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翠 (寧波大學人文與傳媒學院 315211)
垂危的窮鄉命數
——從賈平凹的《極花》看窮鄉之掙扎
李 翠 (寧波大學人文與傳媒學院 315211)
胡蝶和黑亮是賈平凹小說《極花》中塑造的男女主人公,被拐買到窮鄉的胡蝶性格中有趨附城市文明、鄙斥鄉土文化的兩極性,而出身窮鄉的黑亮對城市文明保持則著“和而不同”的態度。胡蝶在圪梁村村民的感化下,最終實現價值觀的二次塑造,找準了自身的定位。小說的故事與鄉村時代背景有明顯的背反性,這種背反性反映出窮鄉掙扎的跡象,又暗示著窮鄉垂垂危矣的命數。
賈平凹;《極花》;城市文明;鄉土文化
《極花》是賈平凹一改以往“過程化”敘述模式的新作,小說講述一個被拐賣到窮鄉的女孩蝴蝶,起初反抗囚禁、試圖出逃,與丈夫黑亮育有一子后又逐漸接受并融入窮鄉的故事。故事中有著一個浸染城市文明又被拐賣到窮鄉的女孩、一群充滿性欲又無處泄欲的光棍、一座膜拜生殖又無法繁衍的村落、一個以邪惡開端又孕育出圓滿結局的故事,賈平凹選擇典型人物串聯起這一系列問題,直面窮鄉生殖衰退的赤裸現實,拉開窮鄉掙扎之序幕。
在追求物質文明的潮流中,由窮鄉到鄉鎮再到城市是向城市文明靠攏的三部曲,被迫逆潮流飛行的胡蝶注定是一只折翼的“蝴蝶”。
人生而有命,其在時代潮流的起點成為注定。城鎮附近的營盤村是胡蝶的起點,奔向城市文明是胡蝶順潮流而行的理想歸宿,即使是拉著車子幫她娘收撿破爛胡蝶也要追隨現代文明的步伐。她應然的命運應該是過著人樣的城市生活、愛著像文青一樣的大學生。然而,胡蝶被拐到窮鄉圪梁村賣與黑亮了,扎根城市的夢想之翼被迫折斷了。胡蝶本就帶著趨附城市文明、鄙斥鄉土文化的二極性,滿目蒼涼的圪梁村對胡蝶來說是文明的倒帶、潮流的逆向,殘酷的現實地把胡蝶心中對待城市與鄉村的二級態度放大到極致。她以全盤否定的姿態蔑視圪梁村的窯洞、陋俗以及性欲。
兒子的降生是胡蝶二級性消融的契機,給胡蝶帶來價值觀二次蛻變的可能。麻嬸用自己三段痛苦的婚姻告訴胡蝶“折騰和不折騰一樣的,睡在哪里都睡在黑夜里”;走出農村又回到農村的訾米感嘆城市把所有美好的渴望都磨碎了;鎮守村莊的老老爺鼓勵胡蝶尋找屬于自己的那顆星。麻子嬸和訾米以過來人的經歷消極勸導胡蝶認命,老老爺用點燃希望的方式安撫胡蝶,起關鍵作用的要數兒子“兔子”的降生。胡蝶從幼小的“兔子”身上意識到自己也流著農村的血液,到了城里一樣被人看不起,安分作黑亮媳婦才是真正的歸宿。她開始主動為黑家做飯,改口喊公公為爹,學會村里的生活方式,學會做圪梁村人的媳婦。至此胡蝶已經主動折斷扎根城市的夢想之翼,完成了價值觀的二次蛻變。
然而,胡蝶所承受的煎熬始終與麻子嬸、訾米不同。城市魅影把她年輕的世界放得無限大,現實又讓她受困于圪梁村一隅。假如胡蝶繼續留在城市,不知要經受怎樣的遭遇她才會欲望一點一點剝離,回歸到無望的現實。胡蝶是千萬農村女孩的代表,她們愿意隨著城市的物欲漩渦攪動,又被階級固化的“離心力”甩棄,她們的心靈永遠不肯接受來自鄉土文明的安慰,主動折騰與被迫剝離是鄉村人在物欲時代的精神特征。
城市吸農村的錢,吸農村的物,把農村的姑娘全吸走,留給窮鄉的只有貧窮衰敗的黑夜,安分踏實的黑亮是圪梁村黑夜中的光亮。
作為村莊的一份子,黑亮有組織協調能力,為人處世有人格魅力。作為家里的年輕勞動力,黑亮積極肯干的,他努力尋求經濟收益,用心改善生活狀況。作為丈夫,黑亮疼惜愛護胡蝶,把胡蝶和孩子作為前進的動力,一心想讓他們娘倆住上最好的窯洞。集眾多優良品質于一身的黑亮是圪梁村的一道人性光輝,又是彌補胡蝶痛苦的一道光芒。但是,黑亮的人性光輝又融合在圪梁村整體鄙陋的人性中,顯得暗淡無光。村中有好色自私的村長、趨利好賭的立春臘八兄弟、厚顏無恥的猴子、孱弱不振的金鎖……黑亮適應和包容著這里鄙陋的人性,還時常勸導任性的胡蝶要尊重和熱情招待形形色色的村民。
