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相關

●楊雄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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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里相關

●楊雄武

愛的樂章

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是農村生活最困難、最窘迫的時期，衣食的唯一來源都靠生產隊憑勞力苦工分來分配。鄰家二叔夫婦倆有梯次高矮排列的六個孩子，加上二老雙親，共計10人，但能苦工分的只有他們夫婦倆，盡管十分勤勞，但僅憑他們的雙手要維持一家10口人的生活，依然困難重重，經常顯出捉襟見肘的尷尬。

當時，雖然大家生活都十分困難，不過對于我們小孩子來說卻沒有那么多憂慮，或者根本體會不到父母的艱難。我記得好像是六七月份的樣子，鄰家二叔家里已經斷炊幾天了，家里糧食一粒都沒有了，左鄰右舍也借不到，巴掌大的一塊自留地上的小瓜苗才牽出二尺長，花都沒開，哪里能找到小瓜的影子。茄子苗還沒長到一拃旺，怎么可能結出茄子。二叔夫婦倆都到田里勞動去了，大一點的幾個還能忍住，可小的幾個根本無法忍受，餓得沒辦法就在家里放聲大哭。在院子里玩耍的幾個伙伴聽到哭聲，都好奇地走進二叔家看看，一問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可幾個懵懂少年又能有什么辦法。大家都一籌莫展，我卻自告奮勇地沖大說：“我有辦法。”我回家，把家里用來給小妹斷奶吃的幾根油條全都偷出來送給鄰家二叔家的幾個弟弟妹妹，看到我手里的油條，幾個伙伴直咽口水，鄰家二叔家的幾個弟弟妹妹終于破涕為笑，狼吞虎咽地嚼起了油條。等到奶奶背著小妹回來，看著懷里哇哇大叫的小妹，想弄一點油條喂小妹時，連一點油條的碎末都找不到了，奶奶大發雷霆，將我狠狠地揍了一頓，院子里的伙伴們趴在我家窗沿上，看著我挨揍的情形，眼里噙滿了晶瑩的淚花，我也不敢爭辯半句，唯有默默地忍受。

自此，誰家有一團剩飯，誰家有半截黃瓜，誰家有半生不熟的水果，都會拿出來讓伙伴們分享，從來不分彼此。盡管每個人只能分到很小的一小口，但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吃出了情感，吃出了友誼。

記得那時候每十天為一個街，鄰家二叔家僅有的兩個勞動力苦工分，要讓一家10口人解決溫飽，簡直比登天還難。沒辦法，鄰家二叔只好白天參加生產隊的勞動，晚上趁著夜色，走進深山悄悄地砍回桶板、甑板，擺在灶臺邊，讓灶臺的余溫盡快將桶板、甑板的水分擠走，好趕在街子頭一天用這些板子加工成挑水桶、飯甑子偷偷摸摸地拿到街上換點錢，晚上再背著大家買點糧食回來，解決一家人的溫飽。這樣做風險很大，一但被抓住買賣糧食，就會當做投機倒把捆起來游街示眾，甚至當成現行反革命。

每逢街子頭一天，整個院子的6戶人家都別想好好睡覺。這一天，鄰家二叔家大約從晚上8點鐘開始勞動直至天亮。先是聽到用斧頭砍木板的聲音，這時候的聲音乒乒乓乓的，就像打擊樂，聲音最響亮，節奏感也很強，是用斧頭砍去木板多余的部分，上頭稍寬，下頭稍窄，這樣做出來的水桶底部稍稍小一點，頂部稍稍大一點，看起來很神氣，賣樣很好。進而聽到的是用推刨刨木板的聲音，此時，隨著推刨的前進，刨花上下飛舞，呈現出各種不同的形狀，有的宛如卷曲在紙上的貼花，有的宛如飄逸悠長的水袖，有的宛若透明的蟬翼，令人生出無限的遐想，聲音綿長而執著。隨后便是在桶板、甑板的側面鉆上眼子，再用竹釘把桶板、甑板連接在一起，成圓柱形。鄰家二叔先將桶板、甑板整齊地碼好一堆，雙腿踩在鉆頭支架的兩側，雙腿像蹬自行車一樣飛快地踩踏，鉆頭就會飛快地旋轉，左手拿起堆好的板子，右手接住，對準該鉆的地方，一眨眼的功夫就鉆好了，如行云流水，抑揚頓挫間，顯出做活的功力和技巧。

