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英
(東北財經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遼寧 大連 116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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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創新研究
個體的人之于文化的重要性
李淑英
(東北財經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遼寧 大連 116024)
[摘要]文化對于當今社會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對于“為什么”的問題已經得到普遍認可,現在的問題是“怎么辦”,尤其是作為個體的人對于文化的意義。首先要分析現代社會所面臨的文化障礙,即,以技術進步為核心的現代工業社會使得人,尤其是作為個體的人,逐漸地喪失自由,喪失思考和反思的能力。技術有限性和人類目標無限性之間的張力、物質決定論等都是威脅著人類的自由思考和反思,進而使人喪失文化能力。與此同時,對文化的“二元論”理解也是阻礙當代文化發展的重要原因。通過對文化障礙的分析,可以看到,個體的人的文化能力的下降是阻礙文化復興和發展的主要原因,因此,提升個體的人的文化能力就成為實現文化復興的關鍵所在。而要提升個體的文化能力就要擺脫技術對人的束縛、恢復并提升自由思考和反思的能力,同時,要基于自然和文化同一的基礎上理解文化內涵及其本質,從理念提升對文化的認識。
[關鍵詞]文化;文化能力;個體的人;文化理念
文化之重要性毋庸置疑,然而文化之現狀確實令人擔憂。一直以來,在對文化的眾多研究中,人類文化學、文化哲學等居于主導地位,但是這些研究大都基于群體的人,即更多關注的是人的社會性對于文化的意義,從而忽略了作為個體的人之于文化的重要性[1]。然而這樣的研究雖然成果頗豐,卻有本末倒置之嫌,因為,恰恰是作為個體的人才是文化的真正實踐者。個體的人和文化之間是一種相互構成的關系,“在一個共同的歷史過程中,人類的文化性與每個個體息息相關,它使個體成為歷史意義和媒介的儲備室的繼承人”[2]。而也正是個體的實踐使得文化得以可能。
一、現代社會所面臨的文化障礙
“我們正處于文化衰落的征兆之中”,施韋澤在《文化哲學》一書開篇之首的這句話充分說明了現代化進程對于人類文化的意義,即現代化進程正一步一步侵蝕著人類的文化能力,也表明了現代社會中文化發展所面臨的困境。如果施韋澤對文化的擔憂源于工業社會的進步和發展的話,那么,當下我們的文化現狀比之當初,其衰落之勢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現代社會之所以成為文化發展的障礙,其原因在于“現代人置身其中的關系使其感到渺小,使其心理受到傷害,從而使其文化能力也降低了”[3]52。何謂文化能力,在施韋澤看來,文化能力就是指人作為文化的主體、文化的承擔者所有擁有的能力,即人理解文化、為文化而活動的能力。這種能力要求人同時既是思考者又是自由人,換言之,只有能自由思考的人才具有文化能力,二者缺一不可。之所以說現代化進程正在侵蝕人的文化能力,就在于以技術進步為核心的現代工業社會使得人,尤其是作為個體的人,逐漸地喪失自由、喪失思考和反思的能力。
在傳統意義上,技術就是人類進行實踐活動的工具和手段,具有人完全的屬性,它是人類的創造和發明,其本質是人的體力和腦力的延伸。從這種意義上講,技術僅僅是人的有限工具,是完全受人控制的,換言之,人可以自由抉擇與取舍技術。但現實的問題在于,一方面人們不滿足于技術這一有限目標,同時,技術自身的發展也越來越超出人對它的界定。在技術理性主義的設定中,技術的意義在于擴展人的存在的有限性,從而實現人類自身的完善,因此,對技術的要求也會隨著人類欲望而永無止境。技術作為有限的工具在一定條件下是能夠實現人的自我提升,但是,技術是無法實現使人進入至善至美的無限目標中,無法真正改變人之為人的本質的存在狀態。