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少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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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破與引領:湖南近代教育與社會生活的變遷
孫少柳
[摘 要]在近代湖南社會生活的變遷的進程中,近代教育發揮了以下先導和關鍵作用:一是啟發求變心理,扭轉湖南人封閉守舊心態。二是推動革舊布新,鼓勵人們拋棄封建陋習,接受西方現代生活文明。三是普及知識,使教育惠及社會大眾,轉變傳統社會形態。
[關鍵詞]湖南;近代教育;社會生活;變遷
社會生活的變遷是政治、經濟、教育文化、自然等多種因素共同影響的結果。在近代湖南社會生活的變遷過程中,教育的近代化發揮了關鍵作用。具體來說,其作用體現在三個方面。其一、啟發求變心理,扭轉湖南人封閉守舊的消極心態。其二、推動革舊布新,鼓勵人們拋棄封建陋習,接受西方近代生活文明。其三、普及知識,使教育惠及社會大眾,轉變傳統社會形態。此三種作用在湖南近代史的不同階段有不同的表現。
甲午戰爭之前,程朱理學在湖南思想界占據絕對統治地位。因而,在太平天國打出“拜上帝教”旗號起義之后,曾國藩以“護衛孔孟之道”為旗號,吸引大批湖湘士子投筆從戎。太平天國失敗后,湘軍成了湖南人心目中的道德典范,“衛道”也成了湖湘士人自覺的責任感。在這種社會思潮的浸染下,湖南上至官紳,下至百姓,無不對西方文化抱著極端仇視態度,以各種方式拒絕西化,甚至是打擊西化。因此,直到1899年前,西方國家依舊無法在湖南取得一個開放口岸。比反開埠運動更為持久而宏大的是湖南的反洋教運動。從1855年衡陽教案開始,到20世紀初的長沙、寧鄉教案為止,大大小小共發生30余起。湖南士紳民眾熾烈的仇教情緒使外國傳教士倍感無奈,他們在湖南的傳教事業遭到極頑強的抗拒,湖南因此而被稱為“鐵門”。
湖湘士紳民眾不僅對毫不容許西方文化進入湖南,也絕不寬恕本省人接受,乃至接觸西方文化。郭嵩燾出使西洋,被指責為“漢奸”“貳臣”。曾紀澤返鄉奔喪,因乘坐小火輪被人攻擊為辱沒先祖。1892年發布的《湖南通省公議》攻擊倡言學習西方的郭嵩燾、曾紀澤、朱克敬和張自牧是湖南“四鬼”。[1]湖南之保守可見一斑,無怪乎英國傳教士布朗荷認為“中國的保守主義,都在這兒集中了”。[2]
湖南極端的保守傾向,與湖南士紳知識階層堅定的支持是分不開的。他們深受封建教育控制,而這種教育最顯著的特征在于它的保守性。因而,湖南要實現社會生活的變遷,必須要先打破封建教育及其文化價值觀在湖南的壟斷地位。
湖南維新志士認為中國積弱,首在人才不濟,因而提出了教育救國的思想,并開始近代教育實踐。湖南近代教育發軔于江標提倡新學,整頓校經書院。繼有譚嗣同等人創辦新式學社,然后陳寶箴推動舊式書院改革,最后由長沙輻射全省各地,形成一股興辦新學和改革舊學的熱潮。此時的教育改革運動重在打開湘紳視野,使社會上層意識必須放棄頑固守舊心態的,為湖南人的求變心理做準備。1894年,江標初任湖南學政,便宣稱以“變風氣,開辟新治為己任”。1897年,譚嗣同、唐才常創辦了湖南第一所近代新式學堂,瀏陽算學館。[3]同年10月,時務學堂成立。它在教學上提出“以政學為主義,以藝學為附庸”的主張。即無論中學還是西學,都要以政治為最重。[4]這超越了洋務教育“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局限。并且堅持中西并重。時務學堂的成立又促進了書院改革,并刺激了各府縣開明紳士興辦新式教育。書院改革的著眼點是突破傳統中學范圍而講求實學。