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 文 婷
尼克松訪華前中美秘密渠道考察
茅 文 婷
20世紀60年代末70年代初,中美兩國出于戰略接近的需要,共同開辟了以高層、秘密為特征的溝通渠道。通過巴基斯坦、羅馬尼亞首腦的信息傳遞和在巴黎、紐約舉行的秘密會晤,中美兩國傳遞了改善關系的確切信息,完成了基辛格訪華、黑格訪華、尼克松訪華的實際安排,經受住了南亞危機的初步檢驗,推動中美關系開始走向正常化。與新中國成立以來的其他中美溝通渠道相比,本文所考察的秘密渠道之所以能夠成功運轉,源于國際背景的變化、國內政治的影響和信息傳遞者的選擇等多重因素。在秘密渠道的中美互動中,中國展示了高超的外交藝術。
秘密渠道;中美關系正常化;中美信息溝通
新中國成立后的近20年里,中美兩國總體處于隔絕、敵對的狀態,只有在華沙進行的中美大使級會談一項官方正式溝通渠道。然而,由于種種原因,中美關系開始走向正常化的突破性進展并非經由華沙渠道實現,而是通過兩國領導人構建的一些非正式的秘密渠道,即由第三國中轉和彼此小心翼翼試探而完成的。現有研究成果已經在對單個秘密渠道的考察和運用美方檔案解讀美國政策方面進行了不少有益的探討*參見鄭華:《中美關系解凍過程中的巴基斯坦渠道》,《史學集刊》2008年第3期;鄭華:《中美關系解凍過程中的巴黎渠道》,《當代中國史研究》2008年第4期;栗廣:《論中美關系正常化進程中的紐約渠道——以新近披露的尼克松總統安全檔案為依據》,《黨史研究與教學》2012年第4期;朱明權主編:《尼克松時期的美國對華政策(1969—1972)》,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等等。。但推動中美關系緩和的溝通任務是多條秘密渠道共同承擔的,實現中美兩國的接近也是雙方領導人共同作出的戰略選擇。所以在中美關系開始走向正常化的背景下探討這個問題,既要把幾條渠道當作一個整體,將它的發展階段和各渠道間的關系表述清楚,也要弄清中美兩國的戰略考慮,以及雙方通過秘密渠道進行的斗爭與合作。本文擬運用一些新近出版、公開的年譜、檔案、回憶錄,對尼克松訪華前巴基斯坦、羅馬尼亞、巴黎、紐約四條渠道的建立、運作、信息傳遞內容、相互關系及其發揮的作用進行具體考察,兼及中美兩國以秘密渠道為載體進行溝通的互動過程。
20世紀60年代末,國際形勢發生劇烈變動。美蘇爭霸態勢改變,陷入越南戰爭的美國實力有所削弱,蘇聯則在軍事上縮小了與美國之間的差距,開始轉守為攻。中蘇在意識形態上的分歧不斷擴大,以至在珍寶島發生武裝沖突,中國成為獨立于美、蘇之外的新力量。
此時,中國的內政外交已開始從“文化大革命”初期激進、混亂的狀態逐漸向務實、穩定轉化。中國外交機構的正常秩序得以初步恢復,中國領導人也對國際形勢有了新的認識。毛澤東看到了美蘇聯手、南北夾擊可能帶來的威脅。事實也的確不容樂觀,蘇聯正通過集結重兵,聯絡蒙古、印度等從北部、西部和西南部形成對中國的包圍圈,而美國則在繼續越南戰爭的同時,與日本、韓國、臺灣一起,從東部和東南部威脅中國大陸地區的安全。1969年2月9日,毛澤東委托陳毅、徐向前、聶榮臻、葉劍英四位老帥“研究一下國際問題”。他自己則表示:“緩和一點好,我們現在孤立了,沒有人理我們了。”*《毛澤東年譜(1949—1976)》第6卷,中央文獻出版社,2013年,第230、237頁。
雖然由于自力更生的氣魄和三線建設等準備,中國不懼怕打世界大戰,但睿智的政治家能從看似不利的條件中發現新機遇。毛澤東等領導人清楚:在中、美、蘇三角關系中,不僅中國在力圖避免兩面作戰,美國和蘇聯亦然。美蘇有勾結,但爭奪也激烈。“光看到勾結,看不到爭奪,有些問題就不能解釋。”*《周恩來年譜(1949—1976)》下卷,中央文獻出版社,1997年,第334頁。“美國在世界上有利益要保護,蘇聯要擴張,這個沒法子改變。”*《毛澤東年譜(1949—1976)》第6卷,第638頁。所以毛澤東從國際統一戰線的戰略高度出發,明確提出要利用兩個超級大國之間的矛盾,“爭取一霸”*《毛澤東年譜(1949—1976)》第6卷,第441頁。。爭取哪一霸呢?四位老帥作出了中蘇矛盾大于中美矛盾、美蘇矛盾大于中蘇矛盾的判定,指出蘇聯“對我國安全的威脅比美大”*熊向暉:《打開中美關系的前奏——1969年四位老帥對國際形勢的研究和建議》,《新中國外交風云》第4輯,世界知識出版社,1996年,第15頁。。毛澤東認同這個觀點:“跟蘇聯打交道這個事相當難。我們過去對蘇聯也有幻想,比如赫魯曉夫初期我們還是寄予希望的,后頭呢?就喪失了信心。”*《毛澤東年譜(1949—1976)》第6卷,第344頁。周恩來也有傾向性:“尼克松比勃涅日列夫頭腦要稍微冷靜一些”,“在這種情況下,中美接觸是需要的”*王永欽:《1966—1976年中美蘇關系紀事(連載二)》,《當代中國史研究》1997年第5期。。而且從越南戰爭發展的情況看,美國在極力避免出現第二場朝鮮戰爭,并不想同中國打仗。
那么,中國可否從戰略上打“美國牌”?四位老帥認為“東聯孫吳,北拒曹魏”的方針可以參考。毛澤東也看到了美國在國際格局中的被動位置,并初步判斷出其改善對華關系的要求。1968年11月17日,毛澤東指出:美國要顧及美洲、歐洲、亞洲等多處利益,“處境相當困難”,“是把自己的力量估計太大了”*《毛澤東外交文選》,中央文獻出版社、世界知識出版社,1994年,第580、582頁。。就中美關系而言,通過仔細閱讀美國新當選總統尼克松的文章和競選材料,毛澤東認為:“尼克松上臺后可能有些變化。”*《毛澤東年譜(1949—1976)》第6卷,第229頁。他還請周恩來等人閱讀這些材料,并指示1969年1月28日的《人民日報》全文刊載了尼克松的就職演說。在這份演說中,尼克松微妙地表達了與中國減少敵對、擴大友誼的意思。《人民日報》的刊載實際上暗示了對美政策的新思路。不少人看出,“美國總統的講話還從未受到過如此重視”*〔美〕亨利·基辛格著,胡利平等譯:《論中國》,中信出版社,2012年,第202頁。。
