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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都+NP+了”構式的語義實現*
佟福奇
(安慶師范學院 文學院,安徽 安慶 246011)
[摘要]對漢語“都+NP+了”構式的語義問題學界已多有研究,但對該構式的語義實現缺乏宏觀和整體性的解釋。本文提出新的觀察角度,認為“都+NP+了”構式包含背景序列、構成要素“都”“NP”“了”及相關預設3個構成部分,它們先形成一個語義推理結構,再借由這一推理結構進入表達層面,使構式的整體語義得以激活與實現。
[關鍵詞]“都+NP+了”;推移性;順序性;背景序列;預設觸發敏感語用算子
一、引言
邢福義(1984)早已經討論了“NP了”句式的句法語義問題,*邢福義.說“NP了”句式[J].語文研究,1984,(3).陸儉明把該構式概括為“名詞語+了”,并指出能進入該構式的名詞語具有[+系列推移]的語義特征。*陸儉明.現代漢語語法研究教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基于前輩學者的敏銳觀察,后續學者繼續考察“都+NP+了”構式,如連蜀*連蜀.關于漢語的“都+NP+了”句[J].柳州職業技術學院學報,2002,(3).、張建強、田慶書*張建強,田慶書.漢語“都+NP+了”句式分析[J].河北職業技術學院學報,2006,(2).、佟淑玲*佟淑玲.“都+NP+了”句式的語義特征[J].佳木斯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09,(2).和李文浩*李文浩.作為構式的“都XP了”及其形成機制[J].語言教學與研究,2010,(5).等,強調其語義有推移性、順序性。佟淑玲則主張“都+NP+了”構式語義的推移性、順序性是雙向的。*佟淑玲.“都+NP+了”句式的語義特征[J].佳木斯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09,(2).李德鵬注意到了“了”的重要作用是表示動作從沒有實現到實現的過程。*李德鵬.“介詞+了”及相關現象考察[J].云南師范大學學報(對外漢語教學與研究版),2011,(2).這些研究都加深了對“都+NP+了”構式的認識,但這些研究仍存在著一些不足,首先是對“都”的屬性和地位研究得不夠,其次是缺乏對“都+NP+了”構式語義實現的整體關照,即沒有從話語意義實現的角度對構式語義的實現做出宏觀解釋。故此本文從該構式的完整語義結構入手,進而描寫和解釋其語義實現過程。
二、“都+NP+了”構式的完整語義結構
“都+NP+了”的完整語義結構由三部分構成:一是背景序列;二是構式的構成要素“都”*“都”作為語用算子,留待后文詳析。、“NP”和“了”,其中NP是標記所述事實和情狀的參照點,“了”是事實和情狀的已然標記,對此李德鵬已做了精辟分析;三是相關預設。下面分別談一下構成“都+NP+了”構式完整語義結構的3個構成部分。
第一,背景序列。*邢福義先生早就注意到能進入“NP了”句式的NP具有推移性,這已經認識到了我們所講的“背景序列”,這里不是為了造新名稱,只是為了說明NP所處的序列及這個序列在整個構式語義實現中的地位和作用。所謂背景序列就是NP所處的序列或者說是NP賴以依存的相關事物序列,例如:
1)小學生、中學生(初中生、高中生)、大學生、研究生[碩士(生);博士(生)]、博士后*邢福義先生早就對NP的種類做了劃分,這里突出了NP序列的規約和臨時的對立。
2)列兵(二等兵)、上等兵(一等兵)
3)下士、中士、上士、軍士長(或稱士官長)
4)準尉、少尉、中尉、上尉、大尉
5)少校、中校、上校、大校
6)準將、少將、中將、上將
7)……孫子、兒子、爸爸、爺爺……
8)……孫女、女兒、媽媽、奶奶……
9)助教、講師、副教授、教授
10)實習研究員(初級)、助理研究員(中級)、副研究員(副高)、研究員(正高)
11)春、夏、秋、冬
12)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星期日
以上這些序列是相對穩定的規約序列,涉及學生身份、軍銜、親屬關系、職稱系列、季節系列、星期系列等,如果擴大到百科范圍,這一類序列五花八門,實難窮盡。這里只是列舉出此類,說明其作為NP所處序列中的重要一種。
另一種序列是臨時性的,不像前一類那樣規約慣常,如:
1)都50斤了,還要往出拿呀?袋子里一共也就不到六十斤的魚,剩下不到十斤的魚都拿不動?我看你就是找借口,想偷懶!*例句轉引自佟淑玲(2009),原出處為北京大學中國語言學研究中心CCL語料庫,其他例句為自擬,文中已逐一標注。
2)都三下了,怎么還是沒人來開門呢?難道記錯了接頭暗號……現在如果再敲門,可能就真的對不上暗號了,可是,就這么等嗎?……張嘎心里一著急,在門口轉悠了起來。
例1)、例2)的“都50斤了”和“都三下了”都是以臨時性序列為依托,也就是說這些數字有一定的隨機性,因為“10斤、20斤、30斤、40斤、50斤、60斤……”和“一下、兩下、三下、四下……”這樣的序列并不是那么相對穩定的規約序列。
第3種情況是NP所處的序列并不十分明顯,往往表達的是一種關系或質的改變,例如:
3)都夫妻了,有什么話不能說,非要掖著藏著的!
