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氣神在，紅梅盛開

王冰

歲末，好友徐生意失敗債務纏身，一蹶不振的他要我們幫忙找個躲債之處。老公說，帶他去爸媽那吧。我理解老公的意思，他是想讓徐吹吹我們的家風，他想幫這位摯友。

進入老家山口時，大雪封路，我們只好把車寄在親戚家，然后走路進山。徐耷拉著頭，縮在羽絨服里。我們說，到了。他抬頭，看到滿天雪花里一棟古樸老屋，屋前幾樹紅梅開得正盛，如火如荼張揚在這雪寒之境，幾棵龐大銀杏樹凜然遒勁，直聳云天。我看到徐的眼睛頓時一亮，脖子從羽絨服里伸了出來。推開門，一爐大柴火燒得正旺，整潔的屋中父親正在撿拾柴火，口中唱著京劇，隨手把柴丟上柴堆，一聲“當陽橋上一聲吼，喝斷了橋梁水倒流”強勁有力，看到我們，露出慈祥微笑，唱腔停止。徐不知何時腰桿早已挺直，拉過我父親，說：“老爺子，別停，再來一段。”80歲的父親精神矍鑠，一段《勸千歲》唱得蕩氣回腸。徐拍手叫好，握過父親的手：“老爺子，好精氣神呀！”父親笑，看到他邋遢的胡須，說：“把胡須刮清爽！孩子，有了精氣神，什么坎都能過。”這時，母親已把熱騰騰的飯菜端上桌，徐獨自把一大碗豬蹄燉蘿卜吃個精光。吃完，嘴巴一抹，對我老公說：“走，兄弟，送我回去！”徐精神抖擻再次起步。

其實，父親從30多歲起便受肺病折磨，40多年來，肺病多次差點要了他的命，可他始終腰板直朗，無論何時都保持一股精氣神。這些年來，這股精氣神不但幫他戰勝病魔，還讓他老來“逆生長”，開山種果樹，耕耘農事，學唱京劇，精神物質大豐收。這股精氣神，也幫助我們三姐弟邁過一道道溝坎，收獲今日的幸福生活。

姐姐18歲南下廣東打工，從小在山中長大不諳世事的她上當受騙遭遇無數坎坷，但她堅強面對，后來自己做服裝生意又遇到搶劫、火災等重重困難，她始終沒有妥協，她說在走投無路時，總會想起父親說的“精氣神在，無所畏懼”。想到這些，她便會坐在鏡子前給自己化上精致的妝容，穿上得體的衣服，再次去跑市場，去收拾鋪面，去談笑風生招待顧客，然后開上一家接一家的服裝店。34歲那年，她的婚姻遭遇危機，姐夫嗜賭如命不可救藥，看重家庭的她幾近崩潰。父母在這時趕到她的身邊，沒有愁容，沒有抱怨，每天清爽樂觀地陪著她，幫她打理家務和店面。母親后來告訴我們，其實那段時間父親身體狀況很差，在姐姐面前，他幾乎都是咬牙在撐，但他靠著一股精氣神保持著笑臉和生活的力度。

我1999年參加高考，突發大病，暈倒在考場，那時父親也在生病，家中一貧如洗，熱愛學習的我看著大學夢直接破碎，幾近絕望。我在縣城住院，恰逢生日，父親在醫院旁邊擺了個水果攤賣西瓜，掙到第一筆錢給我買了一個精美的生日蛋糕，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吃生日蛋糕，父親把蛋糕分給病房里的所有人吃，像個孩子一樣把奶油往我們臉上抹，在那樣歡喜的氣氛里，我忘記了身心的疼痛，斗志一點點恢復，第二年考上了理想大學。

我老公前幾年做建材生意，遇到地痞，欠我們數十萬的貨款不想還，資金鏈一下就斷了。父親正住院，聽到這個消息，提前出院，和老公一起去找那個地痞，去之前，父親給我們唱京劇《空城計》。父親說：“司馬懿千軍萬馬沒敵過諸葛亮的精氣神。這地痞沒千軍萬馬吧？何況我們占著正理，挺直腰桿，不要怕。”白發蒼蒼的父親，拖著病體，卻氣宇軒昂，先后和老公一起6次找到那個地痞，有幾次對方甚至找來打手嚇唬他們，但父親總是不卑不亢面不改色地和他談。最后一次，地痞給父親泡了上好龍井，恭恭敬敬還了錢，他說我父親身上有股“鋼鐵之氣”。

我弟弟12歲那年患嚴重眼疾，眼睛幾近失明高度近視，初中沒上完便不得不輟學。為了不讓他的精神垮下去，父親一直陪著他，想盡辦法幫他樹立對人生的信心。弟弟喜歡唱歌，父親變賣家中所有再舉債陪他去音樂學院旁聽。父親在學校周圍撿廢品受盡白眼，但他從不皺眉，他在弟弟面前永遠意氣風發，他從廢紙堆里找來各種名人故事給弟弟看，他甚至傾盡所有多次讓弟弟去聽昂貴的音樂會。窮困的父親，傾力讓弟弟樹立起了貴族一般的精氣神，這股精氣神支撐著弟弟自學，研究樂器，在大街上賣藝也賣得像個紳士，每天啃饅頭卻盡力買不錯的演出服跑場子，多年下來攢得第一桶金開了自己的樂器行，后來又創辦口碑很好的藝術學校。很多看到我弟弟的人都說：“你弟弟身上有股讓人精神一振的氣質，對，你們家人身上好像都有這種氣質。”是的，這是我們的家風，一股精氣神。

這些年來的冬天，老家門前的那幾樹紅梅越開越盛，每當這時，父親總會小心翼翼剪下數枝，跑到鎮上快遞給我們。紅梅清香撲鼻，花骨至美，帶著凜冽力度，也散發潤心溫暖。我相信，有了這種力度與精神，我們都會越來越好。責編/張立平laomalp820114@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