美國也意識到改善對華政策的戰略意義。無論是為了減少海外的軍事卷入,特別是從越南戰爭中脫身,還是在對蘇競爭中重獲優勢,建立穩固的國際新格局,美國都要處理好對華關系。尼克松不贊同美國傳統對外政策中將歐洲完全置于亞洲之上的模式,更強調亞洲的重要性*冷戰爆發最初的20年,美國之所以將歐洲置于亞洲之上,一則因為若干歐洲國家的傳統大國地位及其與美國的密切聯系,二則因為與蘇聯爭霸的需要,美國認為蘇聯的力量和戰略重心都在歐洲。但尼克松在《越南后的亞洲》一文中列舉了若干事實來說明亞洲戰略地位的重要性,包括美國在一代人的時間內在亞洲進行了三場戰爭、現代運輸和通訊愈加發達,以及二戰以來亞洲飛速變化等。。在亞洲,中國的態度不僅影響著越南和談的進程,而且關系到朝鮮、南亞、臺灣海峽的局勢。尼克松在對外政策報告中指出:“我們朝著改善同北京的實際關系的方面采取我們所能采取的那些步驟,那肯定是符合我們的利益。”*《尼克松妄圖挽救美帝急劇沒落的危局》,《參考消息》1970年2月21日。尼克松的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基辛格是其尋求對華緩和的堅定支持者,也是他構建秘密渠道的主要助手。基辛格一貫強調多極均勢,認為“在華盛頓、北京、莫斯科之間微妙的三角關系中”,中國是可以遏制蘇聯的戰略力量,要在對蘇競爭中形成“新的世界均勢”,就要接近中國*〔美〕亨利·基辛格著,陳瑤華等譯:《白宮歲月》第1冊,世界知識出版社,2003年,第209、89頁。。而根據美國中情局的評估,蘇聯越來越取代美國成為中國“主要的軍事威脅”*沈志華、楊奎松主編:《美國對華情報解密檔案(1948—1976)》(叁),東方出版中心,2009年,第544頁。,這就為美國接近中國提供了可能。事實也說明美國以往對華遏制政策沒有達到預期,中國不僅沒有屈服于美國的打壓、封鎖,反而于1964年10月成功試爆原子彈,成為正在崛起的核大國。美國不得不承認:中國既“能夠在大陸上實施大規模的地面戰斗”,又“有相當的能力在遠東國家中進行宣傳和發動政治攻勢”*沈志華、楊奎松主編:《美國對華情報解密檔案(1948—1976)》(叁),第470、471頁。。所以尼克松認為,“必須設法促成變化”,以改善僵化的中美關系,基辛格也“愿開始同共產黨中國對話”*〔美〕亨利·基辛格著,陳瑤華等:《白宮歲月》第1冊,第209頁。。
雖然兩國都有緩和關系的意愿,但并沒有合適的接觸渠道。雙方當時唯一的接觸渠道——華沙大使級會談,已于1967年3月暫告中止,之前也由于美國“拖而不談”的態度而處于僵持狀態,未能在關鍵問題上取得進展。如今,即便重新啟用華沙渠道,它也已經不適宜承擔溝通接觸的重任。一方面,拘謹的形式和大使間事務性會談的層次限制了談判效果。中方對美方提出的問題“只允轉達,不作任何表示”*駱亦粟:《中美關系解凍的開端——最后兩次中美華沙大使級會談》,《百年潮》2008年第4期。。美方“大使在會上念發言稿;他所得到的回答無疑也是這一類文稿”,“需要時間而且毫無進展”*〔美〕亨利·基辛格著,吳繼淦等譯:《白宮歲月》第2冊,世界知識出版社,2003年,第881頁。。尼克松形容他的外交人員“會讓談判胎死腹中”*〔美〕亨利·基辛格著,胡利平等譯:《論中國》,第217頁。。另一方面,華沙會談的存在已為人知曉并備受關注,不可能留給中美兩國既微妙試探又充分交流、最終增進理解和信任的空間。以美國為例,“尼克松的每一個步驟都要向國會的20多個議員通報”,還要向其他一些國家、地區介紹情況*〔美〕亨利·基辛格著,胡利平等譯:《論中國》,第209頁。。而美國政府內部對華政策意見并不統一,尼克松的想法“沒有完全被其他政府人員和很多美國人所分享”*U.S.Department of State, 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以下簡稱FRUS), 1969-1976, Vol.XVII, China, 1969-1972, 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 2006, doc.28, p.75.。如果消息泄露,反對派可能會加以阻撓,而支持對華和解的官員也可能先一步通過其他途徑摘得碩果,搶了尼克松希望已久的、完全由自己開創外交新局面的風頭。
為避免上述問題,新開辟的渠道必須有兩個特征:高層、秘密。尼克松在1969年上臺伊始就表示,“探索和中國接觸的途徑”“應該私下進行”*FRUS, 1969-1976, Vol.XVII, China, 1969-1972, doc.3, p.7.。幾乎同一時期,陳毅也提出一個“不合常規”的設想:“主動重新提出舉行中美部長級或更高級的會談,協商解決中美之間的根本性問題和有關問題。”他甚至準確地預見到:“如果我們不提,我估計美國也會向我們提出類似的建議。”*熊向暉:《打開中美關系的前奏——1969年四位老帥對國際形勢的研究和建議》,《新中國外交風云》第4輯,第28頁。但是,對于20多年來一直相互敵視的中美兩國而言,“找一個中間人甚至是做一些簡單的事情,例如起草一個雙方都可以接受的需要傳遞的信息,都是相當難的”*周建明、王成至主編:《美國國家安全戰略解密文獻選編(1945—1972)》第2冊,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0年,第874頁。。這個過程中,甚至出現了美國駐波蘭大使小沃爾斯特·塞斯托爾在華沙科學文化宮不顧禮儀風度,追逐中方外交人員的一幕。好在通過一系列嘗試,雙方終于建立起了理想的信息傳輸秘密渠道。
秘密渠道最初建立時,中美之間的信息由第三國——巴基斯坦和羅馬尼亞傳遞。這種方式為中美提供了更大的回旋余地,“雙方都可說并沒有肌膚接觸,也都不必因遭拒而蒙羞”*〔美〕亨利·基辛格著,胡利平等譯:《論中國》,第213頁。。渠道高度貫徹高層、保密的原則,周恩來形容是“從一個首腦通過一個首腦給另一個首腦提出建議”*〔美〕理查德·尼克松著,裘克安等譯:《尼克松回憶錄》中冊,商務印書館,1979年,第231頁。。需要傳遞的信息交給第三國領導后,由其本人或指定專人用密碼或外交郵袋交給駐美或駐華大使,再轉給信息接受者。傳達信息時,由巴羅兩國大使宣讀手寫的、沒有抬頭和署名的函件,中方或美方筆錄,而函件本身不能被留下來。“一般桌上只放一杯茶,別無其他,因為怕侍者進出聽到秘密。”*《本報記者專訪中美破冰“巴基斯坦渠道”參與者陳嵩祿——傳口信,標點符號也要講清楚》,《解放日報》2012年2月22日。兩個渠道同時構建和運行,但又以巴基斯坦渠道為主。巴基斯坦與中國接壤,人員物資往來頻繁,能為中美兩國接觸提供更多便利。而羅馬尼亞畢竟地處巴爾干半島,鄰國多為華沙條約成員國,蘇聯又是其往來中國的必經之地,故中美更偏愛前者。
1.初期接觸:嘗試構建秘密渠道(1969年7月—1970年9月)
構建秘密渠道的第一步由美國邁出。1969年7月24日至8月3日,尼克松在訪問巴基斯坦和羅馬尼亞期間,對兩國總統葉海亞·汗和尼古拉·齊奧賽斯庫就中美關系講了三層意思:第一,愿意尋求同中國關系正常化的途徑,“中國應當加入國際社會”;第二,不打算加入中蘇沖突,不參加旨在孤立中國的集團;第三,希望他們在其中“發揮中介作用”,在“自然的、適當的時間”,“用低調而真實的方式”,通過“最高級別”的接觸把意見帶給中國領導人*參見FRUS, 1969-1976, Vol.XVII, China, 1969-1972, doc.20, p.52; doc.28, p.75.。羅馬尼亞在9月,巴基斯坦在10月中旬以前,分別把上述信息傳遞給了中國。