以岳麓書院為例,在其《月課改章手諭》中新增了算學、譯學課程。傳統課程中也被加入新內容。在所有這些課改中,屬于近代西學或兼容中西的已占大多數,即使屬于傳統中學的經學諸子學等也己經賦予了新的內容。[5]經歷教育變革之后的湖南學風更為務實,在民族危亡,社會落后的時局下,湖湘士子終于從“守舊”走向了“求變”。同時,湖南維新志士還舉辦了各種學會向更為廣闊的社會范圍傳播維新思想。1897年到1898年間,湖南全省成立了13個學會,擁有數千名會員。他們造成了強大的社會輿論,使得就連封建教育的代表人物王先謙、葉德輝輩也不得不承認非變不足以圖存。[6]由此可見,新式教育在準備求變心理上扮演積極角色。
在求變心理下,湖南社會上興起了摒棄傳統陋習的運動。當時,湖南維新志士多結成風俗改良團體來促進風俗改良。其中以不纏足會和延年會影響力最大。不纏足會制定了《嫁娶章程》,規定:互通婚姻須年輩相當,兩家情愿方可;婚禮以簡省為宜,女家不索優厚聘禮,男家不嫌嫁奩簡省。[7]“延年會”則以節約時間為宗旨。它提倡學習西人簡捷的禮俗和合理的生活方式,戒除中國人把時間耗于不必要的請客、拜客等各種虛文酬答和無謂的不良習慣上,直接作用于改良習俗。此外還有戒鴉片煙等民俗改良團體。民俗改良團體的運動動搖了傳統的文化價值觀,在扭轉湖南人社會生活中的惡風陋習中發揮了重要的積極影響。得益于此,時人甚至認為湖南“風氣日開,較之江海各省,有過之無不及”。[8]
從清政府實施新政到新文化運動前的十余年,是湖南近代教育迅速發展的時期,也是西方文化價值觀空前涌入湖南的時期。清政府于1904年頒布《奏定學堂章程》,規定從蒙養院到通儒院各級學校系統及各項辦法,為近代教育奠定了基礎。民國政府建立了省、縣兩級行政教育機構,頒布學校規章條例,確立和完善各項教育制度,取消讀經講經的課程,代之以國文。1915年,湖南提出《改革學校系統案》(簡稱《湘案》),主張新學制采用美式六三三四學制,實行男女同校。這個方案得到中央批準,湖南近代教育體系終于瓜熟蒂落。
在普通教育方面,高中小三等教育得以開創和發展。1910年,湖南高等學堂140名畢業生升入正科,此為湖南高等教育之始。此后,湖南先后開辦了數所高等學堂。而中學教育發端于1903年開辦長沙府中學。至1914年,湖南已有普通中學45所,學生8125人。而小學發展更為迅猛,自1900年到1914年,湖南的新式小學堂由零增加到7024所,在校學生由有270519人[9];在師范教育方面,1903年成立的湖南師范館是最早的師范學校。趙爾巽又創建湖南全省師范學堂,并在長沙、常德、衡陽設立師范學堂,承擔為整個湖南提供師資的重擔[10];在實業教育方面,至1911年,涵蓋工業、農業、商業、交通、建筑等行業的中等職業教育體系基本形成;在女子教育方面,以朱劍凡創辦的周南女學為女學之佼佼者;在平民教育方面,出現了半日學堂、平民教育夜校、演說總科、識字學塾和簡易小學堂等新教育方式。[11]此時近代教育已經在湖南站穩了腳跟,它對湖南社會生活進步起到了重大影響。
首先,新式教育引進了新的生活內容。新式學校大多開設了體育課,西方近代體育中的田徑、游泳、球類等項目被引進到了新式學校,同時被引入的還有交際舞和舞會等西方新式生活方式。不久,這些新興事物就逐漸由各學校開始走入平常百姓生活之中。[12]其次,新式教育改良了舊有風俗。新知識分子群體以自由、民主、平等思想為指導,對傳統的婚姻觀念、婚制禮俗進行激烈批判,同時提出許多新的婚戀觀念,倡導婚俗新風。[13]最后,新式教育的發展還帶動了社會文化事業的新發展。此一時期,在新式知識分子的大力推動下,湖南新聞出版業迅速發展起來。在1897 到1915年間,湖南共刊行了64種主要報刊,其中還包括著名的《大公報》、《湘報》。[14]
湖南教育改革和社會生活的近代化變遷受到了湯薌銘等北洋軍閥的打擊。因此,湖南教育界不得不開展抵制倒退的新文化運動。
