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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摘要受計劃生育影響的一代人能否從政策中直接受益,成為檢驗政策對集體和個人的效應是否統一的關鍵環節。既有對計劃生育后果的研究多集中在政策的宏觀影響層面,本文從計劃生育如何直接作用于微觀個體的視角出發,利用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FPS)2010年的數據實證檢驗了計劃生育與子代個人收入的關系。結果發現,人力資本層面的“人口數量質量替代”在中國成立,計劃生育政策的執行有效地增加了子代的受教育程度,然而兄弟姐妹作為社會資本的收入效應也受到計劃生育的作用而減弱。綜合兩種效應來看,計劃生育并沒有顯著地影響子代個人收入。
關鍵詞:關鍵詞計劃生育;個人收入;兄弟姐妹數量;人口數量質量替代
中圖分類號:中圖分類號C92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4149(2016)01-0117-09
DOI:103969/jissn1000-4149201601013
一、引言
新中國成立之后,政府為控制過快增長的人口數量,實行計劃生育。由此,計劃生育政策作為一項基本國策在全國范圍內長時期執行,對我國的經濟社會發展產生了重大影響。對計劃生育政策影響的討論一直都是學術界的熱點話題,同時也受到社會各界的普遍關注。尤其是近些年來對人口紅利、出生人口性別比失衡、社保空賬和未富先老等問題的討論,促使人們開始懷疑中國計劃生育的合理性。關于計劃生育政策的討論成為社會焦點,全面放開人口控制政策的呼聲不絕于耳。全面準確認識計劃生育的政策后果,對于政策的廢止與否具有重要指導意義。
有的學者認為,計劃生育使得生育率下降帶來經濟增長紅利。主要包括兩個方面:一是生育率快速下降促使人口年齡結構發生轉變,撫養比下降帶來充足的勞動力供給以及更高的儲蓄率,進而提高人均GDP增長率;二是由于人口數量質量替代關系的存在,生育率的下降有利于國家人力資本的積累,通過提高勞動力質量有利于經濟增長。而放松人口政策會造成人口總量擴張并加重當代人的負擔,導致自然資源過度使用,對經濟的可持續發展產生負面影響。
也有學者認為,計劃生育政策不僅于經濟增長無益,反而帶來很多社會問題。人口政策約束了人力資源總量的增長,并引起人口老齡化,不僅加重家庭的養老負擔,還減弱對下一代人力資本投資能力,縮短了人口紅利與人口消費紅利的時間。計劃生育政策實施過程中所采取的超生罰款制度既損害農村物力資本的積累,也損害農村人力資本的積累,計劃生育擴大了城鄉收入差距。計劃生育政策激化了中國居民尤其是農村的“男孩偏好”,加之墮胎成本降低,導致了中國嚴重的出生性別比例失調。甚至有學者認為性別比例失調是導致過去20年中國犯罪率上升的重要原因之一。
微觀群眾基礎是政策獲得社會支持力度大小的主要影響因素。計劃生育作為一項基本國策,在為國家帶來經濟增長效應的同時,對微觀個體會產生什么樣的直接影響?計劃生育對于微觀個體最為直接的影響就是減少了兄弟姐妹數量。根據“人口數量質量替代”假說[15],隨著生育數量的減少,孩子得到更多的人力資本投資,照此來看,計劃生育通過減少家庭的生育數量將有助于個體收入的提升。然而,兄弟姐妹作為家庭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一個人的生命中扮演著重要角色,大致可以概括為:①家庭資源的競爭者;②成長中的陪伴者;③贍養父母的合作者;④成人后的互助者;⑤彼此的撫養者。尤其是在以親情血緣關系為重的文化社會,兄弟姐妹的作用更加突出。考慮到我國社會保障體系尚不完善、市場仍處于轉型階段的具體情況,兄弟姐妹對個體的影響可能要更為復雜和重要。在看到兄弟姐妹的負面競爭效應的同時,關注兄弟姐妹帶來的正面互助效應,綜合分析計劃生育對微觀個體的影響,對全面認識計劃生育政策帶來的經濟社會影響具有重要意義。受計劃生育政策影響的一代人是否從計劃生育政策中受益,成為檢驗政策對集體和個人的影響是否統一的關鍵環節。
