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培林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 發展戰略和區域經濟研究部,北京 100010)
中國潛在增速不會快速向均值回歸
——與薩默斯等商榷增長機制與增速前景
劉培林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 發展戰略和區域經濟研究部,北京100010)
摘要:哈佛大學肯尼迪學院的普瑞切特和薩默斯于2014年撰文論證中國經濟增速很可能急速回落,然而認真分析可以看出,該文援引數據不嚴謹,所提出的假說也難以被更廣泛的經驗事實所支持。因此,該文關于中國經濟增速很可能急速降低的觀點并不足信。中國目前與前沿國家的技術水平仍然有較大的距離,通過深化改革和擴大開放,把后發優勢釋放出來,中國仍然可以在今后10~20年里維持中高速和中速增長。
關鍵詞:中國經濟潛在增速;薩默斯;亞洲歡欣癥;后發優勢
中圖分類號:F120.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8425(2015)12-0001-04
Abstract:Pritchett and Summers from Harvard’s Kennedy School demonstrated that the speed of China economy’s growth is likely to fall sharply in their articles in 2014. Whereas, the data quoted in their article is not preciseness when you analyzed and also the hypothesis they proposed can not be supported by a wider range of empirical facts, thus the point that the speed of China economy’s growth is likely to fall sharply in their articles is insufficient convincing. China still has a long way to go compared with the technology with advanced countries, but China can maintain a middle-high and middle growth speed in economy through reforming deeply and enlarging the opening up to strength the later-move advantages.
收稿日期:2015-10-30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提高國民邏輯素質的理論和實踐探索研究”(13AZX019);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招標項目“應用邏輯與邏輯應用研究”(14ZDB014)
作者簡介:杜國平(1965—),男,江蘇盱眙人,教授,博士生導師,金岳霖學術基金會秘書長,中國邏輯學會應用邏輯專業委員會主任委員,研究方向:應用邏輯與邏輯應用。
doi:10.3969/j.issn.1674-8425(s).2015.12.002
China’s Potential Growth will not Meet the Regression to
the Mean Fast: Discussion on Growth Mechanism
and Growth Prospects with Summers
LIU Pei-lin
(Department of Development Strategy and Regional Economy,