4)都癌癥了,還要求他什么,讓他安心度過最后的日子吧!
這兩句是表示一種變化,“都夫妻了”是關系的變化,而“都癌癥了”則是身體健康狀況的質的變化,這一類不妨稱為“變化序列”。然而,這一類的序列不太顯著,一般只是不同質的兩種對比,如非夫妻——夫妻、健康——患癌癥等,事實上這一類似乎不是典型的“都+NP+了”中NP所賴以依存的相關事物序列。
第二,“都”、“NP”和“了”。以往“都+NP+了”的研究中缺乏對“都”的屬性和地位的考察。學者們對“都”的語義也已做了很多深入精到的研究,詳見蔣嚴*蔣嚴.語用推理與“都”的句法/語義特征[J].現代外語,1998,(1).、袁毓林*袁毓林.“都”的加合性語義功能及其分配性效應[J].當代語言學,2005,(4).、蔣靜忠、潘海華*蔣靜忠,潘海華.“都”的語義分合及解釋規則[J].中國語文,2013,(1).、徐烈炯*徐烈炯.“都”是全稱量詞嗎?[J].中國語文,2014,(6).等,但并不是對“都+NP+了”中“都”的解釋。本文經考察認為“都+NP+了”構式中的“都”是一個預設觸發敏感語用算子*因為“都”的觸發預設功能可以借助邏輯手段予以表達,因此可以看做是語用算子,因為“都”可隱去,亦即“都”顯現時加強了對預設的觸發功能,所以稱其為敏感算子。。那么如何證明“都”的這一功能呢,還是先看例句:
5)都師長了,差不多了,別太拼了,多累?。?/p>
6)都50斤了,還要往出拿呀?袋子里一共也就不到六十斤的魚,剩下不到十斤的魚都拿不動?我看你就是找借口,想偷懶!
例5)、6)中“都”是輔助整個構式語義表達的,它起到了激活相關預設的作用,也就是說觸發了相關預設,人們在說“都+NP+了”的時候,“NP了”帶上“都”往往就意味著應該或者不應該怎樣的意思,所以“都”會激活一些預設的內容,所以稱“都”為“預設觸發語用算子”。有些時候“都+NP+了”要表達的意義還是與預設相悖的反預期意義。
隨之而來的問題是有時候“都+NP+了”中的“都”似乎可以隱去,那么“都”還是預設觸發語用算子嗎?如何解釋這個問題?畢嬌嬌*畢嬌嬌.句法格式“NP了”和“都NP了”之比較[J].蘭州文理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4).考察了“NP了”和“都NP了”之間的差異,但不夠確切。筆者認為有如下原因:第一,“都”隱去則“NP+了”的表達就不自足或相對受限,這印證了“都”在某些具體“都+NP+了”構式中的必有地位,所以作為預設觸發敏感語用算子的“都”有時是不可或缺的;第二,即使在“都”可以隱去的具體構式中,加上“都”也會使構式的表義更突出,或者說加強了對預設的觸發功能,因此“都”就是一個預設觸發敏感語用算子。先看前面的例1)、2),去掉了“都”,句子仍然可以成立,顯然屬于“都”可以隱去的具體構式一類,如前述加上“都”會使構式的表義更突出,或者說加強了對預設的觸發功能,這一點通過“都”顯現和隱去的對比已很容易看出。再如:
7)*初中生了,是不是波及范圍太大了,太殘忍了!
