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冬梅(湖北省荊門市沙洋中學448000)
《阿米莉亞》與史詩傳統
屈冬梅(湖北省荊門市沙洋中學448000)
亨利?菲爾丁所創作的最后一部小說《阿米莉亞》與史詩傳統密切關聯。這部作品在以史筆表現平常人的普通生活的創作中糅合了史詩傳統中的主題、情節結構和手法、人物形象塑造及內涵等。在圍繞榮名這一重大主題展開的一系列情節結構中,作者塑造了與史詩傳統人物相類比的時代版的各種人物形象。作品描繪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并在其各自的行動中勾勒出作品所處的時代背景即18世紀英國社會及其道德價值取向。自亨利?菲爾丁以來,小說這一新興的藝術形式才真正成為了現代市民階級的史詩。
阿米莉亞;史詩傳統;主題;情節結構和手法;人物塑造
1751年,亨利?菲爾丁在任倫敦治安法官期間創作并出版了其最后一部小說作品《阿米莉亞》。這部作品講述一個世家苦命女子的故事。阿米莉亞鐘情于貧窮的青年軍官布思而同他結婚,布思在戰爭中受傷,復員后嗜賭而受人欺凌。他們來到倫敦靠丈夫的中尉軍銜的半餉為生。小說開始時,布思在倫敦的監獄里與另外的一個女人勾搭,阿米莉亞與孩子們在鄉下度日。布思因負債屢次下獄,阿米莉亞帶著孩子來到倫敦,幾個居心不良的貴族對阿米莉亞圖謀不軌。他們用盡計謀,包括把布思派往印度,把阿米莉亞留在倫敦。他們以幫助為名,邀請阿米莉亞參加化妝舞會,到茶館酒肆,百般誘惑她。最后阿米莉亞繼承了一大筆財產,布思也改掉了自己的壞毛病,一家人回到鄉間過上了無憂無慮的富足生活。
這部小說作品是一部關于婚姻生活的格調沉郁的悲劇小說。它不以曲折離奇的情節來愉悅讀者,而以直面社會現實、抨擊腐敗罪孽的史筆表現生活。該小說的藝術形式是“寬闊宏大的史詩格調與質樸無華的散文史傳相結合”。從《約瑟夫?安德魯斯的經歷》的序章開始菲爾丁就在古典文論的基礎上創立了以“散文體喜劇史詩”為核心的文學理論,并在《約瑟夫?安德魯斯的經歷》《棄兒湯姆?瓊斯的歷史》和《阿米莉亞》這一系列的創作中加以實踐。在《約瑟夫?安德魯斯》中,菲爾丁較為成功地采用了史詩的形式來表現喜劇性的內容。他所提出的有關“散文式喜劇史詩”的理論在此得到了有益的嘗試。盡管《約瑟夫?安德魯斯》在藝術上存在著某些不足之處,但它向人們展示了一種新型的小說文本。作為一部史詩型喜劇小說,《湯姆?瓊斯》與《約瑟夫?安德魯斯》相比不僅在藝術形式上更加成熟,而且在創作技巧上也更加豐富多彩。筆者曾撰文專門進行詳細探討:英國小說家菲爾丁的經典力作《湯姆?瓊斯》不僅在敘事語言上借鑒了荷馬史詩的藝術格調,如禱詞、頌詞、奇異的比喻等,而且在敘事結構上繼承和發展了荷馬史詩的藝術手段,如故事插段、仿英雄戰斗、意外發現等,極大地拓展了小說這種藝術形式的張力。《湯姆?瓊斯》是菲爾丁對古典史詩要求的最全面回答,對史詩英雄角色的最完整的喜劇重塑。不過,學界對菲爾丁的最后一部小說《阿米莉亞》與古典史詩的關聯鮮有詳論。本文旨在具體剖析作品《阿米莉亞》在榮名主題、各種情節結構和手法、人物形象塑造及內涵等方面與史詩傳統的密切關聯來體會和認識小說這一新興的藝術形式是如何在亨利?菲爾丁的筆下才真正成為了“現代市民階級的史詩”。