簡言之,技術作為手段的有限性和人類目標的無限性之間的對立具有必然性,而且這種必然性是內在于技術,是技術的本質存在。如果人類認識不到這種技術的有限性,或者即使認識到了也不滿足于這種有限性,而是一味地試圖通過技術這種有限手段和工具來實現人類至善至美的無限目標的話,就必然會改變技術作為有限手段和工具的性質,使它成為一種超越人并且能夠把人提升為神的力量,那么這樣一來,必然會打破個人自由和技術理性二者之間的平衡,導致人類精神和技術理性二者之間的沖突。也就是說,一旦技術改變并擺脫其作為人之有限手段和工具的地位,變成一種具有自律能力的力量,他必然會使自身上升為人類的統治者,而這最終也必然會挫敗人類對至善至美這一目標的尋求。在這種情況下,技術一方面成為人類不得不依賴的“上帝”,另一方面又成為束縛人的主體性和自由的異化力量,成為人為了自由而不得不戰斗的“惡魔”。這樣的境地就是技術時代人類所必須面對且難以超越的“二難選擇”,即人為了自由而訴求技術,最終恰恰是技術使人喪失自由[4]。在這樣的選擇中,人類自身并沒有為了最終的自由而放棄技術的不斷發展。
自由的喪失,必然導致思考和反思能力的喪失。物質決定論導致了個體的人的符號化,勞動的專業化導致了個體完整性的喪失,這些無不侵蝕著人類的文化能力。激進的物質決定論使得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由原來以情為紐帶,變成符號與符號之間的關系,他者對于個體的人而言,只是物質循環體系的一個符號而已。許多個體的人顯然已經只是作為勞動者而存在,而不是作為人生活著。許多文化載體也喪失了其作用和意義,淪為物質利益的奴隸:影視作品以票房為評價標準;消遣書籍成為人們閱讀的主體;各種信息以最簡單輕松的形式傳播著;如此種種無不侵蝕著人類的思考能力,由此,沒有思考或者確切地看不需要思考很大程度上成為現代人的第二天性,也使人類走向一種非人道,“在每個人作為人與我們相關的意識消失的地方,文化和倫理也就動搖了”。
物質決定論促使效率成為人類評價自身的標準,那么,實現效率則成為最直接的目標。知識和技術的不斷擴展和提高,必然導致個人活動日益被局限在特定范圍內。勞動被高度專業化和組織化,在這高度的專業化和組織化勞動中,只有專業化的個體才能達到效率的最高,由此,作為個體的人不必掌握整體、全部的知識和技能,而只需要具有組織環節所必需的那一部分能力即可,這也反過來影響到勞動者本身。由于不用掌握全部的知識,那么,個人的思考和能力不為生產所需要,由此,現代人的創造性必然會萎縮。正如施韋澤所言,由于知識與技術的高度發展,個體的人作為勞動者所具有的意義發生了改變,“原先,在勞動中必須始終不斷地投入全部的思考和個性,并會在這種勞動中產生正常的自我意識。現在,取而代之的則是這樣的一種自我滿足:滿足于局部完善的能力,而在個別能力之外,對一般的能力則視而不見”[3]55。與之相關,由于個體的人思考和能力的喪失,也使得個體的整體性遭到破壞。個體存在的整體性是一個存在者區別于其他存在的根本所在,正是整體性使得一個個體不能還原為其他個體,個體的獨特性和本性是不可復制的。機械的思維方式使得個體的人越來越依賴于外在的組織化的生活,而缺乏自我的內心生活,由此就容易以“一種病態的方式接受由社會及其組織而流行的觀點”[3]58。而且,個體在高速信息時代,為了能夠適應這種高速而變得浮躁、急功近利,從而進一步激發物質決定論。這樣的循環使得作為個體的人的文化能力逐步喪失。
二、基于二元論的文化理解
另一個成為文化障礙的個體因素就是現代人的思維方式,即現代人們在認識和重塑文化的時候總是處于一種“致命的二元論”的影響下。這種二元論主要表現有三個:第一個對立是主體和對象的二元對立,它是其他二元論的基礎;第二個對立是所謂的事物存在的完整性與事物內在關系之間的不可調和性;第三個對立也就是文化和自然的對立,它假定在人類文化生活和自然的生物——物理過程之間存在著不可逾越的質的區別[2]368。也正是基于這種自然和文化的二元論,人們在理解文化的時候,更多地把文化看作是與生物——物理存在和過程相對立的精神或觀念的存在,是個體心理態度組成的集合、集體性的人格或僅僅是經濟的附帶現象等等。簡言之,即要么把文化高高置于個體日常生活之上,要么把文化等同于文化產業。由此,使得人們在理解文化內涵、探究文化復興與繁榮過程中更多地專注于人類整體,從而忽略了作為個體的人。