十幾年里，一年四季周而復始整夜乒乒乓乓的聲音偶爾會打擾我們憧憬未來的美夢，但在我們的眼里，鄰家二叔夜以繼日不停地勞動，奏響的就是愛的樂章，這樂章幾十年來一直在我的耳邊回蕩，告訴我，怎樣為愛付出。這樣的樂章看似簡單，但只有心里有愛的父母才能將它演繹得爐火純青、完美無缺，充滿情感。

火紅的榨房

童年最快樂的日子要數和伙伴們到榨房里看紅糖的制作了。

秋天，花木燦爛的季節飄然逝去，瓜果香甜的味道逐漸濃烈起來，甘蔗也成熟了。因為我們村有榨糖的石榨和最優秀的紅糖制作師傅，十里八鄉的甘蔗都會源源不斷地運到我們村來加工。閑來無事，伙伴們就到榨場邊撲在甘蔗渣上，一邊聽甘蔗被擠壓時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一邊看拉榨的老牛圍繞著榨不停地轉圈。說起石榨，直到今天我都覺得我們的祖先實在是太聰明了。石榨由三個圓柱形的巨石組成，中間的一個稍微大一點，直徑在一米五左右，兩邊的直徑稍小一點，在圓形石柱的腰部用鐵鑿子鑿出方方正正的眼子，然后選擇最堅硬的栗木削成四四方方的做成榫頭栽到事先弄好的眼子里，外面留一寸多長，看起來就像幾個齒輪的齒。中間的一個，在頂部鑿有四四方方三寸左右眼子，用堅硬的栗木做成的榫頭形成一個支架，然后用榫頭將三米左右的兩根栗木扣住，拉榨的兩頭牛就站在長栗木的兩端，按照逆時針方向轉，以此拉動中間的石榨運轉，中間的石榨用木齒帶動兩邊的石榨同時運轉。大人們就不斷地把甘蔗放到兩個石榨中間，在石榨的擠壓下，甘蔗不時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響，帶有白色泡沫的甘蔗汁就順著檢槽歡快地流到外面事先設計好的大木缸里。微風從臉上掠過，甜絲絲的味道鉆進鼻孔，讓人感受到糖的甜味。

看累了，到田野里瘋跑一陣，又來到制作紅糖的地方，先前乳白色的甘蔗汁在大鐵鍋里不斷地沸騰翻滾，水分被不斷地蒸發，濃度越來越高，暗紅的糖稀顏色越來越深，漸漸顯出通紅透亮。歡快的火苗不時伸出鮮紅的舌尖舔著燒得發紅的灶堂。再抬頭看一看大鐵鍋，里面的糖稀不斷地冒起花白的氣泡，糖的粘稠度越來越高。制糖師傅神色凝重，眼睛盯著鍋里翻滾的糖稀，不時用鼻子聞一聞空氣中糖的濃度，一會兒要加大火力，一會兒要準備糖碗。只見形狀如U型的鑄鐵糖碗一字兒排開，制糖師傅大喝一聲“起——鍋——了——”。碩大的鐵瓢伸進滾燙的大鐵鍋里，將恰到好處的糖稀舀到木桶里，一邊不停地攪動，給糖稀降溫，待溫度適合，迅速把糖稀到進U型的鑄鐵糖碗里。第二天，把U型的糖碗翻過來，在木板上一拍，一坨光滑圓潤的紅糖就制作出來了。從播種甘蔗到制作出糖，要經歷無數的工序，需要流多少汗水，任何強勁的計算機都無法計算。透過火紅的灶膛，看著圓潤甜美的蔗糖，勤勞和智慧的鄉親體味著甜美幸福的生活。