史詩以英雄人物為主要線索,氣勢和規模宏大,風格崇高,形象鮮明,語言生動,敘述清楚,充滿活力,富于想象,對歐洲文學的發展,具有深遠的影響。史詩為藝術家們提供創作靈感和源泉的同時流傳幾千年來仍給人以藝術的享受,不僅僅在于史詩敘事的美學魅力,更重要的還在于史詩探討的正是困擾一代又一代人的重大主題。這些重大主題之一是對榮名的渴望。
《希臘神話故事》講述:天后赫拉和智慧女神帕拉斯?雅典娜發誓不忘恥辱挑起了特洛伊戰爭是因為沒能在帕里斯的評判下爭得“最美麗的”榮名,而愛情女神阿佛洛狄忒則當仁不讓地得到了帕里斯的金蘋果,上面寫著“送給最美的人”。顯然,神會為了榮名表態。《伊利亞特》中所描述的戰爭的起因是斯巴達國王廷達瑞俄斯之女即繼承斯巴達國王的王位的亞各斯國王墨涅拉俄斯之妻海倫成了特洛伊王子帕里斯的妻子。希臘聯軍按照海倫與墨涅拉俄斯的婚前誓約結成同盟為墨涅拉俄斯的做丈夫的名譽而戰,歷經十年的特洛伊戰爭最終以特洛伊城的毀滅而告終。赫克托爾是特洛伊英雄。他預感到了自己和特洛伊城的厄運,他為妻子和兒女將要淪為奴隸而難過。可是他決心維護戰士的榮譽,不在城里茍且偷生,而是視死如歸,毅然肩負起保衛家園的重擔,身先士卒地去和強敵做最后的決戰。這一觀點與《藝術:讓人成為人(人文學通識)第8版》中的分析如出一轍:倘若赫克托耳是《伊利昂紀》中的英雄……然而使《伊利昂紀》不僅成為一部偉大的民間史詩,還是一部偉大悲劇的元素卻在于赫克托耳的內心沖突,他對榮譽的渴望以及他因為深愛自己的妻子而體諒到的她的苦衷,敏感于她那熱切的懇求。《奧德賽》描述奧德賽漫長的回歸旅程,“漫漫長路遠”為的是自己的“王者”名譽;而堅守在伊塔卡的忠貞、美麗又聰明的佩涅羅佩則成功地保衛了貞潔自持的女性名譽。《埃涅阿斯紀》中的埃涅阿斯為建立家國的偉大事業歷經艱險去開創屬于自己的國土羅馬,并且有強勁對手圖納為了自己是拉維妮婭的未婚夫的名譽寧愿以死相拼。
無論是古希臘羅馬神話中超凡的神還是史詩中非凡的英雄都把榮名放在首位。菲爾丁擅長以史筆表現現實世界普通生活中的平凡人。這些普通凡人對榮名所持的態度、樹立的形象和言行成為《阿米莉亞》的重大主題之一。布思為了榮譽拋卻身懷六甲的愛妻阿米莉亞并不是沒有內心的掙扎,好在哈里森博士及時指點迷津:“‘我認為……’博士說,……您要看重您的名聲,這一點也要求您去……我的孩子,請記住,您的榮譽正處于危險的關頭;您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一個軍人的榮譽是多么重要。這是珍寶,誰企圖把它奪去,他就是您的敵人。因此任何人想要您留下不去,從而會讓您失去榮譽,您都應當把這個人看成是您的敵人’……”男人的榮譽在于保家衛國。這一點有著其根深蒂固的古希臘羅馬文化淵源。希臘和羅馬的社會原是在個人服從集體、公民服從國家這種概念之上建立起來的,全體國民的安全高于任何個人的安全,無論今生或來世都如此,并視此為一切行為的最高目的。