Development Research Center of the State Council, Beijing 100010, China)
Key words: China’s potential growth speed of economy; Summers; Asiaphoria; later-move advantage
一、引言
2014年10月,美國著名的經濟研究機構國民經濟研究局刊登了哈佛大學肯尼迪學院的普瑞切特和薩默斯聯合撰寫的文章《亞洲歡欣癥遇上均值回歸》(Asiaphoria Meets Regression to the Mean)[1]。Asiaphoria是兩位作者創造的新詞。英語里有euphoria這個詞,意思是非常強烈的且通常持續時間較短的快樂。英語里還有一個醫學詞是phoria,指的是一種表現得不明顯的隱性的斜視。兩位作者把euphoria中的eu替換成Asia,從而形成了asiaphoria,真是意蘊萬千。
該文通過一些計量分析歸納道:“國民經濟增速回歸全球均值,是經濟增長唯一的特征化事實。”在此基礎上,圍繞中國和印度高速增長能夠持續多長時間的問題,給出了這樣的結論:“遵循這一客觀規律,中印經濟增速均要大幅放緩。印度,尤其是正在經歷史無前例超高速增長的中國,已持續增長的時間是常見典型增長的3倍。我們預計,中國經濟超高速增長階段將會突然終止,增速回歸全球均值。沒有理由可以認為,中印的制度可以維持穩定增長。”“未來一二十年,中國經濟增速仍可能保持在6%~9%的水平,但由于經濟增速回歸全球均值的客觀規律,這將是一個小概率事件。印度經濟增速也可能繼續保持6%以上,實現更長時期的高速增長,這同樣是尤為少見的情形。”
作者以歷史上兩次“亞洲歡欣癥”的終結,佐證上述觀點:“年長者仍記得以前曾有過兩次‘亞洲歡欣癥’。一次是關于日本的。1960年以來,日本經濟高速增長,很多研究報告解釋日本為何如此成功,但沒有人能在1991年預測到,2011年日本實際人均GDP比20年前僅僅高出12%(相當于年增長0.6%),而2011年的全要素生產率比1991年低6%。另一次是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泰國及亞洲四小龍。這些國家經歷了20世紀90年代的金融風暴,經濟增速顯著放緩。”
在兩位作者看來,“亞洲歡欣癥”是沒有根據的樂觀癥,唯一靠譜的客觀規律,就是他們發現的均值回歸,而這并不是關于亞洲的悲觀癥。兩位作者一方面似乎想給中國和印度“留面子”,指出“中印經濟大幅減速,是復歸全球均值的正常情況,不能由此認定存在重大政策失誤”;另一方面兩位作者卻又說:“沒有理由可以認為,中印的制度可以維持穩定增長。”這本身就有些自相矛盾,如果中印經濟真的大幅減速,到底和政策與制度有沒有關系呢?這個話題暫且按下不表。
悠悠萬事,增長為大。對于經濟增長來說,如薩默斯在接受麥肯錫采訪時所說,“信心是最便宜的刺激方式”。這話反過來似乎也意味著,對于經濟增長而言,動搖信心是最便宜的抑制方式。薩默斯是有著世界性影響的學者,所以,就有必要圍繞其文章,進一步深入討論經濟增長的機制和中國乃至印度的經濟增長前景。
二、二戰以來全球經濟平均增速
該文兩位作者所用的數據集,是賓夕法尼亞大學世界表8.0版。需要說明的是,這個數據集的最初版本的開發者之一,正是薩默斯的父親。這個數據集報告了1950年以來167個經濟體的經濟增長信息。
根據該文預測中國未來增速的兩個表格(表4和表5),兩位作者似乎認為均值為每年增長2%。但該文并未明確給出把全球增速均值設定為2%的計算過程和依據。這非常令人困惑。
為了分析2%是不是全球經濟平均增速,筆者進行了驗算。筆者選取同樣數據集中的產出端的真實GDP序列,把1950年以來所有能夠計算的各經濟體的逐年經濟增速均計算出來,共有8 107個數據,最低的年增速為-96.4%,最高的為 5 809.4%。我們剔除其中年增速超過100%的10個數據(這樣做更有利于薩默斯論文的觀點)后,其余數據的算術均值為3.80%,中位數為3.96%,標準差為9.60%。從這些簡單的統計分析可以看出:二戰后全球各經濟體經濟增長速度的均值接近4%,幾乎是兩位作者所設定的全球增速均值的兩倍。即使不考慮三個正負標準差,而僅僅考慮一個正負標準差,那么,經濟年增速介于-5.79%和13.41%之間,都不算出格。由此可見,兩位作者把2%作為具有黑洞般吸引力的魔咒數字,并無扎實根據。