粉紅的濕地

離老宅大約5里左右的小河邊有一塊方圓10畝左右的濕地，那就是我童年的精神樂園。夏末秋初之際，一陣太陽雨不期而至，我們冒著太陽雨，穿過一望無際的稻田，和煦明媚的陽光灑在寬廣的田野上，輕飄飄的雨水隨風飄飛，在陽光的照耀下，像銀色細密發亮的絲線在臉上摩挲，讓悶熱的臉頰來個天然的淋浴，讓人感覺暢快無比。抬頭看看遼遠湛藍的天空，真是美輪美奐，無法用言語來描述。東面的山腳下，一條七色彩虹高高地掛在湛藍色的天空，輕薄的水霧將彩虹襯托得悠遠而空靈，墨綠的群山蜿蜒起伏，微風吹過，淺黃色的稻谷隨風搖擺，掀起層層淺黃色的波濤，稻花的香味撲鼻而來，無數的螞蚱歡快地隨風起舞，一幅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生動畫面。溫潤的空氣中帶著淡淡的稻花香味，伙伴們高興得手舞足蹈，忘乎所以。

穿過稻田，進入濕地，這里一年四季都有一層淺淺的清澈見底的水，其間到處都開著粉嘟嘟的野花，碧綠的花葉豪放張揚，宛如一個碧玉般的花盆將三五枝粉嘟嘟的花捧在其中，粉嘟嘟的花瓣簇擁著鮮紅的花蕊，給人帶來無限浪漫的遐想，風兒輕輕吹過，帶著我們的思緒穿過田野，越過高山，飄過大海……我正天馬行空地憧憬著，同伴卻一陣驚呼：快來瞧，快來瞧，水里有好多麥穗魚。回過神來，認真細看，淺淺的水里，除了無數的麥穗魚在水中歡快地游弋，還有許許多多我們叫不出名的水生小動物也在水里自由和睦地暢游。不遠處，兩只花喜鵲在濕地覓食，不時起落，穿梭在粉嘟嘟的花叢中，賣弄著嘹亮的歌喉，炫著美妙飄逸的舞姿……一副與世無爭、悠閑自得的樣子，羨慕死我們了。

嘴饞性急的小伙伴也不管是否驚擾了濕地里生靈的酣夢，挽起褲腳，脫掉衣衫就迫不及待地跳到濕地里，把屁股撅得老高，選水稍微深一點的地方，用手將中間的稀泥刨出來，在周圍堆砌出或圓或方的埂子，使之形成一個個細小的壩塘。然后到周圍捉小魚、泥鰍放到壩塘里集中起來。

夕陽西斜，陽光穿透過乳白色云彩，照在淺黃色的稻田里。伙伴們像變魔術一般，拿出洋瓷口缸，找來干燥的枯枝敗葉，塞到三個石頭砌成到的灶臺底下，用火柴點著柴火。不一會兒，口缸被燒得都要發紅了，小伙伴們把豆大幾點臘油丟到口缸里，用幾根細小的樹枝反復擠壓，油都冒煙快要燃燒了，才急急忙忙把洗凈的魚呀、泥鰍呀一股腦兒地倒進口缸里，用手捧上幾捧水，放上食鹽，待口缸里的食物煮漲了10來分鐘，再放入點腌菜，用樹枝制成的筷子翻一翻，一口缸味美可口的美食就成了。伙伴們拿起樹枝制成的筷子，拈起魚呀、泥鰍塞進嘴里，覺得味道美得沒法形容。伙伴們還沉浸在自由快樂味美暢快的食物中，早出的星星扭扭捏捏露出羞澀之態，一天的時光就這樣悄悄溜走了。

倘若是農歷的十五左右，伙伴們吃飽喝足了，躺在濕地旁的草地上，細細品味美味帶來的快感，不知不覺，潤濕的空氣給大地披上了一層薄薄的白紗，讓人感覺天地間的神秘與夢幻，為我們憧憬七彩的未來拓展了無限的空間。一輪通透圓潤皎潔的明月掛在深藍的天幕下，顯得又圓又大，仿佛觸手可及，覺得只需輕輕跨出一小步，就能登上月亮，享受暢游太空的無窮樂趣。為了實現登上月亮的夢想，伙伴們望著當空的皓月，張開雙臂，赤腳奔向圓潤可人的月亮，不斷地飛奔，飛奔，飛奔……

從此，那輪通透又大又圓的明月像動力強勁的諾亞方舟載著我們的理想，自由、快樂地飛翔，成為伙伴們一生不可或缺的精神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