全體公民從襁褓之時便受這種無私的理想教育,畢生為公眾事業服務,為了人民共同的福利,準備隨時獻出自己的生命。如果在這種崇高的犧牲面前退縮,便是只顧個人生存不顧國家利益的卑鄙行徑。布思選擇榮譽、奔赴戰場。這經歷類似奧德賽:伊塔刻國王奧德修斯是珀涅羅珀的丈夫。他不愿為了斯巴達王后的不忠而離開自己年輕的妻子和幼小的兒子忒勒瑪科斯。當他看到帕拉墨得斯帶著斯巴達國王前來訪問他時,便佯裝發瘋,駕了一頭驢極不協調地去耕地。后來,他把鹽當種子撒在田里。帕拉墨得斯聰明絕頂,能看透一切凡人的詭計。當奧德修斯正在耕地時,他偷偷地走進宮殿,抱走嬰兒忒勒瑪科斯,把他放在奧德修斯正要犁的地上。奧德修斯小心翼翼地把犁頭提起來,從兒子旁邊讓過去。這下暴露了他神志很清楚,他完全在裝瘋。現在他無法再固執地拒絕參加征戰了,最后只得答應獻出伊塔刻及其鄰近島嶼的八條戰船,聽候墨涅拉俄斯國王的調遣……阿喀琉斯也遲遲沒有答應參加征戰……阿喀琉斯因戰功而得到美女勃里撒厄斯,結果被統帥阿伽門農占為己有,才有了著名的阿喀琉斯的憤怒。阿喀琉斯的憤怒來自于自己的榮譽之果遭到踐踏。憑戰功獲得的戰利品美女勃里撒厄斯卻可以隨意由統帥占有,這有損自己的榮譽。后來,當阿喀琉斯為選擇留守出戰還是返還家鄉塞薩利安度余生時,結果亦是選擇戰爭即榮譽。赫赫有名的大英雄是如此注重自己的榮譽!貞潔自持是女人最大的名譽。在第十卷第八章中,布思的愛妻阿米莉亞因為班內特-阿特金森太太冒名頂替自己,以不名譽的方式獲得為自己的丈夫阿特金森提升為中士的委任狀而怒火中燒,一氣之下與班內特-阿特金森太太針鋒相對、口角一場,得知此事的阿米莉亞的奶兄弟阿特金森更是命懸一線,正可謂人的名譽生死攸關。哈里森博士為了驗證阿米莉亞的清白名譽,不惜以騙人的方式趁主人不在家的時候風塵仆仆地闖入阿米莉亞夫婦的住處并翻檢阿米莉亞的家什。與“神會為了榮名表態”一樣,哈里森博士將人的榮譽放在了至關重要的位置上。正像“公牛因斗牛士將其殺死而更顯高貴”一樣,當哈里森博士以騙人的方式闖入并翻檢阿米莉亞夫婦的住處時,榮名主題達到高潮,榮名對于阿米莉亞來說才顯得更加意義重大。
《阿米莉亞》共有十二卷,卷數與《埃涅阿斯紀》相同。作品的編排借鑒了史詩的結構:《阿米莉亞》的第一至六卷作為前半部借鑒了《奧德賽》的模式,主要描述男主人公長期流浪動蕩的生活:作為軍人奔赴戰場、為生計在鄉下創業、因無力還債而到倫敦躲債等;《阿米莉亞》的第七至十二卷是后半部,采用了《伊利亞特》的模式,男女主人公因“榮名”這一重大主題而卷入到一系列錯綜復雜的事件當中。
最顯而易見的是《阿米莉亞》前三卷所敘述和描寫的男主人公布思與馬修斯小姐在監獄中的一夜情,其手法類似埃涅阿斯和迦太基女王黛多的短暫經歷。其情節編排完全吻合:埃涅阿斯應黛多的要求講述自己的經歷,而布思則按照馬修斯小姐的要求詳談自己與阿米莉亞過去所經歷的一切。只不過埃涅阿斯與黛多是在野外的洞穴中相會,而布思與馬修斯小姐則是在獄中繾綣。
