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著作權延伸性集體管理制度研究*1
——以非會員利益保護為視角

李紅丹

中南財經(jīng)政法大學知識產(chǎn)權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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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國著作權延伸性集體管理制度研究*1
——以非會員利益保護為視角

李紅丹

中南財經(jīng)政法大學知識產(chǎn)權學院，湖北武漢430073

摘要：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以其行政化與壟斷性廣受詬病，我國著作權法《修改草案送審稿》將著作權集體管理制度延伸適用于非會員作品，更引發(fā)了相關權利人的一片質(zhì)疑。本文試分析非會員利益保護動因，并結合我國著作權法相關規(guī)定，探究延伸性集體管理下相關權利人擔憂的原因。最后，根據(jù)我國集體管理組織的運行現(xiàn)狀，并結合域外實踐經(jīng)驗，提出我國保護非會員權利的相關建議，以期更好實現(xiàn)著作權延伸性集體管理的制度價值。

關鍵詞：非會員；作品利用；延伸性集體管理；保護機制

2016年兩會將加強知識產(chǎn)權保護作為一項重要議題，事實上這一主題在我國知識產(chǎn)權立法和修法中早有體現(xiàn)。我國著作權法第三次修改自2011年度正式啟動，《修改草案送審稿》于2014年6月由國務院發(fā)布公開征求意見。縱觀整個修法過程，爭議最多、最廣之處莫過于在集體管理制度中引入延伸性集體管理，這一做法具有侵害非會員權利的嫌疑，有悖加強知識產(chǎn)權保護的初衷。延伸性管理非會員的權利，可以促進網(wǎng)絡時代下作品的大規(guī)模合法使用。但作為利益博弈的另一方，非會員權利能否得到有效保障是延伸性集體管理制度能否真正運行的關鍵。延伸性集體管理下保護非會員利益，是對網(wǎng)絡時代下作品推定管理使用的必要平衡。

一、延伸性集體管理下非會員利益的保護動因

自1709年世界上首部著作權法《安娜女王法》頒布以來，知識產(chǎn)權法就一直面臨著作品創(chuàng)作者與利用者兩方的博弈。從現(xiàn)代法治精神出發(fā)，法律的最終追求在于“盡可能地保護所有社會主體的利益，并維持這些利益間的、與保護所有利益相一致的某種平衡或者協(xié)調(diào)”①。延伸性集體管理制度下保護非會員利益有利于保護其財產(chǎn)利益和精神利益，使非會員權利人在創(chuàng)作公共領域智力成果的同時，享受著作權法賦予的各項權利，進而促進作品的創(chuàng)作和利用。

(一)促進非會員的作品創(chuàng)作

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迅速走紅的網(wǎng)絡歌手面臨著自己的音樂作品被侵權的煩惱②。這些網(wǎng)絡歌手大都未參與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在維權的道路上可謂勢單力薄。以集體管理組織的力量保護這些非會員的權利：首先，有利于創(chuàng)造社會精神財富的著作權人集中精力進行創(chuàng)作；其次，有助于回收作品創(chuàng)作成本，激勵非會員創(chuàng)作出更多作品；第三，有效促進非會員創(chuàng)作與作品利用步入正軌，有助于作品質(zhì)量的提高。

(二)促進非會員作品的合法利用

網(wǎng)絡時代下的大規(guī)模非會員作品使用，意味著使用人要么冒著侵權風險使用非會員作品，要么付出極高的交易成本。作品的全球化傳播和使用則放大了傳統(tǒng)自愿性集體管理模式的弊端。以“谷歌圖書計劃”為例，2009年文著協(xié)向谷歌數(shù)字圖書館維權時，發(fā)現(xiàn)其僅能代表2000余名會員的權利，盡管谷歌方面表示愿意解決版權問題，但卻找不到對應的權利人③。引入非自愿的集體管理模式，可以有效解決新形勢下的作品利用問題；同時，法定的延伸性集體管理模式對于規(guī)制現(xiàn)實中的侵權使用非會員作品亂象，形成良好的作品傳播與使用秩序也大有裨益。

二、我國延伸性集體管理實施中非會員利益的保護困境

“我來保護你，你得聽我的，你不要問，你不要知道，你更不要說，你只管拿著好了。”作曲家谷建芬這樣形容《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修改草案)》④。從業(yè)界質(zhì)疑出發(fā)，結合著作權法關于集體管理和延伸性集體管理的規(guī)定不難發(fā)現(xiàn)，引起權利人擔憂的問題主要有以下幾點：

(一)集體管理組織運行不暢

根據(jù)《著作權集體管理條例》第7條，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的設立條件之一是“不與已經(jīng)依法登記的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的業(yè)務范圍交叉、重合”，這在制度上確認了集體管理組織的行業(yè)壟斷性。壟斷性本身無可厚非，國家性的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所具有的這種壟斷性地位還有利于制度的有效運行⑤。但我國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長期以來存在利益分配機制不透明、分配標準不清、許可費分配和發(fā)放不及時、管理費過高等弊病，修改草案將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的管理范圍擴展至非會員的做法自然不能得到非會員權利人的認同。