二、文獻綜述及理論機制
1兄弟姐妹數量對個體影響的綜述
兄弟姐妹數量會影響個體的人力資本水平。內生經濟增長理論認為,在家庭收入約束下,家長將孩子視為經濟產品,以實現家庭效用最大化的孩子數量與質量的最優組合[15]。孩子數量的增加顯著降低其學業進步、進入大學的機會和學習成績,并會影響所有孩子的健康程度[16]。兄弟姐妹越多,女性的受教育年數相對男性越低,尤其是在她們有兄弟的情況下[17]。控制其他變量,農村女孩的受教育程度與其兄弟姐妹數呈負相關,較少的兄弟姐妹數對應著她們較長的受教育年數;隨著生育率的下降,年輕世代農村女孩的受教育程度相對于年老世代顯著提升[18]。中國高齡老人群體中有較多兄弟姐妹者死亡風險低于兄弟姐妹數量較少者[19]。
社會網絡社會網絡被分為以家人親戚為主的強聯系和以朋友熟人為主的弱聯系。發揮著重要的信息傳遞作用,對個體的勞動力市場表現具有重要影響。社會網絡可以分為以家人親戚為主的強聯系和以朋友熟人為主的弱聯系。在中國社會中,以家人和親戚為主的天然的強聯系在個人就業中具有重要的作用,對個人在勞動力市場上的表現有重要影響[20]。兄弟姐妹間的這種天然社會網絡會影響個體在勞動力市場上的表現好壞。兄弟姐妹所具有的社會網絡,能夠為個體在勞動力市場提供有力的支撐。兄弟姐妹網絡作為一種社會網絡在一定程度上能夠增加勞動力市場上信息流動的效率。此外,由于中國的養老保障機制還處于初級階段,在當前,家庭養老仍然是社會的主要養老方式。兄弟姐妹在長大成人之后,仍然存在很多的密切聯系,不僅在贍養父母上存在合作關系,而且在日常生活中也會提供便利,兄弟姐妹成為一個人的重要社會資本組成部分。有學者發現兄弟不僅可以分擔風險,提供非正式信貸支持,還能分擔贍養父母的成本,每多擁有一個兄弟,家庭儲蓄率平均降低5%[21]。甚至在親屬中兄弟姐妹和其他親屬發揮著比父母更大的作用,特別是在財務支持網中[22]。
此外,兄弟姐妹還會在生活觀念上對個人產生重要影響。個體的兄弟姐妹數量對其生育意愿有正向的影響,其中異性兄弟姐妹數量的影響尤為顯著[23]。“80后”居民的幸福感隨兄弟姐妹數量增加而顯著降低[24]。
2影響機制分析
當我們在個人收入決定過程中考慮到兄弟姐妹的作用時,計劃生育政策會通過減少個體的兄弟姐妹數量經人力資本、社會資本兩條途徑影響個人收入,傳導邏輯見圖1。
圖題圖1計劃生育影響個人收入的傳導途徑
從人力資本積累的角度來看。一方面,兄弟姐妹是家庭資源的競爭者,家庭子女越多,教育投資越分散,個體得到的人力資本投資越少。這是“人口數量質量替代”假說的基本邏輯。生育數量的減少則意味著兄弟姐妹之間關于家庭教育等資源的競爭程度減弱,有利于個體人力資本的積累,最終有助于提升個體收入水平。然而,另一方面,兄弟姐妹還可以彌補父母資源尤其是時間投入不足的問題,從而正向影響個體人力資本的積累。比如在農村地區中,父母處于農忙或者工作期間,年長的孩子照顧年幼的孩子是一種常見現象。又比如兄弟姐妹間的交往能夠提升個人的交際能力等。
從社會資本的角度來看。兄弟姐妹作為社會網絡中天然的強聯系,是個人社會資本的重要組成部分。一方面,兄弟姐妹之間可以分擔父母的養老壓力,尤其是在當前我國社會保障體系尚不完善的情況下體現得更為明顯:在生活上互幫互助,發揮著保險功能;在勞動力市場中起到信息傳遞的作用。另一方面,兄弟姐妹間也擔負著撫養義務,可能成為彼此的負擔。我國《婚姻法》第23條規定:“有負擔能力的兄、姐,對于父母已經死亡或父母無力撫養的未成年的弟、妹,有撫養的義務。”最高人民法院1984年8月30日《關于貫徹執行民事政策若干問題的意見》第26條規定:“由兄、姐撫養長大的有負擔能力的弟、妹,對喪失勞動能力、孤獨無依的兄、姐有扶養的義務。”
由以上分析可以看出,不管是從人力資本的角度,還是從社會資本的角度,我們均無法在理論上確定兄弟姐妹數量對個體收入的影響方向及大小。對這一問題的認識有待實證檢驗。
三、數據與變量
1數據來源及處理