其一,反對封建主義教育,推行新式教育。教育界有識之士要求將封建教育變為平民的、創造的、真實的教育。例如,寧鄉云山學校摘掉了 “孝弟忠信”金字橫匾而代之以“務勤崇樸,盡忠尚公”[15];其二,出版新式學刊報紙,開展民主科學宣傳。例如,毛澤東在《湘江評論》的創刊宣言鼓勵民眾“天不要怕,鬼不要怕,死人不要怕,官僚不要怕,軍閥不要怕,資本家不要怕”,并在《不信科學便死》的短文中號召人民破除封建迷信[16];其三,提倡個性解放,突破封建倫理。例如,建學會從民主主義或平民主義的觀點批判因襲了數千年的封建傳統道德,提出必須破除封建主義的“非人”狀況,才可造就和建設民主主義的“新人”,才可恢復使人真正成其為人的本性[17];其四,提倡婦女解放,提高婦女地位。教育界論證了男女生而平等,從而在根本上推翻了夫為妻綱,三從四德的合理性,為女性解放提供了理論依據;其五,傳播馬克思主義,開展工農運動,為廣大勞動人民求得解放。在學界的帶動下,農民夜校迅速風靡湖南農村社會,激發了農民的社會意識,并將社會主義思想傳入湖南勞動人民階層,為勞動人民提供了精神武器,在一定程度上將廣大勞動人民從君權、族權、男權的枷鎖中解救出來。
在大革命中建立起來的國民政府重視教育。國民黨三大所通過的三民主義的教育宗旨專門規定社會教育必須使人民認識國際情況,了解民族意義。隨后,湖南省教育廳正式成立民眾教育委員會。此時,近代教育對社會生活的主要意義已經從革舊布新,深入到了普及知識,扭轉傳統社會生活形態上。此階段,湖南近代教育發展概況如下:
在高等教育方面,高校調整充實了學科門類,注重實科、壓縮文科。在中等教育方面,國民政府將普通中學、師范中學與職業中學分別開來,單獨設立。到1937年,湖南已有中學 81所、學生30782人;在小學教育方面。到1945年抗戰勝利時,全省有小學校32089所,學生216.8萬人。學生人數均僅次于四川,學齡兒童入學率超過50%。[18]在平民教育方面,調查統計,1930年湖南全省共有民眾學校就有3400余所,居全國第二位。
近代教育的普及動搖了舊思想,舊禮教在湖南社會生活上的統治地位,使得人們越來越敢于追求生活自由,摒棄繁文縟節。例如,湖南嘉禾縣崇儉維禮會公約規定,“凡喪殯,吊客致儀概毋回錢,即俗名‘回抬盒’也……凡喪筵,先夕、次早二舉”。而對于國家有功之人,國民政府則以公祭代替前清的品官喪禮。[19]又例如,20世紀20年代以后,湘人就己基本形成穿西裝的服飾習俗。不僅在穿的方面,在吃住行各方面,湖南人都已經走向了近代化。[20]可以說,當時湖南社會新風氣已經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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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黃涯)
[作者簡介]孫少柳,女,湖南隆回人,湖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近代史(湖南長沙,410081)。
中圖分類號:K25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8653(2016)01-0007-03
[基金項目]國家教改項目“歷史學人才培養模式創新實驗區”項目成果之一;湖南省社科基金項目“新式教育與近代湖南社會生活的變遷”(項目編號:09YBB294);湖南省教育廳項目“近代新式教育對湖南社會生活的影響”(項目編號:09C6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