黑亮沒有真正進城生活過,但他在接觸鎮上與縣城的過程中也見識過城市文明。比起胡蝶,黑亮對光鮮亮麗的城市文明有著理性的態度。他一方面認可和習慣鄉村落后的面貌,另一方面黑亮也追隨著物質文明的腳步。他開雜貨店、創血蔥生產公司就是要順應現代經濟發展模式。在城市文明的強勢沖擊下,黑亮沒有亦步亦趨,而是保持著“和而不同”的步伐。比起胡蝶精神中愛折騰、不肯受安慰的躁動性,黑亮的精神世界顯得滿足而肯受安撫。他開導胡蝶“你習慣這里就會愛上這里”,嘴邊常向胡蝶夸耀“這個村里除了外出打工的,我應該是日子過得最好的”,黑亮的精神狀態中流露出物欲時代中難能可貴的生活滿足感。
《極花》中的圪梁村不是城鎮周圍的農村,而是貧窮偏僻的村落。在迷信蒙昧的年代,村民一旦遇到天災,就到廟里祈求神靈保佑。但圪梁村的廟宇在建國后不斷被摧毀,鄉村的宗教信仰也被開化的現代氣息不斷消融。順子爹冤死無人超度,圪梁村久旱無廟祈雨,東溝岔山體崩塌沒人張羅社戲安慰神靈。人們面對天災茫然不知所措,就把麻子嬸傳成了“妖精”,但凡誰家有點不好的事情都請麻子嬸剪花花庇佑。這并不意味著宗教信仰得到重建,只是病急亂投醫的應急之舉,是支離破碎的鄉村信仰在徹底消亡之前掙扎的印跡。
“村里的姑娘不肯內嫁,做了媳婦的女人也跟了人往外跑”,這是對圪梁村男女婚配情況的總結,圪梁村面臨著嚴峻的繁衍危機。一個把窯洞門建成男性生殖器官形狀的村落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城市搶走了他們的姑娘,他們要做出反抗的掙扎,要把姑娘搶回來。黑亮搶成功了,胡蝶給他生下了兒子;園籠搶失敗了,買的時候讓姑娘給逃跑了;猴子搶失敗了,想盡各種辦法搶人也沒搶上。半語子沒有掙扎的機會,妻子麻子嬸生下怪胎之后就再也不能生了,他只能通過打罵麻子嬸的方式嫌棄她沒給他生孩子。沒有生育能力的訾米只是立春泄欲的工具,時常遭受立春的冷嘲熱諷。照這種形勢來看,黑亮只是短時間內成功了,他的后代也必將面臨婚配問題。男性婚配難題觸及了窮鄉生存之根本,拐賣式婚姻是窮鄉最強烈的掙扎,掙扎之下掩飾不了人口凋零的前奏。
胡蝶從城市魅影中醒過來,黑亮的人性光輝在圪梁村鄙陋的人性和貧困落后的現實中顯得黯淡無光,胡蝶用曲線救國的艱難方式才為圪梁村繁衍了下一代。他們看似成功了,他們的成功又背反了鄉村的困境,深刻地揭示著窮鄉婚娶生育問題的無解性。古老鄉村的繁殖系統最經不起折騰,必須像原始婚配以生殖繁衍為根本目一樣直截了當,黑亮與胡蝶大費周章締造的圓滿結局注定是挽救鄉土文明繁衍的一劑無效良方。小說中時常提到胡蝶和兔子的到來,白皮松上空亮起了兩顆星星,但圪梁村的星野依舊暗淡無光,仿佛預示著這座村落要從天空隕落。
胡蝶和黑亮適應了圪梁村,但在城市文明的映襯下圪梁村丑陋混亂仍是不爭的事實。城鄉差異一夕尚存,鄉村人就很難在失衡的城鄉文明中找準人生的定位,主動撲向城市文明與被迫剝離是物欲時代賦予鄉村人的精神特征。在城鄉文明失衡的博弈中,伴隨著窮鄉的信仰消失、人口凋零,垂垂危矣是窮鄉未來的命數。
[1]賈平凹.極花后記[J].東吳學術,2016(1).
[2]毛亞楠.賈平凹:《極花》不僅僅是拐賣和解救的故事[J].方圓,2016(6).
[3]顧超.賈平凹《極花》:沉重的現實關切[N].人民日報,2016-1-29(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