《阿米莉亞》與《埃涅阿斯紀》的格調高度一致:讀來顯得沉郁莊重。其基調完全不同于菲爾丁所創作的《約瑟夫?安德魯斯》和《湯姆?瓊斯》。《阿米莉亞》的開篇是“一對很值得尊敬的夫婦在結婚之后所遭遇到的各種意外事件,就是下面這部歷史的主題。”,這樣的開篇和《埃涅阿斯紀》的開篇“我要說的是戰爭和一個人的故事。”有異曲同工之妙。
清單結構是史詩傳統結構之一。《伊利亞特》中對戰船的描繪采用的就是清單結構。《阿米莉亞》中哈里森博士私闖布斯夫婦的住處翻檢出的阿米莉亞的家什和小物件所呈現在讀者眼前的是一系列清單。“當他們回到家里時,阿米莉亞吃驚地發現她屋子里呈現出一片混亂的情況。勛爵給孩子們的一些零星小物品,散亂地丟在房間里;她的一套衣服,她原先放在柜子里,現在卻出現在床上。”
作為一種敘事手法,夢成為史詩結構的一部分。阿伽門農的夢、埃涅阿斯的夢、佩涅洛佩的夢等都各有其用。因為替阿米莉亞擔心,阿米莉亞的奶兄弟阿特金森所承受的心理壓力讓他自己做了一個隱喻性的夢:在夢中,他看到上校站在阿米莉亞的床邊,手里拿著一把從鞘中拔出的劍,揚言除非她依從他的要求,否則他就要立刻刺死她。這個夢讓阿特金森命懸一線,這個夢揭開了詹姆斯上校的詭計,也正是這個夢讓神職人員哈里森博士認清了形勢和真相并最終幫助布思夫婦擺脫了分離和種種可能的可怕前景,這個夢揭示出:平凡人的普通生活中,就女人而言,貞節是頭等大事;對男人來說,女性貞潔意義重大。
正是讓阿特金森生死難卜的這個夢才得以讓布思夫婦有意外發現的機會:原來一直以為是阿米莉亞的姐姐貝蒂偷了的阿米莉亞的一幀鑲著寶石的小像居然珍藏在奶兄弟阿特金森的手里。“意外發現”這種結構上的史詩手法在《阿米莉亞》這部小說作品的最后一下解除了布斯夫婦多年以來為了生計和躲債而不得不流離失所的困頓生活:阿米莉亞的姐姐貝蒂竟然違背法律收買事務律師墨菲偽造哈里斯太太的遺囑。一切“發現”中最好的是從情節本身產生的、通過合乎可然律的事件而引起觀眾的驚奇的“發現”……《阿米莉亞》中的這幾處意外發現就是《詩學》中所歸納出的最好的“發現”,是從情節本身產生的。
荷馬塑造人物形象的高超技法是荷馬史詩的藝術魅力之一。荷馬對海倫王后這一女性人物的美貌的間接塑造就是一個最典型的例子:
“特羅亞長老們也一樣的高踞城雉,
當他們看見了海倫在城垣上出現,
老人們便輕輕低語,彼此交談機密:
‘怪不得特羅亞人和堅脛甲阿開人,
為了這個女人這么久忍受苦難呢,
她看來活像一個青春長駐的女神。
可是,不管她多美,
也讓她乘船去吧,
別留在這里給我們的子子孫孫作禍根。’”
荷馬沒有用美麗的辭藻來描繪海倫王后的美貌,而是從她的魅力的影響和力量,間接地點出了她傾國傾城的美,含蓄地繪出了她那絕世無雙的容貌。
俄國大文豪列夫?托爾斯泰晚年在和長女蘇霍津娜?托爾斯塔娃談論文學創作時說:“要在藝術里得到真金,必須搜集大量材料,然后用批評的篩子加以篩選。你還記得荷馬是怎樣描寫海倫的美麗的嗎?她出現在城頭,元老們在她的美的魅力面前不禁肅然起敬。荷馬根本不用去具體描寫海倫王后美麗的眼睛、嘴巴、頭發等。每個人都會用自己的方式去想象海倫王后的形象。可是每個人都可以從荷馬的間接敘述中感受到這種連老人們也不禁為之肅然起敬的美的力量!”