對于何謂文化,學術界并沒有統一的界定,但是卻有一個一致的傾向,即從人與動物的區別上來理解文化的含義和本質。近代以來,最早給出文化定義的學者是英國人類學家泰勒,他在1871年出版的《原始文化》一書中,給出了文化這樣的理解,即“據人種志學的觀點來看,文化或文明是一個復雜的整體,它包括知識、信仰、藝術、倫理道德、法律、風俗和作為一個社會成員的人通過學習而獲得的任何其他能力和習慣”。美國文化人類學家克羅伯和科拉克洪具體考察分析了一百多種文化的定義,然后給文化下了一個定義,即 “文化存在于各種內隱的和外顯的模式之中,借助符號的運用得以學習與傳播,并構成人類群體的特殊成就,這些成就包括他們制造物品的各種具體式樣,文化的基本要素是傳統(通過歷史衍生和由選擇得到的)思想觀念和價值,其中尤以價值觀最為重要”。克羅伯和科拉克洪關于文化的定義普遍為現代學者所接受,并且成為當代人們理解文化的主要依據。
德國哲學人類學家蘭德曼也從人與動物區別的角度說明文化是人的本質。在蘭德曼看來,人與動物的最大區別是“非特定化”:動物的生命結構是“特定化”的,即動物是依賴本能及其導引而生存的,本能規定了動物的行為;人的生命結構是“非特定化”的,即人類并不僅僅依賴本能而生存,人自身的行為除了本能以外,更多的是由人自身精神意識的導引。因為人在先天方面欠缺使其能夠依賴的本能,因此超越動物的生存方式,才是人之本質,而超越動物存在方式的那一部分存在就是文化,文化是人之為人的存在方式[5]。
從以上得到學術界普遍認可的關于文化的含義和本質的理解來看,對于文化之屬的人的本性是毋庸置疑的,而且都是從人與動物的區別這個類層次上來研究的。即使是興起于19世紀中后期的文化哲學,也未能真正把個體的人作為研究文化的重要因素。文化哲學是在“哲學的總體層次上對文化的生成、發展和變遷規律,對文化的本質,以及對文化的各種具體表現形式的互動過程加以研究,構建而成的哲學理論體系”[6]。因此,真正的文化哲學家也總是把自己對文化的理解,與人文社會科學學科結合起來,例如,人類學、歷史學、民族學、語言學、社會學、考古學、宗教等,把人的語言、傳統、歷史、宗教等文化形式作為展示文化內容的現象,但是,這樣的訴求往往把哲學自身忽略在文化研究過程中,由此,把文化看成是既定的靜態存在,無視文化生成和文化實踐過程,進而忽略了文化進程中個體的人的存在和意義。
對于文化含義和本質的理解尚且如此,對于文化的建設和發展的認識更是如此,過分強調文化中人類的整體性,而忽略了作為具體實踐者的個體的人,進而使得文化研究與文化實踐出現脫節,即文化理論不斷完善的同時,文化實踐卻沒有進步甚至是衰退。或者是,在理論誤導的前提下,把文化等同于文化產業,把文化的經濟價值作為評價文化之進步的唯一標準,從而在文化建設過程中過分地追逐其經濟價值。忽略了個體的人之于文化的意義,正如失去根基的大廈,因為文化是人的文化, 文化造就了人的同時,也正是個體的人的具體地實現著文化,世界上從來沒有離開了個體的人之具體實踐的抽象文化。
三、提升文化能力是實現文化復興的關鍵因素
針對以上的分析,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即個體的人文化能力的下降成為阻礙文化復興和發展的主要困境,因此,提升個體的人的文化能力就成為實現文化復興的關鍵所在。
自由的思考是文化能力的基礎,因此要實現文化能力的提升,前提就是能動地克服現代社會對主體的束縛,增強反思意識和思考能力,進而尋求主體的自由。人與文化的關系正如事件自身與對其的闡釋之間的關系,所以從這個角度講,所謂的文化,就是人類反思自身、闡釋自身的產物的整體。人類理解自身、闡釋自身的不同方式就構成了不同的文化傳統,例如東方文化與西方文化、傳統文化與現代文化的區別就是源于對自身不同的闡釋。要實現自身的反思的闡釋,最主要的就是恢復人的自由,因為只有自由的人才可能進行思想和闡釋。要實現人的自由,首要的就是從當下的現代性對人類的束縛中解脫出來。