8)*一家了?這么快!
——是啊,就剩一家沒查了,這次任務完成得快,希望準確率也高,年終獎就非我們組莫屬啦!大家要認真,打好最后一仗!
例7)、8)是原來帶“都”例句的改寫,去掉“都”后句子不合格,至少不太合語感,所以這類具體構式中的“都”不能隱去,屬于“都”隱去則“NP+了”的表達不自足或相對受限一類,因此“都”在“都+NP+了”構式中或者可以加強預設觸發功能,或者是預設觸發的必有成分,那么稱“都”為“預設觸發敏感語用算子”應該比較恰切。
再看NP,它一般是背景序列中的一極,是標記所述境況的參照點,結合前面對背景序列的分析,NP也有3種可能性:
(1)NP是相對穩定的規約序列中的一極,如:“都士官長了”、“都副教授了”、“都爺爺了”、“都研究員了”、“都星期三了”等;
(2)NP是臨時序列中的一極。如:“都1萬了”、“都2米了”、“都15天了”、“都45分鐘了”等;
(3)NP是變化序列中的一極。如:“都新娘子了”、“都夫妻了”、“都同學了”、“都閨蜜了”等。
無論屬于哪種情況,NP都會標記出所述境況的參照點,由此為構式語義的實現奠定基礎。
第三,相關預設。這一部分是構式語義的不可或缺的要素,“都+NP+了”構式語義的最后實現正是基于對預設的否定而得以實現的。*需要指出的是,有時后續小句是順著預設說的,此時只表示對所述境況的感嘆類情感意義,語義結構相對簡單,本文不做詳細解釋。具體來說,人們說出“都+NP+了”的時候往往預設著應該如何如何,例如:
9)都大學生了,還不會洗衣服!(自擬例句)
10)都200多斤了,還不注意節食!(自擬例句)
例9)中的“都大學生了”,當人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往往就預設了一些信息,如與此句更直接相關的信息是大學生可以自己照顧自己,包括自己洗衣服、購物、簡單理財等,而后一小句卻是“還不會洗衣服”,這是與預設相反的,所以可能衍生出不應該、不自立,甚至輕微的不滿等語義。例10)中的“都200多斤了”,這句話被說出的時候往往預設了應該注意節食和瘦身一類的語義,但后一小句“還不注意節食”卻與預設相悖,由此衍生出不應該、不合時宜等意義。所以,“都+NP+了”在表達中有一項必不可少的構成部分,那便是相關預設信息。
三、“都+NP+了”構式語義的實現過程
前面分析了“都+NP+了”的完整語義結構由背景序列、“都”、“NP”、“了”及相關預設3部分構成,由這3個部分再構成一個語義推理結構,借由這一推理結構整個構式的語義得以激活與實現。借鑒呂明臣、佟福奇*呂明臣,佟福奇.“不論……都……”的語義分析[J].社會科學戰線,2011,(7).*呂明臣,佟福奇.“即使……也……”的語義分析[J].求索,2012,(1).和佟福奇*佟福奇.基于形式語言學的“別以為……就……”分析[J].樂山師范學院學報,2015,(1).的工作方式,可以對“都+NP+了”的完整語義推理結構作如下圖1描寫:

圖1 “都+NP+了”完整語義推理結構示意圖
這個推理結構的解讀為:人們說出“都+NP+了”的時候往往預設了q一類的前提信息,“都+NP+了”相當于前件p,所以表達為p→q;而就整個句式來看,“都+NP+了”往往有后續小句,或者會有潛在衍生意義,因此它實際表達的是一種負命題意義,可刻畫為~(p→q),這顯然與預設相矛盾,~(p→q)≡p&~q到p&~q再到p&~q/~q是邏輯推演,進而說明“都+NP+了”最終相當于表達了~q意義。再看前面的實例,如例1)“都同學了,問過父母、兄弟姐妹還不夠,干嘛問的這么細?”,這里的“都同學了”預設了可以問父母、兄弟姐妹,但不適宜問的過細,然而后續小句“干嘛問的這么細?”說明事實與預設相悖,所以全句相當于~(p→q)(負命題意義),也就是最終表達了~q意義——他沒有適當詢問,由此進一步衍生出不滿意義——“好像我犯了什么錯誤似的,你查戶口算了!”。例2)的“都50斤了”預設了已經拿出來夠多的了,因為袋子里一共也就不到六十斤的魚,加上后續小句“剩下不到十斤的魚都拿不動?我看你就是找借口,想偷懶!”一起表達負命題意義~(p→q),這顯然也與預設相矛盾,經由~(p→q)≡p&~q到p&~q再到p&~q/~q的邏輯推演,可知“都50斤了”最終表達了~q意義。其他例句同理可知。
綜上,分析了“都+NP+了”的背景序列、“都”、“NP”、“了”以及相關預設3個部分以后,加上對整個構式完整語義推理結構的描寫,“都+NP+了”構式的語義實現便可以進而解釋清楚了。具體為3個語義構成部分先形成一個語義推理結構,再借由這一推理結構進入表達層面,使構式的整體語義得以激活與實現。具體過程可以描寫如下圖2*這里整合了“都+NP+了”表義與預設一致的情況。:

圖2 “都+NP+了”語義實現流程示意圖
圖2可以大致說明“都+NP+了”構式整體語義的實現過程,其反預期語義的話語意義實現過程涉及話語意義的具體實現,包括交際主體的認知加工過程和語境的互動過程,如下圖3:

圖3 話語意義實現過程示意圖
這一流程圖概括描寫了“都+NP+了”構式的語義實現過程,相關研究可參見呂明臣*呂明臣.話語意義的建構[M].長春:東北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佟福奇*佟福奇.話語意義建構視域下的漢語條件句語義新探[J].外文研究,2014,(1).*佟福奇.基于形式語言學的“別以為……就……”分析[J].樂山師范學院學報,2015,(1).等。
四、語義實現過程的類化表現
構式語法主張,如果短語形式的形式或意義的某些方面不能從其構成成分的特征或其他構式中得到完全預測,那么該短語形式是一個構式,“都+NP+了”構式的語義也不是僅僅從構成要素就可以直接預測的,應該把它的語義實現看作一個整體過程,是其完整語義結構背景序列、“都”、“NP”、“了”和相關預設3部分共同構成一個語義推理結構,借由這一推理結構整個構式的語義得以激活與實現。而且這一實現過程不僅適用于“都+NP+了”,與之相類的“都+AP+了”、“都+VP+了”、“都+s+了”*S代表小句,可見“都X了”框架的允入成分不限于NP。與前述類似,這類構式后面也可以跟著與預設義一致的后續小句,只表示對所述境況的感嘆類情感意義,語義結構相對簡單,故不做重點分析。也是如此,例如:
11)都這么漂亮了,你還不知足!
12)都吃皇糧了,別不滿意了!
13)都生活不能自理了,還死要面子?。?/p>
這類構式的語義實現過程都是在“都”的預設觸發和“了”的表動作從無到有的實現過程的基礎上得以實現的,所以離開了“了”構式不合法,“都”也表現出一定的必有性。反之,“都+NP+了”對NP的選擇限制也說明了整個構式與背景序列之間的關聯,因此構式語義的實現過程是多因素的互動過程,必須做整體關照。
[責任編輯:李德鵬]
On the semantic realization of “都+NP+了”
TONG Fu-qi
(School of Literature,Anqing Normal University,Anqing 246011,China)
Abstract:There are quite a few researches on the semantic problems of “都+NP+了” in Chinese, but there is a lack of macro-interpretation or a comprehensive exposition of the semantic realization of this structure.This paper adopts a new perspective and concludes that this structure consists of three parts, namely,the background sequence,the constituent elements of “都”, “NP” and “了”, and the related presupposition,which first form a semantic reasoning structure,then realize an expression,and as a result,its whole semantic implications can be activated and revealed.
Key Words:都+NP+了;transitiveness;sequentiality;background sequence;sensitive pragmatic operator triggered by presupposition
中圖分類號:H1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1306(2015)06-0046-06
基金項目:黑龍江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項目“基于構式語法的漢語主觀高量變表達研究”(14E089);黑龍江省教育廳項目“基于構式語法的漢語主觀高量變表達研究”(12544097)。
作者簡介:*佟福奇,男,黑龍江雙城人,安慶師范學院講師,博士,研究方向為語義學、語用學及漢語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