中國十分重視尼克松發出的信號。周恩來致信毛澤東:“尼克松、基辛格的動向可以注意”,“如何回答葉海亞,待與外交部研究后再報”*《毛澤東年譜(1949—1976)》第6卷,第273頁。。從當時國際局勢出發,對美接觸,特別是公開化的接觸有利于在中蘇邊界談判等外交活動中對蘇施加壓力,所以,周恩來在9月7日告訴羅馬尼亞:“他們想解決,有渠道嘛!渠道就是華沙談判。”*王永欽:《1966—1976年中美蘇關系紀事(連載一)》,《當代中國史研究》1997年第4期。12月2日,又請巴基斯坦轉告:“尼克松如要同我接觸,盡可利用官方渠道。”*《毛澤東年譜(1949—1976)》第6卷,第273頁。作為行動上的回應,中方釋放了兩名乘游艇進入中國海域的美國人,恢復了中斷近三年的中美華沙會談。美國準確地捕捉到了這個“有希望的跡象”*《美國務院對我釋放兩名美國人表示“意外”》,《參考消息》1969年12月9日。,認為“中國這一系列舉措很清楚地向我們——也可能是向蘇聯——發出了信號,即他們有興趣和我們進一步溝通”*FRUS, 1969-1976, Vol.XVII, China, 1969-1972, doc.54, p.154.。
尼克松在略感欣慰的同時也有另一種緊迫感——周恩來和柯西金的機場會晤和中蘇邊界談判的重開使他擔心中蘇分歧緩和,從而影響剛有起色的中美關系。所以,從1969年11月至1970年3月,尼克松多次通過巴基斯坦傳話,告知美國已停止兩艘驅逐艦在臺灣海峽的巡邏,并希望同中國“建立最高級的、秘密的聯系和接觸”*王永欽:《1966—1976年中美蘇關系紀事(連載一)》,《當代中國史研究》1997年第4期。,開辟“一條白宮通向北京的直接渠道”,在絕對保密的情況下,“保證完全的自由決斷”*王永欽:《1966—1976年中美蘇關系紀事(連載二)》,《當代中國史研究》1997年第5期。。1970年3月21日,周恩來就尼克松的口信批閱道:“尼克松想采取對巴黎談判辦法,由基辛格秘密接觸。”*《周恩來年譜(1949—1976)》下卷,第356頁。巴黎談判是基辛格與越南勞動黨政治局委員黎德壽在巴黎進行的關于越南戰爭的談判,本身對外界保密,但越南民主共和國并未對中國隱瞞相關情況。批注表明,周恩來已明白了尼克松的意思。
中國也有進一步接觸的想法。1969年12月12日,周恩來對巴基斯坦方面表示,華沙渠道“就是用上,效果究竟多大還要看”*《周恩來外交活動大事記(1949—1975)》,世界知識出版社,1993年,第546頁。。在1970年1月的第135次華沙會談中,中方明確提出改善中美關系的討論“可以在更高級的會談中或通過其他雙方都能接受的途徑舉行”*駱亦粟:《中美關系解凍的開端——最后兩次中美華沙大使級會談》,《百年潮》2008年第4期。,留下了更為徹底的探索空間。然而,從1970年3月起,美國支持柬埔寨反政府武裝政變,5月更是直接出兵,中國不得不對尼克松緩和關系的真實動機產生懷疑。3月24日,周恩來在給毛澤東的報告上寫道:可以料知美國“怕我們因為柬埔寨政變而加緊反美,所以先有葉海亞轉達準備開辟直接渠道的談話”*《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13冊,中央文獻出版社,1998年,第86頁。。為抗議美國侵略行徑,中方連續兩次推遲華沙會談,秘密渠道溝通更不必提。
2.實質傳遞:討論特使來華(1970年10月—1971年3月)
待美軍撤出柬埔寨,國際社會的激憤歸于平靜后,尼克松立即想辦法與中國重新聯系。1970年10月,利用各國首腦齊聚華盛頓慶祝聯合國成立25周年的契機,尼克松再次求助葉海亞和齊奧賽斯庫。和一年多前相比,尼克松又向前邁了一步。他告訴葉海亞,美國愿意派一位高級使節秘密訪問北京。對齊奧賽斯庫,尼克松則發出了“意味深長的外交信號”——以美國總統的身份第一次有意使用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正式名稱*〔美〕理查德·尼克松著,裘克安等譯:《尼克松回憶錄》中冊,第231頁。。這次傳話后,巴基斯坦渠道和羅馬尼亞渠道開始進行涉及兩國關系核心內容和美國特使來華問題的實質信息傳遞。
11月10日晚,周恩來在與葉海亞的單獨會談中獲悉了尼克松的口信。和最初傳遞的口信相比,美國釋放的緩和信號已更為明顯。除了請巴羅兩國傳信外,在行動上,美國放寬了對中國的貿易管制,拒絕了蘇聯提交的針對中國的所謂減少意外戰爭危險的備忘錄,并在一定程度上解除了對美國船只進出中國的限制。此外,美蘇之間的沖突還在繼續,限制戰略武器會談也沒有取得具體結果。這些都使得中國對中美關系的走向有了更清晰的把握。1970年九十月間,毛澤東在會見外賓時,有一系列關于美國的集中談話,很能說明問題。毛澤東說:“它(美國)抓得很寬哪,力量不能集中,就難解決問題。”美蘇“劃分勢力范圍這方面矛盾很大”。“美國人進退兩難。”“美帝的朋友現在不多了。”他還主動對外放出信號:“談了這么多年都沒有結果,可以到北京來談,但要談臺灣問題。”*《毛澤東年譜(1949—1976)》第6卷,第344、341、345頁。這次借著葉海亞傳遞口信的機會,同意高層會晤的時機已經成熟。
11月14日,周恩來在給葉海亞的口信回復中,開門見山地指出了中美關系的癥結:“臺灣是中國不可分割的領土,解決臺灣問題是中國的內政,不容外人干涉。美國武裝力量占領臺灣和臺灣海峽,是中美關系緊張的關鍵問題。”隨后表示:“如果美方真有解決上述關鍵問題的愿望和辦法,中國政府歡迎美國總統派特使來北京商談,時機可通過巴基斯坦總統商定。”*《周恩來年譜(1949—1976)》下卷,第410—411頁。
12月9日,尼克松和基辛格獲悉口信并分析認為,周恩來在要求美國從臺灣撤軍的同時,沒有提及《美臺共同防御條約》,“這是20年來北京方面在臺灣問題上最溫和的論調”*〔美〕亨利·基辛格著,胡利平等譯:《論中國》,第223頁。。他們通過巴基斯坦渠道答復:“在北京的會談將不僅限于臺灣問題,而是將包括旨在改善關系及緩和緊張局勢的其他步驟。至于美國在臺灣的駐軍,美國政府的政策是,隨著東亞和太平洋緊張局勢的緩和,美國將減少在該地區的駐軍。”*〔美〕亨利·基辛格著,吳繼淦等譯:《白宮歲月》第2冊,第901—902頁。這其實是把臺灣撤軍與結束越南戰爭聯系起來,既體現了美國對中國援越的忌憚,又說明美國急于從越南脫身,并期望得到中國的幫助。
