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中醫藥大學(上海,201203) 王希敏 熊 俊△
·醫林人物·
時逸人醫學思想轉變淺析*
上海中醫藥大學(上海,201203)王希敏 熊 俊△
時逸人,近代著名醫學家,中西醫匯通代表人物。他從反對西醫到逐漸接受西醫再到中西醫融匯貫通,不僅反映了其個人醫學成長史,更反映了中國近代醫學的發展軌跡。
時逸人 中西醫匯通 醫學史 近代
時逸人(1896-1966年),近代著名醫學家,原籍江蘇無錫,后遷鎮江。少時習儒,自學成才,1912年受業于同邑名醫汪允龔,20歲便懸壺開業。1928年在上海創辦“江左國醫講習所”,后赴山西任中醫改進研究會理事,并主編《山西醫學雜志》。1939年返滬,先后在中國醫學院、上海中醫專科學校等校任教,與施今墨、張贊臣、俞慎初等創辦復興中醫??茖W校,并主辦《復興中醫》雜志。1949年后至南京中醫進修學校、江蘇省中醫學校任教。1955年由衛生部聘至中醫研究所,任西苑醫院內科主任。1961年赴寧夏自治區醫院任中醫內科主任。時逸人學識淵博,不拘一家一派,博采眾說,致力于中西醫匯通,著述頗豐,著有《時氏生理學》、《中國傳染病學》、《中國傷寒與溫病》等。其子時振聲在其傳記中寫道:“時從事中醫工作50余年,學術精湛,經驗豐富,桃李盈門,譽滿醫林,生前著作17種,約200余萬字。”[1]
時逸人行醫之際正處于中國近代社會的轉變時期,中西文化沖突是這個時代的主基調。費正清曾把中國近代史形象地比喻成“兩出巨型戲劇”:第一出是中西之間的文化對抗,第二出是這場對抗導引中國在“一場巨大的革命中所發生的基本變化”[2]。時逸人致力于中西醫匯通的思想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它的形成就像這兩出巨型戲劇的縮影一樣,反映了這一時期中醫面對來勢兇猛的西醫的挑戰和種種外在壓力所做出的頑強抗爭,到最后慢慢妥協以尋求中西醫間新的平衡模式。
“處二十世紀,中西醫界競爭之際,激戰矣,角逐矣,紛紛擾擾,漫無寧日。”[3]時逸人面對當時漫無寧日的中西醫之爭,發出了這樣的感慨:“愚蒙如逸,學識毫無,既不敢畸重畸輕,又不能袒左袒右,惟有騎墻頭,登屋脊,袖手旁觀,優游自得,曰,余騎墻派也。”[3]189然而騎墻派的他最終也參與到策劃“國醫御敵團”當中,認為國醫成敗,在茲一舉。他在《國醫御敵芻議中醫一律改稱國醫》寫到:“例如病人來院,國醫西醫,拈鬮先治。凡國醫治之不愈者,限期無效,送歸西醫診。西醫治之不愈者,限期無效,送歸國醫診治……俟三月之后,比較雙方成績之優良窳,而定優劣之勝負?!保?]30歲的時逸人當時意氣奮發,誓與西醫一決高下,以求分出優勝劣汰,他還制定了具體計劃,“例如第一組團職員十人,已齊至北京本團醫院,與西醫直接激戰矣(已經激戰,為戰斗員)。第二組團職員,即日移裝北上,限二星期內,齊至北京本團醫院研究出奇制勝之計劃……”[4]時逸人完全把與西醫的這次較量視作一次激烈的戰斗,并揚言“似此輪流備戰,不達目的不止”[4],此番決心視死如歸!