(二)延伸性集體管理適用標準不明

根據(jù)《著作權法(修改草案送審稿)》，延伸性集體管理由“取得權利人授權并能在全國范圍內(nèi)代表權利人利益”的集體管理組織實施。“能在全國范圍內(nèi)代表權利人利益”存在標準不清的問題，各集體管理組織基于利益的考量勢必爭相管理非會員權利，極易對非會員的著作財產(chǎn)權造成侵犯。其次，送審稿中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可延伸管理的是“自助點歌系統(tǒng)向公眾傳播已經(jīng)發(fā)表的音樂或者視聽作品以及其他方式使用作品”，條文在列舉兩類作品后加上“以及其他方式使用作品”，實際上使延伸性集體管理的適用范圍無邊際的擴大，非會員的所有權利都存在被管理的可能。

(三)集體管理組織的通知義務缺失

草案關于延伸性集體管理的規(guī)定體現(xiàn)在第63條和第74條，未提及延伸性管理非會員權利后的通知義務。利益平衡是民法精神和社會公德的要求。⑥著作權法基于網(wǎng)絡時代大規(guī)模使用作品的需要，引入延伸性集體管理制度，適當限制了版權的排他性。為矯正主體間的利益失衡狀態(tài)，非會員著作權人利益需要從其他方面進行彌補⑦。此外，通知非會員其權利被管理也是非會員獲得使用費的前提，通知義務的設定是延伸性集體管理有效運行的重要環(huán)節(jié)，通知機制的缺失，將使非會員作品幾乎落入“合理使用”。

(四)使用費標準的制定不合理

利益是人們生活中最敏感的神經(jīng)。⑧草案第62條規(guī)定，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應當根據(jù)管理的權利提供使用費標準，這意味著標準的制定很難體現(xiàn)會員與非會員權利人、以及使用者的利益。根據(jù)規(guī)定，對使用費標準產(chǎn)生的異議，由國務院著作權行政管理部門組織專門委員會裁定，但著作權行政管理部門作為公權力的代表插手私權領域是否適合有待考量。條文規(guī)定非會員與會員在轉(zhuǎn)付使用費時受平等對待，使非會員也陷入分配機制不透明的泥潭中。

(五)非會員退出機制不夠完善

在著作權法第三次修改草案中，延伸性集體管理的規(guī)定將全體權利人列為管理對象，無疑侵犯了非會員的意思自治。而非會員退出機制僅以“權利人書面聲明”為全部內(nèi)容，不足以保障非會員的利益。非會員退出延伸性集體管理的方式單一，有妨礙非會員意思自治的嫌疑；非會員選擇退出后，其事先已被管理的權利使用費如何分配、已獲得授權的使用應在何種期間內(nèi)停止等，值得法律予以嚴格限制。

三、我國延伸性集體管理中非會員利益的保護路徑

對著作權延伸性集體管理模式的爭議，集中體現(xiàn)在現(xiàn)有集體管理組織運作不良及延伸性集體管理規(guī)定不具體、易侵犯非會員權利。集體管理組織的壟斷性本身無可厚非，重要的是建立一系列運作機制使集體管理組織科學合理透明化運行。

(一)建立強制披露機制

針對集體管理組織運行中出現(xiàn)的利益分配機制不透明、分配標準不清、許可費分配和發(fā)放不及時、管理費過高等問題，有必要建立強制披露機制，使集體管理組織以權利人看得見的方式運行。利益相關者的廣泛介入和監(jiān)督是克服政府失靈的主要手段⑨，北歐諸國在其延伸性集體管理制度下設置了廣泛的公開義務，具體包括：集體管理組織的分配規(guī)則、收費標準、管理費、代理作品、組織規(guī)則、運作活動、運作的授權、管理者明細、公共報告和解決方案⑩。德國《關于實施著作權與有關的保護權的法律》第9條也規(guī)定了集體管理組織的公布賬目與檢索義務?。集體管理組織代表的是權利人的利益，只有公開透明科學合理的著作權集體管理制度才能真正維護好權利人利益、促進文化傳播，可以從立法上規(guī)定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的信息公開義務，以網(wǎng)絡公示及報刊登載等方式保障權利人的知情權，提升集體管理的透明度。

(二)構建合理的延伸性集體管理適用標準

自延伸性集體管理引入我國著作權法以來，自身權益“被代表”的質(zhì)疑就在業(yè)內(nèi)人士中產(chǎn)生，他們認為這是對權利人的綁架，“不管你有沒有加入集體管理組織，只要別人用了你的作品，然后向集體管理組織交點錢，你就不能再起訴他”?。其實，延伸性集體管理是小權利規(guī)則的運用，其適用一般基于某些特定權利的特殊使用方式以及權利的特殊性標準，并非所有作品的所有利用方式都可以被延伸管理。我國著作權法引入延伸性集體管理時對其適用范圍未加明確限制，建議以列舉法羅列延伸適用范圍，將延伸性集體管理制度的適用范圍限定于復制權和廣播權，并對其適用條件作出嚴格限制?。

