阻礙嗅覺傳播的生物機制及社會機制探析（上）

江作蘇 劉文軍

阻礙嗅覺傳播的生物機制及社會機制探析（上）

江作蘇 劉文軍

鼻子是人類五大感官之一，嗅覺是鼻子所具備的功能之一。但嗅覺的功用一直被低估，從傳播學媒介環境學派的角度來看，當眼睛和耳朵等感官獲得電視和電話等各種類型的媒介的延伸，鼻子及其嗅覺的傳播功能卻處于被忽視的狀態。究其原因，我們認為，生物機制和社會機制兩方面的原因導致鼻子及其嗅覺的“失落”（“嗅覺的‘失落’”是個專有名詞，實指嗅覺的傳播功能在認知中的“失落”，下同。——編者注），阻礙了現代嗅覺傳播技術在人類日常生活中的廣泛運用。

嗅覺；媒介；退化；抑制

嗅覺是五種感官中的一種，和視覺、聽覺、味覺以及觸覺一樣是人體重要的感知器官。在人類處于子宮內胎兒狀態的時候，嗅覺就已經產生，并隨著人體的發育，嗅覺能力也會有所變化。嗅覺能力不僅隨年齡變化而變化，同一年齡階層的人也會因為性別、種族等因素的不同而有所區別。反觀當下，相比較視覺和聽覺而言，嗅覺不如前兩者被利用和關注得頻繁。以至于聾啞且目盲的海倫?凱勒稱氣味為“五官中的墜落天使”：“天使”一詞表明海倫對嗅覺的重視，因為對于失去視覺和聽覺的海倫來說，嗅覺成為她感知世界僅有的方式之一；“墜落”一詞則顯示出海倫為嗅覺不被重視而抱屈。作為一個可以充分利用五官感知世界的正常人來說，或許對“嗅覺的失落”的體會沒有海倫那樣深刻，但這種“嗅覺的失落”卻是不爭的事實。作為媒介環境學派的集大成者，麥克盧漢在《理解媒介：論人的延伸》中認為一切技術都是人體的延伸，并詳細分析了26種媒介技術對人體的延伸。他認為，電視是對眼睛的延伸，電話是對耳朵的延伸，甚至認為輪子是對腿腳的延伸，服裝是對肌膚的延伸等等，但他卻沒有如此集中論述鼻子和嗅覺所延伸出來的媒介。為何嗅覺在媒介進化過程中被忽視？我們者認為，在嗅覺的“重要”和“忽視”之間存在著生物和社會兩種機制，“阻斷”了嗅覺在媒介進化過程中的路途。

一、嗅覺作為墜落的天使

嗅覺是天使，溝通著主體和周圍世界信息的交流。天使作為宗教存在，被信仰者看作是上帝的信使，是人類和上帝進行溝通的渠道，而嗅覺正好發揮著溝通這樣一種功效。嗅覺和天使一樣，是重要的溝通媒介，但嗅覺和天使的處境不同，嗅覺的傳播功能在現代社會越來越處于在認知中的失落狀態。

（一）作為天使的嗅覺

《圣經?創世紀》中有關于鼻子的吟詠：“上帝用地上的塵土塑造了一個人，并將生氣吹進他的鼻孔里，于是他就成了有靈氣的活人。”雖然這是宗教觀點，但它確實道出了鼻子的重要性：呼吸是生命不可或缺的。鼻子為人類生存提供必要的氧氣，但鼻子之于人類不僅僅只是作為一個呼吸器官，它更是人類感知世界的重要方式之一。這種對事物的感知主要通過鼻子的嗅覺功能完成，它屬于“化學感知”。當不穩定物質的分子揮發到空氣中，被人類吸入鼻腔里，進而被鼻腔通道中包含成千上萬個神經細胞的嗅黏膜吸附，最后當這些分子和神經細胞粘在一起之后，嗅覺信息就會被傳送到大腦，人類因此感受到氣味。2006年獲得諾貝爾獎的巴克和阿克塞爾研究發現，人類全部基因組的3％專門用于探測不同的氣味，“這些基因的每一個都為一種氣味分子生成一個受體。”[1]150“人類的嗅覺可以分辨出5000到10000種氣味。”[1]145即使人類能夠感知如此眾多的氣味，但遠遠不及嗅覺靈敏的動物的感知能力。大部分哺乳類動物的嗅覺器官發育得非常細致，因此具有很好的嗅覺能力。比如狗可以通過捕獲空氣中的氣味感知周圍的世界，因此嗅覺靈敏的狗被作為警犬來使用。和人類不同種屬的蜜蜂和螞蟻更是具有良好的嗅覺能力。女王蜂統轄的子民可達6000只，[2]151包括吸引雄蜂與其交配、抑制工蜂的繁殖能力，甚至包括激勵同伴抵御外敵的入侵。同樣，螞蟻也能夠通過嗅覺覓食和辨別方向。這些動物擁有強大嗅覺能力的秘訣在于它們能夠制造費洛蒙。“蜂王的無上權力源自一種只有她能制造、功能復雜、效力廣泛的費洛蒙”，[2]151同樣“全世界8800種螞蟻的行為都靠費洛蒙指揮……螞蟻體內有25種腺體，共可制造出24種費洛蒙”。[2]152然而不僅僅動物具有費洛蒙系統，嗅覺相對遲鈍的人類同樣具有這樣一套附屬嗅覺系統。