他在為《三三醫報》寫三周年感言時,認為“國醫御敵團”是值得紀念的大事,“凡我同志,均當負弩前驅,為該團效力,即為本報生色,維持醫學,服務社會之責任,所當如是也。丁此時艱,端賴眾至成誠,以御外侮?!保?]這與他在1934年撰寫的《現今我國醫藥界救亡惟一之出路》一文中“中西醫誠心合作,努力研究,互相扶助,共求進步”[6]所反應的希望中醫與西醫握手言和、誠心合作的追求與理想截然不同。
“時勢造英雄,英雄造時勢”,時逸人生活在近代中醫藥發展舉步維艱、風雨飄搖的時期,近代社會復雜的背景無不在其身上打下深深的烙印,和西醫的頑強抵抗與當時政府的決策有著緊密的聯系。北洋政府摒棄中醫于學制之外,之后國內西醫力量漸強。同時,廢止中醫的呼聲也一浪高過一浪,余云岫的《靈素商說》將中醫批判得體無完膚,錯誤地把中醫視為我國發展醫藥衛生事業的障礙,他在《醫學革命論·初集·自序》上把中醫視為“二千年來傳統的神話、古典哲學、占星術、唯心論、主觀唯物論和庸俗經驗論的雜貨店”[7]。在1929年中央衛生委員會議上,由余云岫等提出的廢止中醫案獲得通過,成為民國時期大規模中醫抗爭的導火索,這與當時社會全盤西化的思潮,及甲午戰爭之后為了盡早走上現代化道路盲目學習日本明治維新的風氣息息相關。面對中醫在各方面所處的困境,時逸人也積極發聲。他在《力爭中醫加入學校系統函》中面對教育部將中醫排除在系統之外大聲疾呼:“大部試平心論之,中醫果在可廢之列,全國人民,當倡議廢止,奚必待西醫之呶呶為,中醫果有保立之地步,自宜有加入學校系統之必要,彼西醫為排擠之見,妒業競爭,蚊口成雷,鑠金毀骨?!保?]一句“蚊口成雷,鑠金毀骨”,體現了其對中醫的無限惋惜與對西醫的極大不滿。
隨著環境的變化以及中西醫的發展,時逸人的思想發生了巨大的轉變,在其多種著作與期刊文章中均有體現。如他在《中國內科病學》中寫道:“本書各病癥狀,多探自西籍,因中醫注重兼癥,西醫注重本癥,必須參合,以利研究。”[9]在制藥方面開始傾向于西醫,如《制藥廠創設之我見》中提到“中藥制造方法之陳腐,必須仿改西學方法,以資改進,在現代社會上,已為一般人所共認”[10]。
在近代自然科學的推動下,西醫對人體的認識,疾病的原因、預防和治療都有了巨大的進步,科學實驗的思想和方法也應用于醫學,加之早期受到“經世致用”思想和洋務運動中提出的“中學為體,西學為用”思想的影響,傳統中醫學面臨著嚴峻的挑戰。時逸人在《如皋醫學報》中提出了中醫的不足之處:“中國醫學,現今衰憊極矣,其在外之可見者,迭受西醫之攻擊,政府之摧殘。其在內之隱伏者,學說之紊亂,門戶之爭執。考其團結,滿盤散沙,不相連合。考其系統也,人自為學,家自君教??计浞椒ㄒ?,因循敷衍,依樣葫蘆,舉世同風,必致喪失其傳,式微道統而后已。”[3]680在西醫大行其道的影響下,他將中醫的不足歸咎于中醫的門戶之見與學說紊亂,無法成一體系。在《記日本漢醫之趨勢》中也寫到中醫“書籍體例之不良,假借名詞之羅列,學術未能劃一,經驗未能集中,以及司天運氣之玄談,釋道學說之空套……世人多謂中醫難于學習,實緣門戶障礙之重迭,及缺乏科學方法之說明耳”[27],闡明中醫需要像西醫一樣科學化,提出了近代中醫學新的發展方向,同時希望中醫診療能夠像西方醫學一樣機械化、實際化。他認為:“中醫見棄于人者,實因外科不進步,器械不設備?!保?2]回顧三百多年來,西醫學的進步是因為物質的進展,醫療器械的完備,而中醫在器械這一方面,未免相形見絀。
時逸人對中西兩種醫學優勢與不足進行比較分析,他認為中醫偏于機能,而西醫偏于物質,“診斷學,中醫注重精神上之靈辨,西醫注重物質上之檢查,有時西說較中說為優。病理方面,中說注重升降浮沉、生克制化之理,失之玄虛,是當以西說為主,中說為輔,較為確實。”[13]他逐漸開始研究西醫的技術與防疫等,吸取西方醫學的科學方法,并為西醫在中國的發展提出了寶貴的建議。如《現今我國醫藥界救亡惟一之出路》一文中提到:“中醫方面,宜采取西醫之學說與技術,以補我之缺略,如生理、解剖、消毒、防疫等項,均當分別研究,力圖改進,俾臻完善……西醫方面,宜虛心與中醫藥界相提攜,擇中藥之可以代替者,在可能范圍內,當竭力引用,一面設廠化煉,設法精制,并舉行動物試驗以證明之,務于最短期內,能自制各種應用新藥為度。”[16]
1940年,時逸人創辦雜志《復興中醫》,立足于整理改進中醫學理,他大聲疾呼道:“整理學說,改進技術,已成全國醫屆唯一之目標……我不改進,他人將越俎代謀,處此過渡時代,有改進中醫之必要,而失此過度時代,亦再無改進之機會?!保?4]在《復興中醫之基本條件》中提到,學說需要系統化、科學化,“自科學昌明以來,凡百學術,均依次進展,故西方醫學日新月異,我國醫學因未受科學洗禮,是其學說空乏。”[12]時逸人看到西方醫學的優勢,并且將中西醫作比較,并在后文詳細說明了整理中醫學說的方法。“至于整理之道,根據物理、化學、生物學、人種學、優生學、生理學……依觀察與實驗兩種步驟而整理之,合則編存,不合則摒棄之。”[12]