羅馬尼亞渠道也在11月下旬將尼克松10月會談的口信帶到了中國。受齊奧塞斯庫之托來傳口信的是羅馬尼亞部長會議副主席奧爾基·樂杜列斯庫。在21日與周恩來的會談中,樂杜列斯庫說:“美國準備通過任何途徑、在任何地點、任何時間同中國進行談判,以便改善中美關系。美國愿意同中國發展經濟、科技方面的關系,如果中國愿意的話。”*《周恩來外交活動大事記(1949—1975)》,第572頁。周恩來讓他轉達了和巴基斯坦渠道類似的信息,但有兩個表述區別:其一,把臺灣看作“中美之間唯一最突出的問題”*FRUS, 1969-1976, Vol.XVII, China, 1969-1972, doc.102, p.254.;其二,加了一個新提法:“尼克松自己來也可以。他可以到布加勒斯特、到貝爾格萊德去,為什么不可以到北京來啊。”*《周恩來外交活動大事記(1949—1975)》,第573頁。
1971年1月,收到信息的尼克松和基辛格“受到鼓舞”。其一,口信只提臺灣不提越南,“表明北京不會把越戰看作美中和解的不可逾越的障礙”*〔美〕理查德·尼克松著,裘克安等譯:《尼克松回憶錄》中冊,第232頁。。其二,尼克松“之所以訪問布加勒斯特和貝爾格萊德正是由于它們獨立于莫斯科”*〔美〕亨利·基辛格著,吳繼淦等譯:《白宮歲月》第2冊,第904頁。。周恩來看似不經意的一句,巧妙地使中美在戰略利益上的共同點突顯出來。通過此次聯系,美國人發現與中國的溝通“非常有意思,也非常有幫助”*FRUS, 1969-1976, Vol.XVII, China, 1969-1972, doc.102, p.255.。1月29日,美國通過羅馬尼亞渠道作了和之前相同的答復。
此后,受越南戰爭升級的影響,秘密渠道的信息傳遞陷于停頓。盡管尼克松反復聲明,“行動的矛頭不是指向共產黨中國”,并作了一些示好*如繼續放寬對華貿易限制,取消對持美國護照到中國大陸旅行的限制,在官方文件中使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正式名稱,等等。參見〔美〕亨利·基辛格著,吳繼淦等譯:《白宮歲月》第2冊,第907—908頁。,但中國仍將答復推遲。這就讓國際社會看到:中國不會允許自身安全受到美國威脅,也“不想犧牲朋友和犧牲原則來尋求和緩”*《法國記者讓·拉庫蒂爾文章:〈為什么毛澤東最后同意讓尼克松來北京〉》,《參考消息》1971年8月10日。。中國期待中美關系正常化的到來,但又有足夠耐心。而尼克松和基辛格“焦慮的心情有增無已”,“怕整個事情告吹而煩躁不安”*〔美〕亨利·基辛格著,吳繼淦等譯:《白宮歲月》第2冊,第916頁。。直到1971年4月,一個新契機出現了。
3.頻繁互遞:達成尼克松訪華意向(1971年4月—1971年6月)
新契機是在日本舉行的第31屆世乒賽。從中國乒乓球隊“出征”起,毛澤東就密切關注賽場內外的動態,特別是中美運動員之間的接觸。當時,外交部、國家體委認為,暫不宜邀請美國乒乓球隊訪華。毛澤東反復思量,毅然決斷:邀請美國隊訪華,并催促身邊工作人員,“趕快辦,要不就來不及了”*《毛澤東傳》第6卷,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2600頁。。這就以人民的交往拉開了官方關系突破的序幕。尼克松“又驚又喜”,他“從未料到對華的主動行動會以乒乓球隊訪問的形式求得實現”,立即積極作出回應*〔美〕理查德·尼克松著,裘克安等譯:《尼克松回憶錄》中冊,第233頁。。通過“小球”轉動“大球”,中美高層接觸的進程明顯加快。
4月21日,針對秘密渠道停頓之前的兩條信息,即尼克松1970年12月和1971年1月的口信,周恩來通過巴基斯坦渠道作出答復:“要從根本上恢復中美兩國關系,必須從中國的臺灣和臺灣海峽地區撤走美國一切武裝力量。而解決這一關鍵問題,只有通過高級領導人直接商談,才能找到辦法。因此,中國政府重申,愿意公開接待美國總統特使如基辛格博士,或美國國務卿甚至美國總統本人來北京直接商談。”*《周恩來年譜(1949—1976)》下冊,第452—453頁。周恩來還建議,在北京舉行高級會談的形式、程序和其他細節,可以通過葉海亞的斡旋作出適當安排。
這個口信有重要意義。它不僅主動正式邀請了美國總統訪華,而且將兩國從小心謹慎的口頭試探推進到面對面交流的實質行動,并對這一行動作出了具體安排部署,開啟了秘密渠道信息傳遞的新篇章。美國收到信息后也認為,已經到了“邁出更大的步子”的“關鍵時刻”。他們先以口頭方式回復接受總統訪華邀請,又慎重地起草了回復口信,提議由基辛格在尼克松訪問前秘密去北京安排日程并初步交換意見。*參見〔美〕理查德·尼克松著,裘克安等譯:《尼克松回憶錄》中冊,第236—237頁。美國還在口信中強調:“為保密起見,務必不用其他渠道。”*FRUS, 1969-1976, Vol.XVII, China, 1969-1972, doc.125, p.319.這主要是針對羅馬尼亞渠道談的,因為它“太暴露了,風險不可避免地過大,地理位置也太不好了”。“盡管它在早些階段幫了很大的忙”,但“不適于在最后階段辦理聯系事宜”。*〔美〕亨利·基辛格著,吳繼淦等譯:《白宮歲月》第2冊,第917頁。
5月17日,中方收到信息。22日,美方又補來一個口信,對兩天前剛發表的關于美蘇兩國同意制定限制反彈道系統的部署的協定作出說明,指出美國“不簽訂任何針對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協定,基辛格也準備把這個問題列入他將參加的預備會議的議程之中”*王永欽:《1966—1976年中美蘇關系紀事(連載二)》,《當代中國史研究》1997年第5期。。可見,尼克松對整個溝通小心翼翼,生怕讓中國之行泡湯。
中方也看出,美方態度總體上認真積極,雖對臺灣問題仍有回避,但已明白其重要性,并對來華具體工作進行了初步安排,在涉及中國利益問題的溝通上也比較及時。于是,中國方面也開始了對美會談的籌備工作。5月25日,周恩來召集外交部核心領導研究答復口信。26日,中央政治局召開專門會議,討論中美會談情況。6月4日,中央工作會議召開,225名各有關方面負責人認真學習討論了由周恩來主筆、其他政治局成員反復修改的《中央政治局關于中美會談的報告》。報告回顧了中美雙方通過秘密渠道傳遞口信的情況,預估了同基辛格的預備性會談和尼克松訪問可能出現的情況和相應對策。通過這份報告和其他相關材料,主要領導干部澄清了各種思想疑慮,統一了認識,為中美關系的轉變作好了準備。
