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 敏 (清華大學美術學院100084)
中國木版年畫在俄羅斯
鄭 敏 (清華大學美術學院100084)
俄羅斯是中國本土外收藏中國民間木版年畫最多的國家,也是最早對其進行系統學術研究的國家。梳理馮驥才先生主編的《中國木版年畫集成?俄羅斯藏品卷》,可對俄羅斯漢學家百余年來收藏、研究我國民間木版年畫的歷史脈絡及研究狀況有更為清晰且深刻的認識。
民間藝術;木版年畫;俄羅斯漢學
關于敦煌學有句名言眾所周知:敦煌在中國,但敦煌學、敦煌學研究在國外。這句話亦可挪用于我國木版年畫及對木版年畫的相關研究。作為中國本土之外收藏中國木版年畫最多的國家——俄羅斯,早在20世紀初即已有漢學家將中國楊柳青、朱仙鎮、楊家埠等地的木版年畫作為主要對象進行系統的研究,并開辦展覽及學術講座、發表學術論文等,可以說是世界上最早對我國木版年畫進行系統性學術研究的國家。
俄羅斯地理學會收藏的中國年畫珍品,數量之多、品質之精、研究價值之高、著錄之詳盡,令中國學人驚訝。據統計,俄羅斯各地多所博物館、珍寶館、圖書館收藏民國前中國木版年畫,共計6000余幅,題材多樣、品類豐富,覆蓋天津楊柳青、河北武強、山東楊家埠、河南朱仙鎮、廣東佛山等多個年畫主產地。
年畫作為節慶性質的實用裝飾品,也是百姓年年更新的消費品,不僅難以保存,更是少有保存,國內早期學術界又以年畫是不登大雅之堂的“粗畫”而鮮有關注,這些都使得一百年前緣起于俄國漢學家、科學院院士等高級知識分子的對中國木版年畫的收藏、梳理、研究活動愈加難能可貴、意義非凡。
1898年,圣彼得堡俄國地理學會舉辦中國民間藝術品展,展覽舉辦人是后來成為蘇聯科學院院士并擔任科學院院長的俄國植物學家科馬羅夫。他曾于1896年和1897年兩次在中國東北地區購得主要產自天津楊柳青地區的木版年畫,數量達三百余幅。本次展覽的另一重大意義還在于它激起了圣彼得大學東方學系學生阿理克(阿列克謝耶夫)對以木版年畫為代表的中國民間藝術的巨大而濃厚的興趣。阿理克對中國木版年畫的由衷熱愛促使他到中國留學進修、深入各年畫產地考察并大量購入、請教中國先生,逐步展開對中國木版年畫系統而深入地學術性研究,并藉由在此領域的巨大貢獻和建樹而成為蘇聯科學院院士和俄國漢學泰斗。
在《1907?中國紀行》這本中國游學日記集中,阿理克先生詳盡記述了他在中國留學進修期間,與法國漢學家沙畹結伴對我國北京、天津、山東、山西、河南、陜西等地進行學術考察的見聞和經歷。通過此書中阿理克對自己購買年畫、購畫受騙以及向中國先生或畫師請教年畫寓意等的種種遭遇、內心活動、所見所聞的詳細描述,使我們以別樣的視角對20世紀初中國(主要是華北地區)木版年畫的“最后的輝煌”時期以及彼時風俗人情的進行審視。《1907?中國紀行》一書對于研究我國20世紀初的木版年畫藝術具有極高的文獻價值。