同時他強調匯通中西醫學術,面對醫界同仁認為“中醫尚氣化,西醫重物寶,可以鴻溝自劃”的心理,他希望給予糾正。因其認為醫生本以病癥為對象,治療為目的,“以匯通中西為職志,以融貫古方今方,俾恰合實用,為惟一之目的”[15],將中西醫參合研究,可觀醫學全豹。
教育方面,在其撰寫的《復興中醫??茖W校教學規程》的教學方針中,提到要“融會西醫知識,并設法利用器械輔助”[16],不僅在器物上,在教學方法中也秉承這一思想理念。在《告學員研究醫書之方法》中提到“西醫敘述證侯,注重本癥,中醫敘述證侯,注重兼證。西醫以病灶為主,中醫以病情為主,當參合研究之”[13]時逸人能夠在教學時細說中西醫的區別,令學生能夠掌握中西醫學習時的不同要點。
在??祁I域中,他對中西醫也有很詳盡獨到的分析。如《中國婦科學·序》中“若專究調經之學說,則以中國醫書為特詳,除經痛即西醫之月經困難,經閉即西醫之月經閉止,月經過多即西醫之月經過度外,如經期超前,經期落后,經來過少等,皆西醫未經道及,而亦無治法者,遑論其辨別原因,而分條治耶。故當以中說為經,西醫為緯,若論其子宮、卵巢解剖生理,及臨產各項之手術措置等,則當以西說為主,方足以知其實質?!保?7]在女性月經經期方面他將中西醫各種情況一一對應,指出西醫對于經期超前落后的不足之處中醫可以彌補,而對于子宮、卵巢的解剖方面通過西醫能有更加清晰的認識,對于診斷治療更加精準。
從反對西醫到慢慢接受西醫,再到中西醫融匯貫通,這是時逸人的醫學成長史,從他的經歷中折射出了一部中國近代醫學史,這不僅僅是一部傳統中醫與西方醫學沖突交匯的歷史,更是傳統中醫在西方醫學的沖擊和影響下相斥相納的歷史。
[1] 時振聲.時逸人[J].中國醫藥學報,1989,4(8):71.
[2] 劍橋中國晚清史.1800-1911年[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上卷,2頁.
[3] 時逸人.時逸人醫學論文集.[M].北京:學苑出版社,2011:189.
[4] 時逸人.國醫御敵團芻議中醫一律改稱國醫[J].三三醫報,1926,4(4):23-28.
[5] 時逸人.本報三年之書感言[J].三三醫報,1926,4(1):14-16.
[6] 時逸人.現今我國醫藥界救亡惟一之出路[J].醫學雜志,1934,(76).
[7] 中國醫學通史近代卷.[M].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2000:150.
[8] 時逸人.力爭中醫加入學校系統函[J].三三醫書,1926,3(21):4-5.
[9] 中國內科病學[M].新一版.上海:上海衛生出版社,1956:5.
[10] 時逸人.制藥廠創設之我見[J].醫學雜志,1934,(75):2.
[11] 時逸人.記日本漢醫之趨勢[J].神州國醫學報,1933,1(10):1-2.
[12] 時逸人.復興中醫之基本條件[J].復興中醫,1940,1(1):7-9.
[13] 時逸人.告學員研究醫書之方法[J].復興中醫,1940,1(6):29.
[14] 時逸人.向畢業同學說幾句[J].復興中醫,1940,(3).
[15] 時逸人.本社一周年之書感[J].復興中醫,1941,2(1):1-2.
[16] 時逸人.復興中醫??茖W校教學規程[J].復興中醫,1941,2(2):15-21.
[17] 時逸人.中國婦科學·序[J].醫學雜志,1940,(88):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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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6-4737(2016)05-0058-03
中華中醫藥學會中醫典籍與語言文化研究專家學術傳承與人才培養計劃;上海市科學史學科重點科研項目(編號:P313030406)△通訊作者,E-mail:xinyi2008998@126.com
(2016-04-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