5月29日,周恩來發出答復口信:“毛澤東主席表示,他歡迎尼克松總統來訪,并且期待著屆時同總統閣下進行直接談話,其中各方可自由提出自己關心的主要問題。”“周恩來總理歡迎基辛格博士來華,作為美國代表先同中國高級官員進行初步秘密會談,為尼克松總統訪問北京進行準備并作必要的安排。”周恩來還在口信中對基辛格來華的具體日程、飛行路線等作了具體建議,甚至詳細到是否可以攜帶電子通訊設備的問題*參見FRUS, 1969-1976, Vol.XVII, China, 1969-1972, doc.130, pp.332-333.,體現了中方對此次溝通的重視與對美方特使的尊重。
6月2日晚,尼克松和基辛格收到了這封二戰結束以來美國總統“最重要的信件”*〔美〕理查德·尼克松著,裘克安等譯:《尼克松回憶錄》中冊,第238頁。。基辛格回憶道:“我當時那種如釋重負的心情簡直是難以形容。周恩來已經接受了我們的建議,即每一方都可以自由提出它最關心的問題”。4日下午,尼克松回信進一步商討訪問細節。19日,葉海亞書面照會美國:“我們一定做好絕對可靠的安排”。*〔美〕亨利·基辛格著,吳繼淦等譯:《白宮歲月》第2冊,第932、934頁。在巴基斯坦的幫助下,基辛格秘密訪華圓滿成功。7月16日,中美同時發表公告,宣布尼克松準備訪華。
基辛格訪華期間,中美就相互關心的一些重大問題進行了探討,了解了彼此的基本態度,已不必再勞煩第三國斡旋。雙方約定在巴黎直接接觸,由中國駐法國大使黃鎮和美國駐法國大使館武官沃爾特斯聯系,巴黎秘密渠道由此誕生。1971年11月,中美兩國又建立了另一條聯系渠道——紐約渠道,由中國常駐聯合國代表黃華和基辛格在紐約會晤。兩條渠道并行,但又以巴黎渠道為主。尼克松訪華后,巴黎渠道轉向公開,但紐約渠道仍秘密運轉,一直延續到中美雙方互設聯絡處之后。
1.巴黎渠道:完成尼克松訪華安排(1971年7月—1972年2月)
選巴黎作為聯系地點,主要基于以下原因:一是基辛格為了越南和談事宜經常來往于美國和法國之間,既方便他行程安排,也便于掩護中美秘密聯系的實際情況;二是法國國際地位相對超脫,是“堅持其戰略獨立性的北約成員”*〔美〕亨利·基辛格著,胡利平等譯:《論中國》,第218頁。,不僅在美國和蘇聯之間來往自由,而且和中國、越南都有外交關系;三是法國領導人對中美和解持支持態度,曾表示希望中國能夠積極參與到國際事務中去,避免由美蘇兩個大國來解決問題,這給毛澤東留下了較好的印象*參見《毛澤東年譜(1949—1976)》第6卷,第310頁。。巴黎還有一些便利條件,具體包括:崇尚自由,對使館工作沒有嚴格的限制;處于歐洲中心,交通發達;報紙、書刊種類多,消息來源廣;等等*參見《黃鎮文集》,中國友誼出版公司,1994年,第237—238頁。。事實上,尼克松和基辛格在開辟秘密渠道之初就嘗試通過巴黎與中國聯系*這種嘗試至少有兩次。一次是1970年4月,基辛格安排沃爾特斯向中國駐巴黎武官方文傳遞希望打開秘密渠道的文稿。方文并未接收文稿,但將此事報告了黃鎮。另一次是9月27日,基辛格托朋友讓·圣特尼向黃鎮提出,美方希望與中方直接聯系。12月23日,黃鎮表示已把信息呈送給中國領導人。參見《將軍·外交家·藝術家——黃鎮紀念文集》,解放軍出版社,1992年,第472—473頁;〔美〕亨利·基辛格著,吳繼淦等譯:《白宮歲月》第2冊,第897、903頁。,但由于國際形勢、中美關系發展狀況、聯絡人選擇等諸多復雜原因沒有成功。正如黃鎮對沃爾特斯所言:“當時時機還不成熟,后來才成熟了。”*當時沃爾特斯說,要是黃鎮的武官收下他在4月遞交的那封信,談判就有可能提前好多天。參見〔美〕弗農·阿·沃爾特斯著,張毓文等譯:《沃爾特斯回憶錄:秘密使命》,商務印書館,1982年,第582頁。
巴黎渠道的主要任務是轉達由雙方領導人直接起草或批準的口信和文件,雖不像巴基斯坦渠道和羅馬尼亞渠道由首腦親自出面,但傳遞的仍是來自中美兩國最高層的指示,“是一項十分機密、十分重要、十分敏感、十分微妙的任務,一著不慎,便會影響全局”*《將軍·外交家·藝術家——黃鎮紀念文集》,第479頁。。為保證信息傳達的準確性,雙方主要用法文翻譯,當對某個問題發生疑問時,會用英、法兩種語言各說一遍以抓住確切意思。為保證渠道運轉的秘密性,在具體接觸中,雙方嚴格控制知情人員,使用代號聯系,選擇相對隱蔽的中國大使官邸作為接觸地點。沃爾特斯步行前來,以防汽車外交牌照露餡。基辛格則由法國總統蓬皮杜安排繞過海關和邊檢,連美國駐法使館都不知情。而黃鎮也精心布置,“為了掩人耳目,官邸前院大門保持半掩半開”,翻譯韋東和曹桂生一個“在院里佯作散步,注意觀察,一俟沃爾特斯到來,便立即開門迎入,以免沃爾特斯在門外等候過久,暴露目標”,一個“在樓門口等候,把客人引入客廳”*曹桂生:《回憶中美“巴黎秘密渠道”》,《新中國外交風云》第2輯,世界知識出版社,1991年,第48頁。。
巴黎渠道秘密運行期間,“沃爾特斯共來黃大使官邸45次”。“基辛格1971年來黃大使官邸三次,1972年來過一次”。*曹桂生:《回憶中美“巴黎秘密渠道”》,《新中國外交風云》第2輯,第49、50頁。通過這一渠道,雙方商談了如下內容:
第一,重大國際問題。包括美蘇關系、越南戰爭、南亞局勢等。中美公告發表后,蘇聯通過《真理報》和東歐同盟國作了一系列負面表態,指出:“在美國統治集團的言與行之間有很大的跑離(原文如此——引者注)”,“我們黨和我們國家將估計到中美接觸的一切可能的后果”*《蘇〈真理報〉反華文章:〈關于北京與華盛頓的接觸〉》,《參考消息》1971年8月1日。。其在外交上也有所行動,急于和美國改善關系。因此,在1971年7月19日巴黎渠道的初次聯系中,沃爾特斯就向黃鎮遞交了一份確認美國將把“可能考慮與蘇聯人達成的任何涉及中國利益的諒解,都詳細地告訴北京”的函件*〔美〕亨利·基辛格著,楊靜予等譯:《白宮歲月》第3冊,世界知識出版社,2003年,第983頁。。此后,美國又把這一范圍擴大到其他社會主義國家,以及美國所認為的“所有和中國人有關的重要問題”*FRUS, 1969-1976, Vol.XVII, China, 1969-1972, doc.155, p.479.,主動在突發戰爭會談、柏林談判、日本天皇訪問等問題上提前告知中國,并及時與中國交換對南亞局勢的看法。以越南停戰問題為例,在1972年1月底至2月中旬的信息傳遞中,雙方曾就“八點和平建議”等內容進行商榷。美方反復解釋相關“承諾”只是美國“單方面的而不是對等的義務”,“知會”中國完全是美國“自愿”。中方在“注意到美國信息中的澄清”后,語氣也有所和緩,從最初措辭嚴厲的“中國人民不僅不會退縮,甚至會給予最大程度的民族犧牲來堅定支持越南人民”,轉變為“中國支持越南的正義斗爭,但絕對不會干涉美越談判”。*FRUS, 1969-1976, Vol.XVII, China, 1969-1972, doc.188, p.657; doc.191, p.660;doc.187, p.655; doc.190, p.659.