費洛蒙（pheromones）即信息素，它的英文名取自希臘文，從詞根角度分析，其意思是運送出去（pherein）的刺激物（hprman）。因此這種無色無味的化學分子是一種區別于內分泌激素的外分泌激素，自體內制造，從皮膚表層散發出去。費洛蒙所攜帶的信息非常龐雜，“你所釋放出的每一個費洛蒙分子都富含與個人相關的信息，包括你的欲望、攻擊性、免疫系統等等”[2]13。但這些龐雜的信息非常精確，雜而不亂，“每一個分子攜帶專屬于你的化學信號，就像每個人的指紋都是獨一無二的”。[2]131959年，科學家彼得?卡森（Peter Karlson）和馬林?路丘（Marin Luscher）創造“費洛蒙”一詞來形容低等動物的化學傳遞方式。這種化學傳遞是隨著費洛蒙分子進入到鼻腔以后，和鼻腔內的犁鼻器發生化學感覺信息的交流，接收到刺激信息的犁鼻器最后通過神經細胞將信息傳遞給作為腦部情緒中樞的下丘腦，完成費洛蒙的傳遞和感知。老鼠有300個專門負責犁鼻器的基因，它們大部分的感知和交流活動通過犁鼻器進行。對老鼠的實驗表明，失去鼻子的雄鼠無法感知雌鼠的魅力和危險的同性，而失去鼻子的雌鼠交流能力完全喪失，不能看管自己的后代，甚至連剛出生的幼鼠同樣是通過費洛蒙來識別母鼠和完成吮吸。

人類同樣具有費洛蒙系統，在莎士比亞時代，尋找愛情的女性會在腋下放一塊蘋果，再將沾了汗水的蘋果送給意中人，用以吸引后者。紐約洛克菲勒大學研究動物費洛蒙的專家威廉?亞哥斯塔（William C.Agosta）博士在《化學溝通：費洛蒙語言》一書中說道，19世紀性心理書籍記載情場得意的奧地利農夫參加舞會時，用自己夾在自己腋下沾有汗水的手帕為舞伴擦汗的故事。吸引對方的不是簡單的蘋果和手帕，而是蘋果和手帕上沾著的費洛蒙。而性治療專家特里薩?克倫肖（Theresa Crenshaw）認為，費洛蒙的產生和脫氫雄脂酮有關，他在《愛欲魔法》一書中指出：脫氫雄脂酮是功能最多的一種荷爾蒙，最重要的是具有以氣味控制情欲的功能。[2]21因此，利用沾上汗水的蘋果和手帕向對方傳遞費洛蒙形成吸引的現象也就有理可依了。費洛蒙在動物世界里主要用以促成交配和宣示領地，但費洛蒙的功用不僅僅局限于此。心理學文獻記載，一個在英國劍橋河邊的女人正好碰見一群年輕男學生經過。直覺告訴她其中一人是她生下來不久就送人領養的孩子，而年輕人也被直覺告知這個陌生女子就是他的母親。[2]14而所謂的“直覺”其實是費洛蒙作祟。胎兒在子宮里就已經通過費洛蒙和母親進行著化學信息的交流，這種費洛蒙主導的化學交流同樣讓失散多年的母子再次見面的時候進行了一場無聲的化學交流，從而通過費洛蒙辨識對方。

嗅覺被作為天使，是針對其溝通性和重要性而言。從生理角度來說，人類具有一定的嗅覺能力，再加上費洛蒙作為附屬嗅覺系統的輔助，更是在嗅覺感知方面如虎添翼。基于如此強大的溝通功效，嗅覺應該成為重要的感知器官，但事實遠非如此。