……
最后,托爾斯泰說:“乏味的藝術,就是把話說盡。”
菲爾丁并沒有刻意在《阿米莉亞》中具體描繪女主人公的美貌、賢德和智慧,而是以眾多的追求者和奶兄弟阿特金森對其精美小像的悉心珍藏等細節間接地展示出阿米莉亞的個人魅力和道德影響。在圍繞榮名主題展開的一系列情節中,作者塑造了與史詩傳統人物相類比的時代版的各種人物形象,正面的如標題女主人公阿米莉亞及其丈夫布思,還有引導、幫助并時刻監督人的神的代表——神職人員哈里森博士;反面的有以勛爵為首的諸如詹姆斯上校,特倫特中尉夫婦,馬修斯小姐等。
阿米莉亞作為標題女主人公為了保住自己的名節在現實生活中所費的周章并不比奧德賽的聰明美貌妻佩涅洛佩少。佩涅洛佩是詩人不遺余力地塑造的美好女性。她不僅外表美麗,而且具有美好的心靈、聰明、賢淑、忠貞。她嚴守婦道,在丈夫離家期間勤勉治家,想千方設百計地推延求婚者們的急切成婚愿望,做到對丈夫忠貞不渝,始終盼望久別的丈夫歸來,夫妻團圓、闔家幸福。詩人通過佩涅洛佩這一形象,顯然樹立了一個受世人推崇的婦女道德的典范。《阿米莉亞》中的現實一樣咄咄逼人:詹姆斯上校、地位高貴的勛爵們輪番登場,上演了一部時代版的糾纏群體覬覦美貌的阿米莉亞的故事。只不過佩涅洛佩是被要求再嫁,而阿米莉亞則是被要求做情婦。與阿喀琉斯一樣,現實生活中的阿米莉亞為名譽展現了她的“憤怒”,在她的憤怒中可以看到阿喀琉斯的影子。統帥阿伽門農最終歸還了作為阿喀琉斯的戰功榮譽的美女勃里撒厄斯,而貝內特·阿特金森太太最終主動向地位高貴的勛爵澄清了事實:是她自己出主意并采取行動要求替阿米莉亞去參加化裝舞會以阿米莉亞的名義為丈夫阿特金森獲得提升中尉的委任狀的,從而保護了阿米莉亞的名節。貝內特·阿特金森太太是復雜的小人物。外形有些像阿米莉亞的貝內特·阿特金森太太的人生經歷的起起落落改變了她,讓她認清了現實,最重要的是在關鍵時刻實時幫助并襯托了阿米莉亞的賢淑與聰明、貞潔與自持。史詩不斷表達對女性的懷疑,一些本性善良的女子,當丈夫或監管人不在,就做出有違家風之舉,海倫和克呂泰墨涅斯特拉是最著名的兩個“壞女人”典型。佩涅洛佩與海倫、與阿伽門農的妻子克呂泰墨涅斯特拉這些女性人物的外在與內涵的差異正是以文本中這些反反復復的或明示或暗示、或幫襯或反襯來塑造的。
布思的經歷糅合了奧德賽和埃涅阿斯這兩個人物:前六卷布思的經歷類似奧德賽的長途冒險;后六卷是布思與埃涅阿斯一樣為保衛榮譽而戰。盡管布思也曾像埃涅阿斯一樣走了彎路,墜入了馬修斯小姐情意綿綿的溫柔鄉。顯然,菲爾丁塑造了時代版的黛多——馬修斯小姐。馬修斯小姐是反襯標題女主人公的又一反面女性人物形象。
《阿米莉亞》中神的代表是哈里森博士,他時刻引導、幫助并監督布思和阿米莉亞這一對婚姻典范在殘酷的現實壓迫下堅持走正確的路。菲爾丁塑造哈里森博士時并沒有忘了史詩所塑造的神的殘酷性和欺騙性。哈里森博士聽信流言趁布思和阿米莉亞都不在家時以欺騙的方式私自闖入這對夫婦的住處以翻檢阿米莉亞的不名譽的罪證,甚至不惜以“欠其債款”的欺騙借口讓布思鋃鐺入獄。事情真相大白后,這位神的代表自然是對他們傾囊相救,而且不遺余力,甚至東奔西走。在第三卷接近布思講述自己以前的經歷的尾聲的地方,幾次出現哈里森博士出手相救的事實,“第二天博士出發到他的牧師住宅去,它坐落在三十英里以外的地方;阿米莉亞和我本人陪同他前去;當他居住在那里的時候,我們一直跟他住在一起,總共差不多有三個月。”后來,哈里森博士把牧師地產都租給布斯夫婦。可是哈里森博士被恩主即授予他牧師職位的伯爵挑中當家庭教師陪同年輕的勛爵出外旅行,布思夫婦因為沒有了哈里森博士的忠告漸漸破產而最終不得不被迫來到倫敦躲債,才開始了充滿風險而且艱難的倫敦之旅。