第二,雙邊關系問題。主要是基辛格第二次訪華、黑格先遣小組訪華和尼克松訪華的相關準備和釋放在押美國人等具體問題,“諸如各類隨行人員和機組名單、專機電臺功率、頻率、呼號和飛行路線;尼克松總統訪問時用的地面通訊衛星終端及播送中心站的全套設備的運送和設置等等”*曹桂生:《回憶中美“巴黎秘密渠道”》,《新中國外交風云》第2輯,第53頁。。這其中有斗爭,也有合作。在斗爭上,聯合國和臺灣問題仍然是重點。如在基辛格第二次訪華的新聞預報時間上,美方提出9月22日、23日和10月5日,并傾向前者,但中方預計美國將在9月開幕的聯合國大會上繼續制造“兩個中國”,故選擇10月5日公布預告,并相機再次闡明在臺灣問題上的立場。在合作上,雙方共同為美國領導人訪華成功而努力。如為解決美方派遣大量先遣人員和技術人員來華的問題,中美商定,同時舉行幾種不同級別的會議,這樣周恩來和基辛格“就可以解決一些最敏感的問題而不致受到干擾”*〔美〕亨利·基辛格著,楊靜予等譯:《白宮歲月》第3冊,第995頁。。
還有一個細節值得一提——11月8日晚,毛澤東在接見即將赴美出席第26屆聯合國大會的中國代表團時,明確要求黃鎮通過基辛格轉告美國政府:必須保證代表們的安全*參見周南口述,宗道一等整理:《聯合國工作憶事》,《百年潮》2006年第4期。。后來黃鎮在巴黎渠道和沃爾特斯的會晤中專門提到了這一點,并感謝“美國人幫了大忙”*〔美〕弗農·阿·沃爾特斯著,張毓文等譯:《沃爾特斯回憶錄:秘密使命》,第578頁。。這從一個側面體現了中方對巴黎渠道的重視和信任。
巴黎渠道商談的內容看似瑣碎,實則具有內在聯系。重大國際問題的商討,是為了消除疑慮、增進互信;而雙邊關系的重點,無疑是尼克松訪華的具體安排。如果在前者的溝通中,中方沒有感覺到美方的誠意,那么后者就無從談起了。中國外交務實,毛澤東等一直認為,中美關系能否緩和“要看美國今后的實際行動”*《毛澤東年譜(1949—1976)》第6卷,第430頁。。美方也明白,他們對各種信息的澄清、通報、交換,都是為了追求“兩國關系的根本改變”*FRUS, 1969-1976, Vol.XVII, China, 1969-1972, doc.191, p.660.。因此,兩國才能在巴黎渠道中心照不宣,配合默契。
2.紐約渠道:經受南亞危機考驗(1971年11月—1972年2月)
1971年10月26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恢復了在聯合國的合法席位,中國外交官可以利用常駐聯合國及其安理會代表的身份在紐約公開活動而不會引起廣泛關注,這就給中美接觸創造了條件。紐約畢竟是美國本土,地理條件優于巴黎。所以,11月15日,基辛格通過巴黎渠道提出,中國駐聯合國的新使團應被授權同美國一方緊急會晤,“以防不能及時通過巴黎聯系中國”*FRUS, 1969-1976, Vol.XVII, China, 1969-1972, doc.155, p.478.。20日,中方同意了建立紐約渠道的建議。經兩國商議,紐約渠道保持絕密,且與巴黎渠道進行分工:前者主要處理“有關聯合國的問題”和“緊急信件”,“其余事務則照舊通過巴黎進行”*〔美〕亨利·基辛格著,楊靜予等譯:《白宮歲月》第3冊,第1133頁。。也就是說,巴黎渠道仍是雙方聯系的主要渠道,紐約渠道并不尋求大量接觸*參見FRUS, 1969-1976, Vol.XVII, China, 1969-1972, doc.173, p.596.。
紐約渠道由基辛格親自和黃華聯系(黃華不在時由陳楚大使代替),此外,參與渠道運轉的還有黑格將軍和基辛格助手溫斯頓·洛德、中方翻譯兼聯絡員施燕華(聯合國代表團回國前由唐聞生翻譯)和過家鼎。會晤時間多在晚飯后,由美國中情局派普通的家庭用車來接,“幾乎每次雙方抵達時間都只差一二分鐘,安排得很精確”*施燕華:《我的外交翻譯生涯》,中國青年出版社,2013年,第189頁。。會晤情況由基辛格和黃華直接向尼克松和周恩來報告,美國國務院“一無所知”,中國代表團其他成員“一概不過問”*黃華:《親歷與見聞——黃華回憶錄》,世界知識出版社,2007年,第168頁。。
紐約渠道建立之初,正是南亞局勢不斷惡化之時。蘇聯為應對中美接近,和印度簽訂了《和平友好條約》。得到支持的印度很快發動第三次印巴戰爭。在尼克松訪華以前,南亞問題占據了紐約渠道“大部分的時間”*FRUS, 1969-1976, Vol.XVII , China, 1969-1972, doc.173, p.596.。其首次聯系就是在印度向孟加拉地區發動大規模突然襲擊的第三天,即1971年11月23日。地點在紐約東30區“中央情報局曾用作安全接頭地點的一幢古老的褐石建筑物里面一套狹小而寒磣的房間”*〔美〕亨利·基辛格著,楊靜予等譯:《白宮歲月》第3冊,第1133頁。,時間長達2小時。在這次會晤中,黃華重申了中國對巴基斯坦的支持立場,基辛格則通報了美國的做法,包括給予巴基斯坦人道主義援助,考慮切斷對印度的援助等。12月10日,基辛格向黃鎮通報了美國對印度采取的施壓措施、與蘇聯關于南亞問題的溝通情況及對南亞次大陸軍事態勢的評估,雙方就停火與撤軍問題進行了商榷。12日,黃華轉達國內意見:同意美方提出的將停火和撤軍分離的原則,首先就地停火,然后雙方同時撤軍。*參見FRUS, 1969-1976, Vol.XVII, China, 1969-1972, doc.173, p.596;doc.176, pp.609-617;doc.177, p.621.黃華還和黑格進一步交換了在安理會決議問題上的觀點。
通過紐約渠道的溝通,雙方了解了彼此對南亞問題的態度,協調了相應的行動,在接下來的聯合國大會和安理會對印巴戰爭的處理上互相支持、密切配合,實現了聯合國框架內的首次良好合作,迫使印度接受了聯合國停戰協議。
紐約渠道這一時期的溝通還有更深遠的含義。自60年代以來,中國一直和巴基斯坦交好而與印度存在邊界沖突,若印度得逞,中國的邊界安全就會受到威脅。黃華在會談中指出:“這將提供一個先例,使印度和蘇聯有可能勾結起來肢解其他國家。”*〔美〕亨利·基辛格著,楊靜予等譯:《白宮歲月》第3冊,第1154頁。更何況巴基斯坦是秘密渠道的中間人,“正在為他既是中國的一個朋友,又是美國的一個朋友而受到懲罰”*FRUS, 1969-1976, Vol.XVII, China, 1969-1972, doc.176, p.616.。美國對待巴基斯坦的態度,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將來會對中國采取的態度。所以,在紐約渠道的溝通中,美國不僅及時將掌握的蘇聯軍事情報告知中國,而且反復強調,不會對蘇聯的行動漠然視之,“美國將反對他人干涉中國”*FRUS, 1969-1976, Vol.XVII, China, 1969-1972, doc.176, p.612.;美國甚至采取強硬立場,派出第七艦隊增援巴基斯坦。從一定意義上說,這次南亞危機成為中美關系的試金石,而紐約渠道促進了這一問題的解決,為剛剛緩和的中美關系積累了信任,與其他三條渠道一起,共同推動中美關系開始走向正常化。