(三)建立非會員查找通知機制

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根據(jù)法律規(guī)定在未經(jīng)授權的情況下管理非會員權利，是為了滿足使用者大規(guī)模即時使用，提高許可效率、降低交易成本。但對于這些，非會員可能并不知情，因此有必要建立非會員的查找和通知機制。具體做法有：1.各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在官方網(wǎng)站上開設管理非會員作品的板塊，實時更新延伸管理情況；2.設立全國性的版權公告平臺，及時公布管理信息；3.在全國性的報刊上登載管理情況。公布信息可以包括作者名稱、作品名稱、作品類型、權利有效期間、作品概要等內(nèi)容。集體管理組織還可以設立專職人員，由其在一定期間內(nèi)履行查找義務。在合理期間內(nèi)，非會員通過證明其權利人身份即可向集體管理組織取得作品使用費。

(四)建立完善的使用費協(xié)商機制

延伸性集體管理組織是非自愿的集體管理模式，作為特定領域內(nèi)管理大量非會員權利的唯一組織，在使用費確定上具有優(yōu)勢地位。因此，使用者與集體管理組織間使用費的確定更應遵循自主協(xié)商原則。德國《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法》規(guī)定，使用人不同意付酬標準的，先按標準支付，同時可到法院起訴，由法院判決標準是否適當?。而在我國，若權利人和使用者對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提供的使用費標準有異議，國務院著作權行政管理部門組織的專門委員會做出的裁定即是最終結果。筆者認為應借鑒德國的做法，履行Trips協(xié)議確定的司法最終裁決權基本原則。

(五)建立便捷的非會員退出機制

著作權延伸性集體管理制度是平衡網(wǎng)絡時代作品大量使用需求與非會員權利人版權排他性的產(chǎn)物。延伸管理制度下，除非履行了“選擇性退出”義務，否則權利人無法排除他人對作品的使用，相當于為非會員排他權的行使設置了限制?。我國著作權法在引入延伸性集體管理時賦予了非會員權利人退出權，但要求權利人必須提出“書面聲明”，這實際上加重了權利人的負擔。建議豐富非會員聲明退出方式，只要能夠表達權利人退出延伸性集體管理的真實意愿即可。此外，應完善退出機制，丹麥延伸性集體管理制度關于“申請退出后一定時期許可正式終止?”的規(guī)定可為我國借鑒，給予集體管理組織處理退出聲明、轉(zhuǎn)達使用者以及使用者停止使用作品以必要的過渡期。

四、結語

總之，著作權延伸性集體管理制度在我國尚且是一個

新事物，在當前著作權集體管理現(xiàn)狀下引入延伸性集體管理制度困難重重，深入的保護非會員著作權人利益的機制仍需要在實踐中不斷探索。

[注釋]

①[美]博登海默.法理學：法律哲學與法律方法[M].鄧正來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4.

②網(wǎng)絡歌手遭遇作品侵權煩惱維權卻似“蜀道難”[EB/OL].法制網(wǎng),2009-07-29.

③藍方.文著協(xié)回應延伸性集體管理爭議[EB/OL].財新網(wǎng),2012-04-12.

④徐詞.“我就要來保護你”?——著作權法修改草案陷入爭議漩渦[N].南方周末,2012-04-19.

⑤[德]M·雷炳德.德國著作權法[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4.

⑥屈茂輝.中國民法典的基本理念[J].求索,2002(5).

⑦凌超,劉瑩瑩.著作權延伸性集體管理制度下非會員著作權人的利益保護[J].湖北警官學院學報,2014(9)：108.

⑧<列寧全集(第16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8：136.

⑨林秀芹,李晶.構建著作權人與作品使用人共贏的著作權延伸性集體管理制度——一個法經(jīng)濟學角度的審視[J].政治與法律,2013(11)：31.

⑩European Parliament，The Collective Management of Rights in Europe：The quest for efficiency,13 July,2006.70.

?十二國著作權法[M].十二國著作權法翻譯組譯.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11.

?姜旭.延伸性集體管理能否讓權利人甘心“被代表”[N].中國知識產(chǎn)權報,2012-04-20.

?胡開忠.構建我國著作權延伸性集體管理制度的思考[J].法商研究,2013(6)：22.

?陳明濤.學者稱<著作權法>延伸性集體管理制度不合時宜[N].檢察日報,2012-09-28.

?Axhamn，Johan and Guibault，Lucie，Cross-Border Extended Collective Licensing：A Solution to Online Dissemination of Europe’s Cultural Heritage(February 8，2012).Amsterdam Law School Research Paper No,2012,22：47.

?Koda，Bylaw of Koda，June 27,2008.[EB/OL].http：//www.koda.dk/fileadmin/user_upload /docs/KODA_ Laws.pdf,2014-12-21.

中圖分類號：D923.4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4379-(2016)19-0045-03

作者簡介：李紅丹，女，漢族，河南新鄉(xiāng)人，中南財經(jīng)政法大學知識產(chǎn)權學院，2014級碩士研究生。

*2015年度中南財經(jīng)政法大學“研究生創(chuàng)新教育計劃項目”研究生實踐創(chuàng)新課題“著作權延伸性集體管理制度研究——以制度本土化為視角”(項目編號：2015S1503)的階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