本文實證檢驗所用數據來源于北京大學“985”項目資助、北京大學中國社會科學調查中心執行的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FPS)數據庫2010年數據。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hinese Family Panel Studies, CFPS)搜集個體、家庭、社區三個層次的數據,樣本覆蓋全國25個省/市/自治區,目標樣本規模為16000戶,調查對象包含樣本家戶中的全部家庭成員。CFPS能夠較準確地描述全國情況,為我們的研究提供了非常好的數據支持。
首先我們將成人問卷與社區問卷進行匹配,得到包含個體和社區相關信息的樣本。然后進行異常樣本處理,剔除掉以下幾類樣本:①年齡小于18歲的樣本;②還在上學的樣本;③個體收入為“不適用、拒絕回答、不知道”的樣本;④兄弟姐妹個數為“不適用、拒絕回答、不知道、為負”的樣本。為了確保個體的兄弟姐妹數量受到計劃生育政策的影響,我們進一步選取1980年之后出生的樣本,也就是在2010年小于30歲的樣本。
2變量選擇
(1)被解釋變量:①個體的受教育程度,用受教育年限衡量;②個體收入,用個人年內總收入衡量。個人總收入不僅限于工資或勞動收入,還包括經營性收入等。
(2)核心解釋變量:①計劃生育政策生育數量。計劃生育政策生育數量規定在不同民族、不同地區之間有所區別。這種差異化的計劃生育政策安排為我們度量計劃生育政策提供了可能。在CFPS調查中,有一個社區層面的問題,“您村的計劃生育政策是一個家庭允許生幾胎?”。對該問題的回答可以作為對計劃生育政策生育數量的一個度量。對此問題回答為“不適用”的社區均為城市社區,考慮到我國計劃生育政策在城市中普遍施行一胎政策,因此對于城市社區將此值賦為1。最后去除掉對此問題回答“不知道”的社區。將此變量記為plan,表示家庭所在社區的計劃生育政策允許生育數量,以下簡稱“計生數量”。②兄弟姐妹數量。在CFPS調查中有一個直接的問題,“請問您有幾個兄弟姐妹(包括已經去世的)”。我們將對此問題的回答作為兄弟姐妹數量的度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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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控制變量:①年齡及其平方項,控制個體收入存在倒“U”型的生命周期現象;②性別, 本文中以女性為參照組,設為0,相應的,男性為1;③婚姻狀況;④中共黨員身份;⑤戶籍狀況,農村戶口為0,城市戶口為1;⑥民族,以少數民族作為參照組,設為0,相應的,漢族為1;⑦省份虛擬向量,用以控制省份固定效應。
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見表1。在有效樣本中,個體平均收入為146萬,平均年齡為247歲,平均受教育年限為887年,平均兄弟姐妹數量為145個。在樣本構成上,城市戶口樣本占到45%,漢族家庭占到89%,與當年全國情況基本接近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2010年我國城鎮人口占比為4968%,漢族占比為9151%。。有效樣本遍布25個省/市/自治區,這表明本文所用數據對全國情況有較好的代表性。其中社區層面計生數量(plan)最多規定可以生育3個孩子,平均計生數量為129個。此外,我們還按戶口、民族、省份等維度分別考察計生數量,并與郭志剛等[25]計算數據進行比較周俊山、尹銀就曾利用郭志剛等[25]的數據匹配省份宏觀數據,考察了計劃生育對居民儲蓄率的影響。,結果均表明本文所用樣本具有較好的全國代表性。
四、兄弟姐妹數量與個人收入
家庭內部的“人口數量質量替代”假說是勞動經濟學中的一個經典研究主題,意指兄弟姐妹數量會影響個體質量。在本部分我們對這一假說進行檢驗,一個基準模型是:
yi=γ0+γ1Siblingsi+γ2Xi+υi(1)
其中, yi通常選取個體收入、受教育程度、身高等指標。考慮到研究代表性及數據可得性,本文選取受教育年限edu與個體收入(取對數)lnincome。若γ1顯著為負,則表明該假說成立。
在自主生育的情況下,生育數量由家庭內部決定,因此生育數量會與一系列家庭特征因素相關,如健康、智商、文化資本等,而這些家庭特征因素會通過基因遺傳、養育等途徑傳遞給子女,進而影響到子女的收入,導致兄弟姐妹數量與擾動項相關的內生性問題。兄弟姐妹數量的內生性問題是實證檢驗“人口數量質量替代”假說所面臨的一個主要困難。1949年新中國成立之后,我國人口出現了快速的增長。政府由此開始控制人口,實行計劃生育。1980年,我國執行了嚴格的計劃生育政策,生育數量由政策外生給定。接下來分析中,我們采用計生數量作為兄弟姐妹數量的外生工具變量。
我們首先考察兄弟姐妹數量對個人受教育程度的影響,見表2。初步OLS分析顯示,每增加一個兄弟姐妹,個人受教育年限平均減少075年。當我們利用計生數量作為兄弟姐妹數量的工具變量并采用兩階段最小二乘法(2SLS)處理內生性后,結果顯示兄弟姐妹數量增加帶來的負面效應更大,每增加一個兄弟姐妹,個人受教育年限平均減少208年,見模型(2)。即當我們用受教育程度衡量個體質量時,在我國確實存在家庭生育的“數量質量替代”現象。其中,在第一階段回歸中,兄弟姐妹數量與計生數量顯著相關,F值為6122,遠高于文獻中常用的F>10的標準,說明模型不存在弱工具變量問題。其次,由于模型屬于“恰好識別”(即工具變量的個數等于內生自變量個數),無法使用SarganBassman檢驗來直接驗證工具變量的外生有效性,因此采用間接方法進行檢驗,將第二階段回歸殘差對工具變量回歸,系數并不顯著,這也驗證了工具變量的有效性。以下涉及工具變量回歸的模型我們均對其作了如上考察,結果均顯示,計生數量作為兄弟姐妹數量的工具變量是有效的。
考慮到兄弟姐妹數量對個人受教育程度影響的異質性問題,我們進行了分樣本考察。按性別分樣本的結果顯示,女性受到的兄弟姐妹數量的負面影響更大,每增加一個兄弟姐妹,女性的受教育年限平均減少264年,而男性只減少151年。這也就反映出女孩在家庭教育資源競爭中的劣勢地位。此外,分城鄉考察結果顯示兄弟姐妹數量對個體受教育年限的負面影響在農村中更小。這可能因為農村戶口個體受教育程度已經較低的緣故,農村樣本平均受教育年限僅為732年,甚至低于九年義務教育要求的年數。兄弟姐妹數量對個體受教育程度的負面影響受到義務教育的限制,一方面由于義務教育規定的強制作用,另一方面近些年來義務教育階段開始免費,對于農村樣本來說,兄弟姐妹數量的增加并不會大幅度增加上學的成本。而城市戶口平均受教育年限為1076年,高于義務教育規定的年數,超出的部分由家庭自行負擔,因此兄弟姐妹數量的增加對個體受教育程度的負面影響較大。
接下來,我們考察兄弟姐妹數量對個人收入的影響,見表3。初步OLS分析顯示,每增加一個兄弟姐妹,個人收入平均減少57%。然而由于兄弟姐妹數量受到內生性的干擾,這一結果并不可信。我們利用計生數量作為兄弟姐妹數量的工具變量采用兩階段最小二乘法(2SLS)處理內生性,最終結果顯示兄弟姐妹數量對個人收入的負面影響不再顯著,見模型(2)。這也就表明當我們用個人收入衡量個體質量時,在我國不存在家庭生育的“數量質量替代”現象。
2.模型(1)-(3)還控制了性別、戶口狀況,模型(4)、(5)控制了戶口狀況,模型(6)、(7)控制了性別。限于篇幅,控制變量結果未給出,有興趣的讀者可以向作者索取。
然而,當我們控制住個體的受教育程度時,見模型(3),卻發現此時兄弟姐妹數量對個體收入呈現正向影響。由于受教育程度同樣存在內生性問題,模型中我們用父親的受教育程度作為工具變量,后面的分析均采取這一方法。由此可以看出,兄弟姐妹數量對個人收入的影響由教育途徑、直接途徑兩部分組成:第一,兄弟姐妹數量的增加會通過降低個體受教育程度進而不利于其個體收入的提升;第二,兄弟姐妹數量能夠直接提升個體的收入水平。如果我們把前者視為兄弟姐妹數量的人力資本效應,把后者看作社會資本效應,那么兄弟姐妹數量對個人收入的總體影響取決于兩種效應的大小比較。兄弟姐妹數量增加不利于個體人力資本的積累,但是由于兄弟姐妹是個體社會資本的重要組成部分,數量的增多意味著這種天然社會強網絡的擴大有助于增加個人收入。