應該指出,在中美關系開始走向正常化的過程中,兩國之間的政治溝通是通過多種途徑實現的,除秘密渠道之外,還包括領袖個人的緩和表示、官方政策示好、民間文化交流、華沙會談、高峰會談等。這些內容相互補充、相互推動,共同釋放了中美兩國謀求接近與緩和的對外政策意圖。相比于其他途徑,秘密渠道的優勢在于:其一,減小外界阻力,避免媒體和他國干擾,特別是第三方蓄意破壞的行為,將風險控制在最小范圍之內;其二,避開傳統外交渠道的冗雜程序,由高層領導以最具效率的方式解決實際問題。對于長久隔絕對立后嘗試尋求接觸的中美兩國而言,這兩個優勢尤為重要。所以,其他途徑大多偏重試探虛實、引導輿論,而秘密渠道則傳遞了中美兩國改善關系的確切信息,完成了基辛格訪華、黑格訪華、尼克松訪華的實際安排,經受住了南亞危機的初步檢驗,是將兩國領導人的戰略判斷推進到具體行動層面,最終達成實質性進展的關鍵環節。而渠道的自身發展過程——從第三國首腦斡旋,到在第三國面對面溝通,再到在美國本土直接交流,也是中美關系的堅冰不斷融化的縮影。
從新中國成立到中美建交,雙方曾通過不少中間國家傳遞信息,包括巴基斯坦、印度、瑞典、英國、坦桑尼亞等。但這些方式或者溝通效果欠佳,沒有達到目的,或者只是偶爾的、單向的信息傳遞,沒有像后來的巴基斯坦渠道、羅馬尼亞渠道一樣,建立一年多的、相對穩定的信息傳遞機制,更不必提最終推進到巴黎渠道和紐約渠道的實務溝通層面。其中,國際背景和國內政治環境起著重要作用。比如,在冷戰初期的臺海危機中,中美敵對情緒正濃,所以盡管周恩來致函聯合國秘書長哈馬舍爾德,表示中國不拒絕就臺灣海峽形勢與美國進行直接談判,但國務卿杜勒斯仍然態度強硬,不僅對信息不加考慮,而且對哈馬舍爾德的斡旋活動十分不滿。又如,1965年4月,中國嘗試通過巴基斯坦總統阿尤布·汗向美國傳遞越戰中的警示信息,但受相互敵視的傳統觀念和戰爭不斷升級的影響,約翰遜總統認為,阿尤布之前在北京的訪問會在華盛頓引起不利的公眾反應,因而推遲了其對美國的訪問,造成信息傳遞失敗。當幾個月以后美國打算通過英國同中國聯系,并轉告北京已對英國渠道予以加密的時候,中國的內政已經越來越朝著“左”的方向發展,中英關系冷淡了下來,這一渠道自然被棄之不用。
而到了60年代末70年代初,一方面,國際背景的變動,特別是蘇聯在全球范圍內的擴張,使中美雙方在涉及國家根本利益的重大問題上有了更多共同點,產生了戰略接近的需要。正如周恩來對美國媒體談到的:“現在世界既然有些變動,總要使大家都不受損害”*《周恩來外交活動大事記(1949—1975)》,第600頁。。另一方面,中國國內一些激進政策的消極后果充分暴露出來,引起了毛澤東的重視。1967年8月,火燒英國駐華代辦處事件發生后,毛澤東親自過問外事工作,著手調整60年代以來既反帝又反修、同時應付美蘇“兩條線”的外交方針,把制止蘇聯大規模武裝入侵作為戰略防御的中心任務,并嘗試與美國接近。經過一段時期的醞釀,最終形成“一條線”的戰略構想,即建立一條從日本經過歐洲一直到美國的統一戰線,以抗衡蘇聯的霸權主義。所以,相對于以管控危機、避免戰爭為目的的臺海危機、越南戰爭中的信息傳遞,本文所分析的秘密渠道是由內外因共同促成的中美外交戰略大調整下的產物,實施環境更穩定,政策時效更長遠。這也是為什么雙方在意識形態仍有對立的情況下,還能努力嘗試用對方的思維方式考慮問題,在信息措辭上反復斟酌,在字句解讀時多加思量,成功維護了秘密渠道的運轉。
此外,信息傳遞者的選擇也很重要。朝鮮戰爭期間,中美就美國越過三八線,中國出兵與否的溝通就是因為信息傳遞者印度駐華大使潘尼迦本身不受美國信任,被認為“他的話不能當作一個公正觀察家的話來看待”,“是一個共產黨宣傳的傳聲筒”,從而造成美國把中國“要管”的決然態度誤判成“恫嚇”*〔美〕哈里·杜魯門著,李石譯:《杜魯門回憶錄》第2卷,世界知識出版社,1965年,第424頁。。60年代末70年代初,中美在為秘密渠道尋找信息傳遞者時,也曾嘗試過荷蘭、喀布爾、挪威等,但都沒有成功。荷蘭渠道是荷蘭駐北京公使德克森的個人投機行為,他主動告訴美國可以在美國和北京之間“扮演聯絡渠道”的角色,并聲稱中國外交部某官員向他“保證”,如果美國希望“改善關系”,那么“所有的事都會變得簡單”。但當基辛格準備啟用這條渠道時,卻發現德克森并不能接觸中國高層,“這次與中國接觸的努力是失敗的”。*FRUS, 1969-1976, Vol.XVII, China, 1969-1972, doc.66, pp.176-178.喀布爾則因為層級太低,美國不想再次通過使館進行對話。挪威外交官雖然有充當中間人的愿望,并在1971年2月至4月間向美國主動傳遞過中國外交部副部長喬冠華等人關于中美關系的講話,中國也有“希望挪威可以繼續成為一個溝通渠道”*FRUS, 1969-1976, Vol.XVII, China, 1969-1972, doc.104, p.257.的意愿,但因為美國“在那里的大使館人手不夠”*〔美〕亨利·基辛格著,胡利平等譯:《論中國》,第218—219頁。而沒有實現。可見,即使在其他條件都具備的時候,信息傳遞者也是“一票否決”因素。
在這方面,巴基斯坦和羅馬尼亞受到中美雙方信任。葉海亞和齊奧塞斯庫是與中美兩國均保持良好關系的國家首腦。周恩來在口信中明白地表述了這一點:“巴基斯坦是中國的偉大朋友,因此,我們十分重視這個信息。”*〔美〕亨利·基辛格著,吳繼淦等譯:《白宮歲月》第2冊,第901頁。毛澤東和尼克松會見時說:“巴基斯坦前總統介紹你和我們認識。”*《毛澤東外交文選》,第595頁。尼克松也高度贊揚葉海亞是“一個真正的領袖,非常有智慧”,欣賞其在處理中美信息交流時的“微妙和機敏”*FRUS, 1969-1976, Vol.XVII, China, 1969-1972, doc.20, p.52;doc.122, p.313.。羅馬尼亞則從1964年起抵制了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內部一定程度上出現的對中國的圍攻,“所處的地位是獨一無二的”*〔美〕塔德·肖爾茨著,鄧辛等譯:《和平的幻想——尼克松外交內幕》上冊,商務印書館,1982年,第463頁。。巴羅兩國也愿意調和中美關系,雖然有自身的考慮,如最大限度地爭取外援、保證戰略均勢等,但這并不影響他們在斡旋中恪盡職守。以羅馬尼亞1971年1月帶給美國的信息為例,當基辛格拿不準周恩來是否要把美國同臺灣“斷交”作為中美建交的先決條件時,羅馬尼亞駐美大使博格丹給出了個人印象:“中國總理實際上是建議白宮考慮一個互相可以接受的折中方式——而不是告訴美國應該做什么。”*〔美〕塔德·肖爾茨著,鄧辛等譯:《和平的幻想——尼克松外交內幕》上冊,第465—466頁。這個時候中國確實已經在醞釀更為靈活的對美方針。