新教對現世的關懷促使道德作為一個獨立體脫離神學,道德開始著眼于個人現世福祉的關懷,而非上帝意志的承載,道德的主體從神轉向人。18世紀英國中產階級對道德關注的熱忱前所未有,無論是普通民眾還是文人都以各自的方式進行道德探討。菲爾丁概莫能外。與史詩中的人物及行為都有自身的價值一樣,《阿米莉亞》中所塑造的人物及行為都反映了18世紀英國社會對道德所持的價值觀。哈里森博士以神職人員的身份履行上帝的職責,其行為凸現出對眾生之愛,“上帝是如何愛世人的”在作品中完全以神職人員哈里森博士對布思和阿米莉亞這對夫婦的引導、監督和幫助的具體行為來加以體現。作為神職人員的人,哈里森博士儼然道德的化身,其世俗活動彰顯出作品《阿米莉亞》的道德教育功能。正所謂“文以載道”。《阿米莉亞》中對于女性行為的價值觀傳承了史詩傳統價值觀,并以具體的人物及其具體的行為和結局得以相應的體現。隨著情節的發展,標題人物阿米莉亞和史詩中佩涅洛佩的行為一樣展現出女性貞潔自持、注重名節的道德價值觀;而她的陪襯人物馬修斯小姐和貝內特-阿特金森夫人都因各自不同的道德問題而結局各異,但有一點是共同的:在她們無論主動還是被動因失貞而名節不保的行為過程中,她們各自的孩子都過早夭折。《奧德賽》中伊塔卡王宮里凡是與求婚者關系不清白的女侍們最終都以毫無保留地被殺死告終。作為男性行為價值體現的焦點人物是阿米莉亞的丈夫,一個領半餉的窮中尉布思。雖然布思有著和史詩人物奧德賽、埃涅阿斯等一樣與女人纏綿、繾綣的短暫經歷,但其主體行為與史詩人物一致:為國家名譽出戰,為和妻子兒女一家團圓的幸福生活而努力奮爭等,并且最終得償所愿。
一方面出于對社會道德的考量使得亨利?菲爾丁將在現實中過著普通生活的平凡人的榮名作為《阿米莉亞》的主題進行深入探討,因為作為治安法官的菲爾丁對18世紀英國社會的現實了如指掌,窮人的疾苦和世俗道德的狀況引起了他的深思;另一方面出于對文學藝術的追求使得有著強烈的審美意識和高度古代文學修養的菲爾丁在從事創作時從容地繼承了史詩傳統以及史詩“具有教益或樂趣”的特點開創出以普通生活中的平凡人為表現對象的小說這一新興的藝術形式。菲爾丁對古代文學有高度修養可以從其身后的遺書和作品里的征引得到證實。顯然,菲爾丁接受古代文學的傳統,并同時在理論和實踐上進行大膽創新。在《阿米莉亞》中,菲爾丁在繼續以直面社會現實、抨擊腐敗罪孽的史筆表現生活的創作中糅合了史詩傳統中的榮名這一重大主題、各種設置精巧的情節結構和手法、與史詩傳統人物相類比的時代版的各類人物形象并在其行為中勾勒出作品所處的時代背景即18世紀的英國社會及其道德價值取向。自亨利?菲爾丁的《約瑟夫?安德魯斯的經歷》《棄兒湯姆?瓊斯的歷史》和《阿米莉亞》問世以來,小說這一新興的藝術形式才真正成為了現代市民階級的史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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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冬梅,文學碩士,研究方向:文學及翻譯,工作單位:湖北省荊門市沙洋中學英語教師,職稱:中學一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