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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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談理論與實踐的關系
戶曉輝
我很高興也很榮幸來參加這個開題會。蕭放教授剛才說,召開這樣一個會并非國家課題本身的要求,而是他自己覺得有必要,這讓我對他頓生敬意。
先說課題的框架。我覺得題目有點大,如果加上“中國的”之類限定詞,就可以把別國的人生禮儀排除掉。但“中國的”人生禮儀也很大呀,中國有各個民族,而且每個民族還有那么多地區,因此,是否考慮進一步限定為“漢族人生禮儀”。你們的每個子課題有三大部分,第一部分是典籍整理,可以稱為古;第二部分是當代禮儀傳承,也就是今;第三部分好像是回到社會實踐,可不可以理解為是想把古今的東西落實到現在的社會實踐中。但不知道這三部分之間怎么聯系起來,這涉及整個課題的出發點和整體構思。另外,你們設想的成果形式分成四個部分,可我覺得,作為一個研究成果,這四個部分之間的聯系不夠緊密,還缺一個總論,也就是說,應該考慮有一個整體的東西把這四個部分串起來,構成一個相對完整的整體。
另外,我談一點感想,這實際上涉及研究理念的問題。我說的可能有點過于理想,不是要求你們全都達到。我們研究人生禮儀需要觀察、參與還是實踐?實踐也不是非要提出對社會直接有用的對策,但是怎樣生產某種觀念,怎樣觀察一個東西?按照高標準的要求,我們在觀察人生禮儀的變化和重建時,用什么標準來判斷它缺少什么或者哪些要素該變、哪些要素不該變?我覺得我們得有框架和概念,否則就可能對好多東西視而不見。許多人都認為,做田野調查好像就是選個點,跑去做個全程觀察記錄,就算深入生活了。可是,這樣看到的就是生活嗎?生活的東西真的就這樣讓你看到了嗎?沒有理論和框架性的眼光,你看到的可能都是碎片化的東西,當然在后現代主義者們看來,生活本來就是碎片化的。但我認為,研究者的眼光和老百姓自己去看還是要有所不同。我們做這個課題的更高標準是,拓展我們的知識儲備。我們用什么樣的頭腦去看,那是不一樣的,呈現的東西也不一樣。
說到知識儲備,呂微老師剛才提到了禮儀塑造人的問題以及禮儀與道德的關系問題。其實,禮儀涉及的不僅是道德,還有外在的、看得見的行為和生活秩序。如果我們用區分道德和法律的眼光來看禮儀,那又是不一樣的。因為法律是管外在行為的,儀式也是外在行為,法的知識有助于我們觀察禮儀并且判斷其中的要素變化。我覺得,我們這個行當對法律尤其是西方意義上的法律接觸太少。也許有人會說:我們又不是搞法的,我們能夠提供專業知識就足矣。問題是,我們提供了什么樣的專業知識,這是大可追究的。我們提供的專業知識就一定是對的嗎?不一定。如果有了區分內在和外在的意識,我們看禮儀就會真的不一樣,我們看它的變化的時候也就不一樣。在研究禮儀要素的變化和增減時,我們就能夠不按照當代意識形態去分析它,而是有普遍的標準和尺度。
關鍵的問題在于,我們觀察人生禮儀的變化和重建,需要有一個大的理論框架。從實質上說,人生禮儀的變化和當代重建離不開社會整體結構變化的大背景。許多東西只有在這樣的整體框架和背景之下才看得清楚,才好判斷。在這方面,韋伯的理論就非常有用。他談的是社會的Rationalisierung / rationalization,有人譯作“理性化”,我覺得譯為“合理化”更恰當。無論是否愿意,我們的社會都在朝著合理化的方向發展,這種理想型意義上的整體進程有助于我們在考慮禮儀重構的時候來判斷:哪些要素是需要的,哪些要素又是不需要的。當然,能夠給我們提供參照和借鑒的不止有韋伯的理論,滕尼斯的《共同體與社會》也能夠給我們提供一個從共同體到社會的整體框架。
因此,民俗學的實踐研究不一定非要提出有針對性的現實策略,而是為社會生產觀念,但我們的觀念生產必須有理論預見性,而不僅僅是對現狀的簡單歸納和描述,否則就可能只是生產了一些一廂情愿卻沒有用處的意見。其實現象不僅歸納不完,而且我們看到的現象常常都是亂象。如果學術只是沉浸在種種現象里面,那就不能說有多高的水平,學術要有前瞻性。我們不要說理論都是沒用的,韋伯和滕尼斯的理論恰恰能夠預測到他們身后社會發展的整體方向,可見,真正的理論對實踐所具有的前瞻性和預見性是單純觀察現象的研究所難以具備的。理論上的觀念生產對實踐有巨大的影響力和作用,它不是立刻就能有用,正如科研是有規律的,有時不一定立竿見影一樣。理論上的觀念生產是一種真正的實踐。我提出這些,僅供參考,當然你們還可以選擇其他路徑。
主持人回應:感謝戶老師。戶老師從學術積累和學術修養的角度對我們的課題提出比較高的要求,是非常理想的、非常有意義的東西。關于我們課題內在的學術聯系,我們的考慮是有聯系的,從文獻來看,我們探討我們這群人的歷史,這群人的歷史文獻是怎樣塑造人的,塑造什么樣的人,如何塑造人的?當代情況下這些方面是什么狀態?我們根據歷史傳統和當代狀態去思考我們應該怎么去塑造人,這個是有聯系的,這個聯系是可以回答的,不能簡單說三個部分是沒有聯系的。當然要達到最高的理念,我們目前的研究水平和程度使得我們只能是心向往之,只能盡量去做,做到什么程度呢,我們理想目標是做有用的、對人的獨立性,公民社會有益的課題。但是有一個可以去做的努力是觀念生產,我們能不能把高老師提出的結構要素提出來,把幾個觀念提出來,是可以繼續做的。會后我們將進一步消化戶老師的觀點。
K890 [文獻標識碼] A
1008-7214(2016)01-0112-03
戶曉輝,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