分樣本的回歸結果顯示,兄弟姐妹數量的社會資本效應對女性影響更大,對男性的影響不再顯著,甚至出現負的影響。這可能是因為女性收入較低,往往是被幫助者,兄弟姐妹數量越多,個人收入越高;對于男性而言,由于個人收入相對較高更多扮演幫助者的角色,兄弟姐妹越多意味著更重的負擔,一定程度上抵消掉兄弟姐妹數量作為社會資本帶來的收入增長效應。此外,兄弟姐妹作為社會資本對個人收入的提升作用存在著明顯的城鄉差異,且在城市中表現出更大的收入增長效應。兄弟姐妹作為個體的社會資本,一方面有利于個人收入的提高,另一方面,會成為負擔而不利于個人收入的增加。兄弟姐妹的總體社會資本效應還要取決于二者的比較。
學術界對“人口數量質量替代”假說進行檢驗時常得出不一致的結論。有的學者通過實證檢驗發現,人口質量衡量指標的選取可能是一個關鍵因素[26]。我們在本部分討論了兄弟姐妹數量對個人的影響,發現“人口數量質量替代”在我們以受教育程度衡量人口質量時成立,而以個人收入衡量時卻不成立。因此本文一定程度上支持了上述的發現。
五、計劃生育政策對個人收入的影響
下面將直接考察計劃生育政策對個人受教育程度、個人收入的影響。計生數量由政府外生給定,因此計劃生育類似于一起自然實驗,plan具有較好的外生性,受內生性問題影響較小。模型設定如下:
edui=β0+β1plani+β2Xi+εi(2)
lnincomei=α0+α1plani+α2Xi+ui(3)
首先,我們考察計劃生育對個人受教育程度的影響。初步的OLS分析顯示,見表4模型(1),計生數量與個人受教育年限之間呈負相關。當我們控制住個體的基本特征之后,見模型(2),二者的負相關關系仍然顯著。不過計生政策規定生育數量的安排本身可能存在內生性。經濟發展水平越低的地區和人群,政府更可能做出寬松的生育政策安排,比如農村地區、少數民族,也就是說計劃生育政策與個體收入水平可能存在反向因果。受數據所限制,我們難以找到計生數量的合意工具變量,因此我們通過盡可能多地控制住可能影響計生數量的變量以求進一步減小內生性。因此我們在模型(3)中控制住個體是否為城市戶口、是否為漢族以及省份固定效應向量以求減小上述內生性影響,結果顯示計生數量依然與個體受教育年限呈顯著負相關。這表明,政策允許生育的數量越少,個體受教育年限越長,計劃生育政策的執行有利于個體受教育年限的提高。
接下來,我們考慮計劃生育對子代個人收入的影響。初步的OLS分析顯示,見模型(4),計生數量與個人收入之間呈負相關。當我們控制住個體的基本特征之后,見模型(5),二者的負相關關系仍然顯著。考慮到計生政策規定生育數量的安排本身可能存在內生性,我們在模型(6)中控制住個體是否城市戶口、是否漢族以及省份固定效應,結果顯示計生數量依然與個體收入呈負相關,不過不再顯著。這表明,計劃生育并沒有像提高個人受教育程度一樣提高個人收入。在個人收入方面,計劃生育政策并沒有給微觀個體帶來顯著的好處。
考慮到計劃生育對個人收入影響的人力資本途徑,我們在模型(6)的基礎上控制住個體受教育年限,對計劃生育的收入效應進行分解。個體受教育程度可能因與擾動項中的能力等因素相關而使得計量結果受到內生性的干擾,因此我們采用父親的受教育年限作為個體受教育年限的工具變量重新估計,見模型(7)。結果發現,當我們控制住受教育程度時,計生數量顯著正向影響個體收入,政策允許生育的數量越少,個體收入越少,計劃生育政策不利于個體收入的提高。也就是說,當我們控制住人力資本途徑時,計劃生育通過社會資本途徑對個人收入產生了顯著的不利影響。計劃生育減少了個體的兄弟姐妹數量,盡管減弱了彼此之前關于家庭資源的競爭,增加了個體的受教育程度,然而也確實減少了個體在兄弟姐妹方面的社會資本。在我國當下社會保障體系尚待完善的情況下,兄弟姐妹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社會保險的作用,不僅體現在共同贍養父母方面,也體現在對風險的抵抗方面。兄弟姐妹數量的減少意味著個體社會網絡的變化,當個體在遭遇不確定情況時,缺少了兄弟姐妹之間的互相幫助,在贍養父母方面也要承擔起更重的擔子。考慮到樣本中存在個人收入較低的情況,我們將個人年收入低于1000元的樣本予以剔除,重新進行模型(7)的回歸,結果依然顯著,見模型(8)。這表明本文的結論是穩健的。
