事節奏上,以均速的5分鐘一個節氣作為一個情節一個高潮,是一部思考點多的當代中國農村紀錄片。全片抓住敘事的關鍵節點,運用比較敘述、故事矛盾、故事反轉來講述故事的高潮。而音樂、場景、節奏的搭配講述,又體現具體場景中的敘事節奏。沂蒙山小調中唱著:“人人那個都說啊,沂蒙山好,沂蒙那個山上哎,好風光,青山那個綠水哎,多好看,風吹那個草地哎現牛羊,高粱那個紅哎,稻花香,萬擔那個谷子堆滿倉”。當音樂響起的時候,結束就是高潮,是本劇的重要比較反轉敘述之一,沂蒙山小調如此歡快的曲調竟然聽出悲涼的意境,這是一曲新時代里農民的無奈之歌。整個紀錄片只是反復講農民的日常生活,反復記錄農民的語言,反復講農民的故事,就如音樂的重奏一樣,使農民的主題更加的鮮明突出。
三線平行發展,交叉發展講述故事。主要采用了中心線串聯式的布局結構,把個體的故事串聯起來,展示同一個主題下不同主體的方方面面,每條線都獨立成線,使共同組合在一起強化了主題的敘事,使關懷農民、致敬農民的主題思想得到深化、升華。這種結構并不是多個線性結構故事的簡單拼湊,每條線的故事內容的安排都必須經過取舍,主題對于各線之間的剪輯起著重要的綱領性作用。片中三個主人公分三條線展開:堅持精神與物質要兩手抓的杜深忠;外想著拉投資,內要處理家長里短的村支書張自恩;以成績優秀,成功考取大學的杜濱才為主的父子線。農民、村支書、大學生三條有力量的人物線索交叉發展敘述,同時,各種突如其來的雞毛蒜皮也使故事的情節更加的豐滿。采用電影的平行剪輯使三條故事線平行發展,展現故事的沖突與矛盾。第一個鏡頭是村支書張自恩跟駐村領導魏主任再存辦公室談話,下一個鏡頭就是村里的古樹賣給城市這件事情的講述上,村民說:“俺幾個人給這棵樹辦了農轉非了”。再下一個鏡頭馬上切到杜深忠夫婦對于賣樹這件事的斗嘴上,杜深忠發表自己的觀點:“都弄到城里搞綠化去了,這叫剜大腿上的肉貼到臉上”。他妻子張兆珍說:“你又管不了,你又問不了,你說了又不算,你說你管這個干嗎,光在這窮發牢騷”。導演講述三戶人家的故事是以杜深忠一家的故事為主線,再穿插講述村支書張自恩跟村里大學生杜濱才,并用其他村民的講述豐富、串聯劇情。
與多線索相應,影片在細節上呈現出多樣化的序列,分別以時間、空間、因果等連接手段推進故事的講述、敘事。比如說:春節的時候,對杜深忠一家的描述序列以空間連接,在同一空間里,杜深忠在陽光下練習毛筆字,他妻子在煤爐旁準備飯菜,他兒女在電視機前看足球。而對于杜深忠學琵琶,導演通過他想學琵琶這一想法的形成:“我真正喜歡的是琵琶,不管是看到電視里,聽到琵琶動靜我心里特別舒服”,得到琵琶以后“終究抱得美人歸”,這一想法的實施,在鄉村春節會上表演琵琶演奏,這一結果的完成,形成杜深忠學琵琶系列,用時間連接。而因果連接的序列在紀錄片中也是顯而易見的:張廣愛被村民打了,她報了警,然后才有村干部張自恩以及鎮派出所、區領導的調節等序列。
與多線索相應,影片采用了開放式結局。用屬于自己獨特的敘事手段和敘事方法來凸顯自己的文化特征,達到自身的需求目標,深層次挖掘農民群體文化特征。開放式結局的敘事,觀眾不僅是精神產品的消費者,同時也是精神產品的生產者,作品的結局與結尾不是作者給定的,而是由觀眾自己去補充、發展、解答的。該紀錄片就是記錄沂蒙山區一個村莊的老百姓的一年普通生活,而僅以此片獻給全中國的廣大農民,以表達對他們的尊重,片子并沒有什么人為的結尾,到村里開第四屆春節廣場節就結束了,讓人平白生出很多五味陳雜的情緒,也讓人留有余味,留下反思,反省,千人看劇,千人有不同想法。
正如影片的主人公杜深忠所說的:“農民就是種地,咱搞這些東西是相當艱難的,咱為什么現在花上一切精力,拿出所有的精力來供孩子上學,實際上這個土地,一些人說對土地有感情,海龍我給你說,實際上我一開始對土地就沒有一點感情,咱就是沒有辦法,無奈,咱外邊又沒有多么了不起的靠山,咱就是指望自己拼打,指望自己努力,特別是現在這么好的條件,你得好好讀書,千萬千萬的,這個土地不養人,我和你說,咱這里的二畝貧瘠土地不養人,所以說我多么盼望著你,不成功的教訓比成功的經驗還說明問題,這是血的,這是一輩子的心血,一輩子的淚”。那這個問題,這個血的經驗是什么呢?就是土地不養人,既悲哀,又無奈。農民要的很少,他們的幸福只是唱歌跑調的鄉村春節會。可不論愛還是不愛這片貧瘠的土地,農民都在自己的崗位上任勞任怨著,受苦受累著,付出的是淚、是汗,是血、是生命,得到的卻是那一年的一萬塊錢,那么的少,那么的無奈,本片反復講述著農民的偉大,農民是個值得尊重的工作,為中國這片土地的吃喝做出了重大的貢獻,是一部農民的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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