這也就是說,即使如該文所說的那樣,增速回歸全球均值是唯一的特征化事實,這個均值也是兩位作者所設定水平的將近兩倍。
還需要指出的是,如果順著該文邏輯深入下去,還有一個必然的推論,即經濟增速長期低于全球均值的,增速應該提高到均值水平附近。如果該文堅信這一邏輯,那么在預測全球經濟增長時,就應該邏輯一貫地把這個必然推論納入考慮。但實際上兩位作者并不是這樣處理的。
三、增速回歸均值假說的可信度
退一步講,就算二戰以來全球大部分經濟體經濟增速均值為2%,兩位作者的分析仍然存在重要的邏輯缺陷。因為該文提出的均值回歸假說,無法和更廣泛的經驗事實相容。先來看一些更久遠的歷史事實。按照麥迪森的長期經濟增長數據,全球從公元1年到1000年的年均增速為0.01%,公元1000年到1500年的年均增速為0.14%,公元1500年到1600年的年均增速為0.28%,公元1600年到1700年的年均增速為0.11%,公元1700年到1820年的年均增速為0.52%。
基于這些事實,我們再來分析均值回歸的邏輯。倘若這個邏輯正確,即各經濟體年均增速不會長期偏離各時期全球均值水平,那么,工業革命以來全球的高增長壓根就不應該出現。因為工業革命之前幾千年人類歷史上的經濟增長極其緩慢,那時的均值是很低的,遠遠低于2%的水平。如果增速回歸均值是唯一的特征化事實,那么,工業革命之前更長歷史時期內的非常低的經濟平均增速,為什么沒有黑洞般的魔力,讓各國的經濟增速回歸?工業革命以來,全球經濟平均增速何以能夠擺脫“均值回歸”的魔咒,邁上一個大臺階?工業革命之前成百上千年當中增速由低到高的臺階性變化,也根本無從解釋。
也就是說,如果把兩位作者的邏輯貫徹到底,意味著歷史上所有經濟體在大部分年份經濟增長速度都應該回歸到那時的均值,而那時的均值是遠低于2%的,進而,2%的增速均值根本就不應該出現。
該文的分析還存在其他一些細節的缺陷。比如,在分析GDP增速時,不考慮人口增長因素。不過,即使剔除人口增長因素,在更精細的意義上分析人均GDP增速,均值回歸假說也難以和長期的歷史經驗相容。道理同上,不再贅述。
四、中國未來經濟增速不會急速滑落
上面的分析已經足夠說明該文的邏輯不可靠,因此,該文得出的關于中國經濟增速趨勢的結論,也就不足為信了。為使分析更加深入,這里再對經濟增長的機制加以說明,并在此基礎上進一步分析中國未來經濟增長潛力。
工業革命以前各國經濟增長極其緩慢。工業革命以來的技術進步,是現代經濟增長的根本動力。少數前沿國家的持續技術進步所帶動的人均收入年增速,長期來看大體上穩定在2%。這個2%的人均收入增速(注意這里不是兩位作者說的總量GDP的增速,而是人均GDP的增速),是對之前更長歷史時期內極低的增速均值的“永久性”背離。二戰以來,全球前沿國家人均收入大體上仍然延續著2%的增速。這是二戰以來的第一種經濟增長類型。
二戰以來比較令人矚目的是第二種增長類型,即東亞少數經濟體成功實現經濟起飛。這些國家憑借技術上的后發優勢,快速地吸收前沿國家創造的技術存量,實現自身的快速進步和經濟增長,并躋身高收入國家行列。技術后發優勢的根本來源是,前沿國家人均收入按照2%的增速持續增長到二戰之后所積累的技術存量。第二種增長類型的增速,在明顯降低到與前沿經濟體接近的水平之前,都經歷了20~30年的超高速增長。之后的增速回落,也是逐步降低,而非突然降低到前沿國家的水平上。更進一步,這種意義上的增速回落,并非簡單的均值回歸,而是因為技術上的后發優勢基本釋放出來、人均收入水平接近甚至跨過高收入門檻之后導致的增速回落。
此外,還有第三類是曾經啟動工業化進程,但后來遭受重大挫折的經濟體;第四類是尚未全面起飛的經濟體。第三和第四類經濟體半個多世紀以來的平均增速也不高。兩位作者把這兩類經濟體的低增速和第一類經濟體的低增速視作同樣的樣本進行統計分析,會產生很大的誤導。在賓夕法尼亞大學世界表所分析的167個經濟體當中,第一、三和四類經濟體占大多數,它們的增速表現“淹沒了”第二類所呈現出來的趨勢。