總之,本部分的實證結果表明:第一,計劃生育有利于以受教育年限衡量的個體人力資本的增加。第二,計劃生育對個人收入無顯著影響,然而當我們控制住受教育程度這條傳遞途徑后,發現計劃生育對個人收入存在正向的顯著影響。這表明,計劃生育對個人收入的影響存在正負兩種影響途徑,一是計劃生育通過受教育程度增加個人收入,二是計劃生育通過其他途徑降低了個人收入。二者共同作用下,導致計劃生育對個人收入的綜合影響不再顯著。
六、結論
計劃生育作為一項基本國策對我國經濟社會產生的影響無疑將是深遠、全面的。對計劃生育政策后果的認識,需要我們從多維度進行。然而目前對計劃生育政策后果的認識主要集中在政策的宏觀影響層面,對計劃生育如何直接影響微觀個體的關注略顯不足。本文旨在實證考察計劃生育對子代個人收入的影響,進一步豐富計劃生育政策微觀影響領域的研究。
計劃生育對于微觀個體最直接的影響在于減少了家庭的生育數量,對于子代而言,即意味著兄弟姐妹數量的減少。兄弟姐妹作為家庭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一個人的生命中扮演著重要角色,會對個體產生多方面的重要影響。兄弟姐妹之間不僅在家庭人力資本投資方面互相競爭,還作為天然的社會網絡成為彼此重要的社會資本組成。對于個人收入而言,兄弟姐妹的整體影響取決于兩種效應的大小比較。本文從計劃生育對微觀個體的直接影響這一角度出發,利用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FPS)2010年的微觀數據實證檢驗了計劃生育對個人收入的影響。結果發現,人力資本層面的“人口數量質量替代”在中國的成立,計劃生育政策的執行有效地增加了個體的受教育年限,然而兄弟姐妹作為社會資本的作用也同時受到計劃生育政策的作用而減弱。綜合兩種效應來看,計劃生育政策并沒有顯著地影響個人收入。此外,本文也發現,在對“人口數量質量替代”假說進行檢驗時,人口質量衡量指標的選取可能是一個關鍵因素。
政府出臺計劃生育政策旨在通過控制人口數量提升人口質量,加速我國的經濟發展。確實,在受教育程度方面,計劃生育政策的實行通過減少子代的兄弟姐妹數量,提高了個體的受教育程度。計劃生育改變了家庭子女結構,使子女從家庭資源競爭的不利局面中解放出來,獲得更多的受教育機會。然而在個人收入方面,計劃生育并未對微觀個體產生顯著的有利影響。因此,在看到兄弟姐妹的競爭效應的同時,我們還要關注兄弟姐妹對個體的正面影響,全面認識兄弟姐妹在個人生活中的作用。這將不僅有助于我們深入理解個體表現的家庭微觀影響機制,而且有助于理解計劃生育政策的后果影響。尤其是我國當下社會保障制度尚待完善的情況下,兄弟姐妹作為一種保險機制所帶來的正面效應更為突出,對這一問題的研究也就顯得尤為重要。計劃生育政策一直以來都是我國社會各界關注的熱點問題,學術界對此也多有重視。研究計劃生育對個人收入的影響拓寬了我們對計劃生育政策后果的認識,一定程度上豐富了人口學、經濟學的相關研究,也對人口政策調整具有一定的指導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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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責任編輯武玉,方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