1971年5月,《中央政治局關于中美會談的報告》提出了處理中美關系特別是臺灣問題的八條原則,其中一個引人注目的變化就是在要求美國從臺灣撤軍的同時,不再堅持把美國同臺灣“斷交”作為兩國政府之間交往的先決條件。參見《中國共產黨歷史》第2卷(1949—1978)下冊,中共黨史出版社,2011年,第889—890頁。這就提出了參考意見,使基辛格豁然開朗。巴基斯坦渠道則以“評估”的方式告訴尼克松:如果美國認為,“中國對美尋求有意義對話的意圖是中國軟弱的信號或者是對美蘇結盟對抗中國的恐懼,那么可能會危及未來的談判”*FRUS, 1969-1976, Vol.XVII, China, 1969-1972, doc.70, p.186.。在傳遞信息時,葉海亞十分謹慎,“會親自做記錄并當場核對,連標點符號也要講清楚才行”*《本報記者專訪中美破冰“巴基斯坦渠道”參與者陳嵩祿——傳口信,標點符號也要講清楚》,《解放日報》2012年2月22日。。巴羅兩國出色的表現,減少了由第三國溝通所帶來的不便,不僅增強了信息的準確性,而且幫助中美兩國更好地理解對方意圖,大大增強了秘密渠道的靈敏度。
即使在中美直接溝通的巴黎渠道和紐約渠道中,信息傳遞者也經過慎重選擇。黃鎮是經歷過長征考驗的“將軍大使”、中央委員,外交經驗豐富且深得信任。周恩來曾請專人赴巴黎將當時高度保密的九一三事件告他知曉*參見符浩:《“九·一三”事件補白》,《新中國外交風云錄》,世界知識出版社,1990年,第186頁。。沃爾特斯曾任尼克松翻譯,精通八國外語,多次被派往國外執行秘密使命,被基辛格形容為“靠得住”。黃華則是著名的“美國通”,是籌備基辛格與周恩來預備性會談的中央外事小組成員之一,“溫文有禮,和藹可親,而且老練沉著”*〔美〕亨利·基辛格著,楊靜予等譯:《白宮歲月》第3冊,第965頁。。這些外交工作者嚴格保守機密,遵守工作授權,及時、準確地將信息傳遞給中美兩國最高層,對秘密渠道的成功運轉發揮了關鍵作用。
秘密渠道中的中美互動也很值得探討。秘密渠道的構建系美國率先提出,其所傳遞的很多信息也是用以表明立場的。美國似乎生怕在一些問題上造成中國的誤解,整體上看,好像更積極一些。但中國是否處于消極、被動地位呢?其實不然。首先,中國要考驗美國的意圖,“謀定而后動”。中美畢竟對抗了20多年,中國需要在初步接觸的同時,擱置一下看看,防止美國“迂回曲折耍花招”*《周恩來外交活動大事記(1949—1975)》,第546頁。。周恩來對葉海亞委婉地說明過這一點:美國的“缺點就是不成熟,表現在政策上和國際行動中就是容易沖動、多變”*《周恩來年譜(1949—1976)》下卷,第411頁。。在看清尼克松因為越南問題、蘇聯問題、競選問題不得不與中國接觸之后,中國就在戰略上掌握了主動。其次,中國運用了“心理戰”策略,認為不宜表現得過于急迫,“美急于同我接觸,我應保持高姿態,再憋它一個時候”*熊向暉:《打開中美關系的前奏——1969年四位老帥對國際形勢的研究和建議》,《新中國外交風云》第4輯,第22頁。。從實施效果看,這種做法確實引起了美國對中國的重視,從而在策略上掌握了主動。再次,恰當把握時機,主動打開局面,不單純依賴美國行動。乒乓外交就是最好的說明。它雖不是秘密渠道的組成部分,卻是將秘密渠道從停頓推向高速運轉的重要契機。它反映出中國改善關系的友好態度,是用公開信號對美國傳遞秘密信息的回應,在國際上引起了廣泛關注,卻又微妙地發出警告——如果秘密交往受挫,中國可以組織人民對人民的往來。可見,中方看似“我不主動,也不回避”,“不冷不熱、不亢不卑”*《毛澤東年譜(1949—1976)》第6卷,第430頁。,卻在實質上牢牢把握了主動權。熟悉中國風格的外交家明白,“對中國來說,如果你敲了一扇門,他們就會打開另一扇門”*FRUS, 1969-1976, Vol.XVII, China, 1969-1972, doc.128, p.322.。通過秘密渠道與中國反復接觸的基辛格則談道:中方是“設法讓對方主動提出中方喜歡的建議,然后中方予以認可”*〔美〕亨利·基辛格著,胡利平等譯:《論中國》,第239頁。。這是中國的外交藝術,這種藝術離不開老一輩領導人對復雜國際局勢的深刻理解,對策略的純熟運用與對時機的恰當把握。
(本文作者 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助理研究員 北京 100017)
(責任編輯 趙 鵬)
The Study on the Sino-US Secret Channels Before Nixon Visited China
Mao Wenting
In the end of 1960s and beginning of 1970s, in the need of the strategy, China and America opened up the communication channel, which was in higher-level and secret. Through the information transmission by the heads of Pakistan and Romania, and the secret meeting in Paris, New York, China and America transferred the exact information to improve relations, accomplished the practical arrangements of Kissinger, Hague, and Nixon’s visit to China, withstood the preliminary test of the South Asia crisis, and promoted the Sino-US relation to be normalized. Compared with other communication channels since the founding of new China, the secret channels studied in this paper can successfully operate, due to many factors, including the changes of the international background, the domestic politics, the choice of information transmitters,etc. In the Sino-US interaction through secret channels, China shows the superb diplomatic art.
D829;K27
A
1003-3815(2016)-06-0068-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