（二）嗅覺天使的失落

嗅覺作為一種感官的傳播功能在認知中正在失落。觀察一下我們周遭的世界，這種失落隨處可見。鼻子更多的被認為只是一個呼吸器官，而不會被看作是一個感知器官，除非當人們面對甜香的蛋糕和惡臭的水溝的時候，才會意識到可以感知氣味并產生嗅覺的鼻子的存在。鼻子似乎疲于應付呼吸繁重的勞作，而有意暫歇嗅覺感知。對比視覺和聽覺，我們更能真切感受嗅覺的傳播功能在認知中失落的酸楚。當下是一個視覺稱霸的年代，這正好切合信息時代中的文本信息居多對視覺感知的需要。信息時代里知識呈指數函數增長，這種知識爆炸產生的沖擊波沖撞著人類的眼睛，走進圖書館會見到琳瑯滿目的書籍，密密麻麻塞成一堵墻，讓眼睛喘不過氣來；打開電腦會被文本的海浪一陣陣襲擊，文字和圖片的海浪沖刷著眼睛，有時候甚至是驚濤駭浪，讓眼睛應接不暇，手機和移動互聯網的發展更是讓這種狀態雪上加霜。人類不僅僅作為主體運用著視覺感知世界，同時也作為客體被他人的視覺所感知。銀行、醫院、教室、圖書館甚至街道等等公共場所都被安裝了眼睛一樣的攝像頭，置身于這些場所的人類就像動物園的猴子一樣，處于被觀看的地位；更有甚者，我們生活的空間也為視覺感知提供便利，看看我們所居住和工作的樓宇對視覺的“人性化”設計：玻璃和鋼結構的摩天大廈、透視長廊、無立柱大廳以及玻璃隔斷的公共空間等等都滿足了人類視覺感知的需要。齊美爾在本世紀初就已經覺察到現代都市里視覺稱霸的趨勢，“與小城市相比，大城市里的人際關系主要特點是，視覺活動相比聽覺活動占顯著優勢”。[3]156

覺察到視覺稱霸的遠遠不只是齊美爾。同樣是在《人類身體史和現代性》一書中，大衛?勒布雷東認為，“視覺變成現代性的主導感官……對于走動中的人來說，只有視覺最重要，他自己的身體都已經成為其前進的障礙”。[3]157漢娜?霍姆斯在《盛裝猿》一書中寫到：“視覺是迄今為止最精確的感覺。……味覺和嗅覺的化學感覺能力都很弱。”[4]57等等。這些重視視覺和聽覺，從而忽視嗅覺的看法不勝枚舉，但這些看法有著深遠的傳統，從柏拉圖開始就一直存在著對嗅覺的偏見。“大體上，柏拉圖認為眼睛和耳朵比鼻子重要，他覺得在社會交往中，聽和看（特別是看）是高貴的活動，這些感覺會引領我們接觸真善美的世界，就像幾何學是經由視覺發展出來的一樣”。[5]13康德在《實用人類學》中將五官稱為外感官，并將外感官的感覺又分為機械作用的和化學作用的感覺。他認為，觸覺、視覺和聽覺屬于機械作用的，是知覺的（表面）感官，“是客觀性多于主觀性的，也就是說，他們作為感性直觀對于外部對象的認識，比使受刺激的感官被生動地意識到，要有更多的貢獻”。[6]30而味覺和嗅覺屬于化學作用的，是享受的（最內在地的被吸收的）感官，是主觀性多于客觀性的，“即是說，它們產生的觀念與對外部對象的認識相比更是享受的觀念”。[6]30康德不僅僅在將味覺和嗅覺與視覺、聽覺和觸覺的比較之后認為，“最高的三種感官屬于機械作用的，較低的兩種屬于化學作用的”，[6]33并且他也將同樣處于較低地位的嗅覺和味覺在社交性層面上做了比較，他說：“嗅覺仿佛是一種遠距離的味覺，而且別的人不管他們是否愿意也被迫一同享受，所以它由于違背自由而比味覺更少社交性。”[6]33經過這一層一層抽絲剝繭的分析之后，雖然康德承認嗅覺作為“健康的消極條件”，并認為它“并非不重要”，但他用自問自答的方式貶低了嗅覺的價值，“哪種器官是最得不償失并且顯得最多余的呢？嗅覺。”[6]34貶低嗅覺成為自柏拉圖到康德一以貫之的傳統，嗅覺作為人類重要的感官之一，在這些“輕蔑”的眼神的排擠下，成為一個躲在墻角的“失落的天使”。耐人尋味的是，嗅覺一直處于被“鄙視”的狀態，而這些“輕蔑”的眼神的由來卻值得探究。（未完待續）

[1](美)尼爾?舒賓.你是在怎么來的：35億年的人體之旅[M].李曉潔譯.北京:中信出版社,2009.

[2](美)蜜雪兒?柯蒂斯,大衛?莫倫，黛博拉?修伊.第六感官：愛的氣味[M].張美惠譯.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00.[3](法)大衛?勒布雷東.人類身體史和現代性[M].王圓圓譯.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0.

[4](美)漢娜?霍姆斯.盛裝猿：人類自然史[M].朱方譯.上海: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10.

[5](美)特?瓦潤,安東?范岸姆洛金,漢斯?迪佛里斯.嗅覺符碼[M].洪慧娟譯.汕頭:汕頭大學出版社,2003.

[6](德)伊曼努爾?康德.實用人類學[M].鄧曉芒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

（江作蘇系華中師范大學新聞傳播學院院長；劉文軍系華中師范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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