筆者曾經把東亞成功追趕型經濟體的增長,即上述第二類型的增長軌跡,概括為“后發經濟體的追趕周期”,這是后發經濟體從低收入邁向高收入所必經的一個長周期。這個長周期背后的根本驅動機制是后發經濟體技術上的后發優勢。筆者同意兩位作者所提出的一個方法論準則,即不能通過線性外推過去的增速對未來加以預測。該文以薩默斯的叔叔薩繆爾森所做的失準的預測,作為這方面的反例:薩繆爾森1961年在其經典教科書中曾預測,前蘇聯將于20世紀80年代超越美國成為第一經濟大國。
正是根據這個方法論準則,我們認為,在后發經濟體的技術后發優勢大體上釋放出來之后,經濟增速會逐步回落到與前沿國家接近的水平上。不過這種增速回落,寧可叫“逐步收斂于前沿經濟體”,也不能叫作“快速地向均值回歸”。
中國目前與前沿國家的技術水平仍然有相當大的距離,仍然具有可觀的技術后發優勢。這就是中國經濟增速短期內不會快速降低到兩位作者所說的2%的水平上的客觀條件。通過深化改革和擴大開放,把后發優勢釋放出來,中國仍然可以在今后10~20年里維持中高速和中速增長。雖然未來中國經濟增速不太可能維持過去30多年的超高速水平。
五、未來的期待
沿用兩位作者的邏輯,似乎第三和第四類增長類型的經濟體繼續維持在接近2%的增速水平上,將是長期內的可持續的狀態。筆者則認為,沒有任何先驗理由可以排除這兩類經濟體重啟或啟動工業化進程,進而沿著追趕周期的軌跡邁入高收入社會的可能性。
倘若這些經濟體在適當的制度和政策條件下實現經濟起飛,增速由低水平逐步提高到接近甚至超過全球均值的水平,表面上看似乎是和由高水平回落到均值相對稱的另一種均值回歸,但實際上根本的機制并非如此,而是憑借技術后發優勢啟動了工業化進程。
倘若這些經濟體起飛之后順利進入追趕周期,則也將有20~30年的超高速增長,那也將是對所謂2%均值的明顯的偏離而不是回歸。當然我們不否認在追趕周期的后期,增速也會逐漸向前沿國家的水平收斂。
參考文獻:
[1]PRITCHETT L,SUMMERS L H.Asiaphoria Meets Regression to the Mean[R].MBER Working Paper,2014(10).
(責任編輯許若茜)

劉培林,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發展戰略和區域經濟研究部副部長、研究員。師從著名經濟學家林毅夫教授。研究領域: 經濟增長、收入分配、城市化。

引用格式:杜國平.金岳霖的教育思想及其啟示[J].重慶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2015(12):5-9.
Citation format:DU Guo-ping.Chin Yue-lin’s Educational Thought and Its Enlightenment[J].Journal of Chongqing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Social Science),2015(12):5-9.
主持人語:
中國邏輯學會會長鄒崇理 研究員
今年是金岳霖先生誕辰120周年,日前在清華大學隆重舉行了金岳霖紀念會和金岳霖思想學術研討會,這是我國學術界的一件大事。在此,我們特刊載了杜國平教授討論金岳霖的教育思想及其啟示的論文和胡義昭討論金岳霖先生的《范圍邏輯》的論文,選輯并整理了會上邢賁思、張家龍、胡軍、蔡曙山等先生的發言,謹以此紀念金岳霖先生。另外,還刊登了2篇邏輯學相關理論的論文。夏素敏博士在《簡論二維記法的概念文字》一文中,探討了弗雷格的概念文字和皮爾士的存在圖之間的聯系,認為弗雷格蘊涵圖與皮爾士推演指號及其內部結構之間有類似之處。趙亮英博士在《語境、意向與指稱》一文中,對塞爾與馬蒂尼奇的意向指稱理論進行了比較。認為:塞爾的意向指稱理論的主要貢獻在于闡明了指稱的實質內容是意向性,可以說明語言使用的靈活多樣性;馬蒂尼奇的理論在考慮了聽者因素的基礎上,對語言的指稱性用法做了進一步的完善和補充。但是,兩者都沒有看到語境的作用。指出:意向指稱理論必須結合語境的范疇才能給出比較完善的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