前面分析了人類的束縛主要表現在技術帶來人類的思維退化與機械化、物質決定論而造成人類的符號化以及勞動的組織化和專業化造成的人類整體性的喪失。因此人類要重獲自由的話,就要擺脫技術對人的束縛,其一,是像《莊子》中的老丈那樣從理念上認清技術對人之本質的扭曲。“吾聞之吾師,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機心存于胸中,則純白不備。純白不備,則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載也。吾非不知,羞而不為也。”[7]其二,就是在實踐中真正把遮蔽了的技術凸現出來,使之還原為人之工具的本質上來。其三,真正實踐世界之于我的構造性,個體的人需要在思維方式和個體完善兩個方面實現一種自覺。
深化對文化的認識是實現文化能力提升的前提。一直以來文化與自然兩分的二元論把對文化的理解局限在人類整體層面上,因此,要真正理解和實踐文化,進而實現文化的復興和發展,就必須從理念上超越二元論的制約,基于文化和自然的同一性來理解和把握文化,真正把文化看作是內在于個體的人之具體日常生活中的,而不是超出個體的人的生活之外的、外在于人的存在的東西。
自然和文化對立的根本的本體論預設,使得人們在認識文化的時候發生扭曲,這樣的本體論預設中以德科拉(Descola,P.)所設定的圖景最具代表性。德科拉在肉體性和精神性、連續性和非連續性兩個坐標系中,表明自然和文化的對立。在肉體性坐標上,一種觀點認為所有的物體本質上是相同的,而相反的觀點則強調差異,并假定使得不同的存在成為不同存在的東西就是他所居于的物質;類似的,在精神性的坐標上,強調連續性的認為所有存在的靈魂都是相同的,非連續性則認為精神性是人類所都有的。包括通過肉體和精神的對比,有四種本體論,分別為:(1)萬物有靈論。精神是普遍的,肉體區分了事物,精神是連續的,而肉體是非連續的,是人與非人的區別。(2)圖騰崇拜。精神是非連續的,肉體是連續的,人與非人的區別在于精神性。(3)類比主義。精神和肉體都是非連續性的,人與非人的區別既是精神的也是肉體的。(4)自然主義。肉體是統一的,精神是非連續性的,人與非人的區別在于精神性的。
自然主義是從18世紀以來統治西方思想的本體論。這種本體論預設把文化理解為精神性的存在,誠然,這樣的理解并無不妥,但是,它只是區分了人和動物,把人與人之間的區別給忽略了,進而人們又用不同的文化傳統表征來說明不同人之間文化的差異性,如此一來,就給不同文化歷程起源以合理的解釋,但是,卻忽視了個體的人在不同的文化形成過程中的作用和意義。不同的個體的人的實踐是不同文化生成和發展的根本原因,因此對于文化的理解也應該基于個體的人的實踐,而實踐則是主體客體化和客體主體化的過程,由此,文化不僅僅是精神性的,“文化關系到的事物是二元對立之前的”[2]388,關于文化的這些理解充分說明了文化之于身心、主客體的二元論而言是存在的。而且,文化不是固定的某種存在,而是動態的生成狀態,因此,探究什么是文化固然重要,而對于如何文化也是更為重要的。基于文化本體論上與自然的同一,文化的生成和發展也必然是基于二者的同一,而“古希臘和現代西方人的自然和文化的對立,對于古代中國人而言是渾然一體的”[8]。所以,對于當下中國而言,文化的復興與發展之路在于個體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再實踐。
由此可見,提升作為個體的人的文化能力是實現文化復興的關鍵,而要提升個體的文化能力就要擺脫技術對人的束縛,進而提升自由思考的能力,同時,要基于自然與文化同一性的基礎上來理解文化內涵及其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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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崔家善〕
[收稿日期]2016-04-20
[基金項目]遼寧省社會科學規劃基金項目“認知科學中的理性問題研究”(L14BZX005);東北財經大學社科項目“大數據對社會科學研究的意義——以經濟學為例”(DUFE2015Y31)
[作者簡介]李淑英(1978—),山東德州人,副教授,哲學博士,從事社會科學哲學研究。
[中圖分類號]G0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0-8284(2016)05-0064-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