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熹文

努力從不是為了證明自己努力,而是為了擁有更好的生活,保持持續向上的目標。
我曾經見過一個二十幾歲姑娘的雙手,那是四十幾歲操勞的形態,皮膚干癟,顏色暗啞。在一家餐館簡陋的灶臺上,一雙手上下翻飛在生肉和竹簽間,指甲間嵌滿肥膩的碎肉。
那是一家我常去的燒烤店,因為營業到凌晨兩點,是搞定夜宵的好去處。下班后,大家聚在一起,點幾打肉串,一大扎啤酒,吃出霧氣騰騰熱鬧非凡的人間氣。
時間久了,和店里的肉串姑娘也混熟了,知道她25歲,出國已經三年,是窮苦的留學生。為賺取昂貴的生活費,每天晚上從6點打工到深夜2點,工作內容就是坐在一張板凳上,對著發霉的墻角,串上整整兩大盆肉串。
那時,我也有一份餐館的工作。放學時來不及回家就要背著書包去打工,兩分鐘內就要把十人桌的殘羹收拾妥當,不然就會遭到老板娘的痛罵;兩只腳忙得沒工夫同時著地,頭發絲兒里永遠浸著一股洗不干凈的豆油味。因為這種經歷,我把姑娘當作革命戰友,姑娘對我也很是惺惺相惜。
可是我漸漸地察覺,姑娘的努力,和我的似乎有些不同。
起初在餐館打工,我是因為自己缺乏常識與生活技能,無法找到一份體面的工作。但盡管在餐館里總被呼來喝去,也還是可以找到值得學習的東西。經理的一通訂貨電話、客人的投訴、老板熱情的推銷,豎起耳朵,字里行間都能學到有用的信息。
于是,我為自己留了心,把餐館里的洋人當作免費的外教,去超市時也要和收銀員多侃幾句,看電視只看英文臺不看中文泡沫劇,能說英文就不說中文,學會運用新的思維考慮舊的事情。生命漸漸被填進很多可能,我看到從未見過的風景,開始憧憬更美好的未來。
有空的時候,我會花一點時間看免費華人報紙上的招工廣告。有時候拿著圈圈點點的記錄去給姑娘看,她卻沒什么反應,她覺得這都是沒事瞎折騰,好不容易熟悉了一個地方的環境,干嗎換來換去?
賬戶里稍稍存下一些錢的時候,我又買來一輛只能開不能看的N手車,把交規熟讀了兩個月,每天五點鐘起床,趁著馬路上人少的時候偷偷練習。半個月之后,我考到駕照,優哉游哉地上路了。我載著姑娘去喝咖啡的時候,和她大談特談學車的好處,姑娘一頭霧水:“小姐,沒搞錯吧,我的工作就在家門口,你難道讓我開車去嗎?”
當我換掉中餐館的工作,到一家規模稍大的西餐館去做服務生,有小幅度的加薪時,我和朋友跑到燒烤店里搓一頓,慫恿姑娘也去學點什么。姑娘一邊漫不經心地把肉戳在竹簽上,一邊看著我學調酒的照片,倒吸一口冷氣:“小姐,這可是六百大洋啊,得打多少工才能賺回來?還不如守著一份熟悉的工作好好干呢。”
我看著姑娘那雙皺紋深重的雙手,指甲又禿又短,一點女孩子的細膩都看不到,內心一顫,這是一雙多么努力的手啊,可是努力,是為了這樣嗎?努力,不是應該為了有更好的生活嗎?
在發誓再也不要去洗碗的一年里,我換了五份工作,每一份都有新的知識可學,有新的問題要解決,有新的人去遇見,這些都在為更好的未來做鋪墊。而當我再也不用去洗碗,開始體味到“被尊重”與“被需要”,工資變成了一年前的1.5倍的時候,姑娘還是肉串姑娘,我們的友誼漸漸地維持不下去了。
后來我的生活里,遇到了很多和姑娘一樣的年輕人,他們都覺得自己早出晚歸,已經努力到極限。可是,明明可以發揮出更好的價值,為什么甘愿在一個餐館里打一輩子工,而徹底放棄成為更好的人的可能呢?
你常常在同學聚會中看到這樣的情景:分別不過幾年,有些人已經在事業上小有成就,有些人還守著畢業后的那個職位原地踏步。大多數情況下,這種差別的存在,不是因為前者天資過人,也不是后者不夠勤奮,他們付出等量的辛苦,只不過后者輸給了方向感。
人生這件事,不是只有努力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