木版年畫是節慶時的裝飾品,多寓意吉祥、蘊含豐富,以烘托節日喜慶氣氛、表達心愿祝福為重心,又因制作者以村夫鄉民為主,導致對年畫含義的解讀不僅存在歧義,還有很大的難度。尤其那些構圖繁雜、牽強附會者,即便是中國的先生也難解其意。書中有段文字這樣記錄道:“孟先生1詳細地為我講解了這些畫兒,用筆寫下了每幅畫兒的細節和含義。我與他認真鉆研畫面內容,不放過任何細節,要他就每一處細節向我提供詳盡的信息。最后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收藏,配上相當精確并且具有學術性的解讀文字……畫師們奇異的想象經常令孟先生困惑不已,即使是見多識廣的中國讀書人,也很難參透民間年畫的寓意……我的先生們必須費一些周折,四處打聽求教,才能將畫解釋清楚。”也正是因為阿理克先生所做的大量而規范的著錄、標注工作,使他貢獻巨大而有別于諸多純粹的年畫收藏家,不僅為他本人日后的學術研究工作做了充分準備和良好鋪墊,也為21世紀的中國學者解讀、闡釋年畫寓意提供了巨大的幫助。例如日記中提到他與沙畹二人在山西南部小縣城趙城一家小旅店的廚房里看到灶王爺年畫旁邊有一幅彩色版畫,“我(阿理克)向主人詢問此圖的用途,主人回答說‘是為了求雨’……原來這樣的畫主要掛在廚房里,因為畫上所描繪的兩性關系就是天(陽)對地(陰)的關系,即下雨。雨可以滅火。而火災的源頭又經常是廚房。”這樣以來,此種年畫的含義以及貼于灶臺名曰“避火圖”的來龍去脈便清晰明了了。兩年后,即1909年阿理克游歷上海、蘇州、杭州等中國南方城市并對那里的年畫進行考察、購買。在當時的日記中,他明確地表示:“我當時以為,南方不僅在其他方面與北方不同,在民間藝術領域也自有其新穎和完善的一面,結果我錯了,原來北方的年畫更好!”通過廣泛而深入的實踐活動,阿理克給出的結論簡潔有力——北方年畫比南方更好。阿理克自中國回到俄國后陸續舉辦展覽、開辦講座、發表學術論文,窮畢生精力研究中國民間文化與民間藝術,他認為“中國年畫將一個多姿多彩、活生生的中國展示在世人面前,把中國文學、歷史、神話傳說變成大眾都能理解的東西,豐富了人民的生活。換言之,年畫符合普通勞動人民的審美追求,保留了千百年來的藝術傳統。” 1910年,在阿理克的努力下世界上第一次中國民間年畫大展在圣彼得堡地理學會成功舉行,他本人每日到展覽現場為觀眾解說,首次在世界上發表關于中國民間年畫的演講。
科馬羅夫院士、阿理克院士等的年畫收藏多為精品,其中一部分更是難以估價的孤本單品,如科馬羅夫院士收藏的名為《天津圖》的彩色年畫,描繪了天津城19世紀末期的市容市貌,城中古跡、街道、主要建筑皆清晰呈現,不僅具有觀賞價值,更具有文獻價值、史料價值。隨著《中國木版年畫集成?俄羅斯藏品卷》集結出版,三百余幅精選出的木版年畫穿越百年時空回到今天中國人的視野中,雖然只是冰山一角,但這些俄國學者的所作所為使我們得見百余年前中國木版年畫的真貌,無論是對彼時木版年畫的梳理、研究,還是對當下民間藝術及藝術傳統的保護、傳承、借鑒、發展,都具有重要意義和深遠的影響。阿理克先生去世后,其所收藏的年畫分別藏于艾爾米塔什博物館、宗教歷史博物館、珍寶館以及奧拉寧包姆中國宮,這一舉措惠及了來自世界各國的年畫研究專家。
阿理克先生的學生,俄國著名漢學家李福清院士,至今仍長期致力于中國民間藝術及老版木版年畫的搜尋、收藏、學術研究工作。關于中國木版年畫俄羅斯藏品的相關研究工作或許仍在展開,需要更多的年輕學者、專家加入進來并為之付出持久的努力。
注釋:
1.即阿理克的中國先生及文友孟錫玨.
[1]馮驥才主編.《中國木版年畫集成?俄羅斯藏品卷》.中華書局,2009.
[2]呂品田著.《中國民間美術觀念》.湖南美術出版社,2007.
[3]馮驥才著.《傾聽俄羅斯》.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