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文
(南通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通 226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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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公羊學與楚辭研究
李文
(南通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通 226019)
摘 要:清代中葉以后,以公羊學為代表的今文經學復興,與古文經學割席分尊,成為學術思想的主流。公羊學在近代的風靡,對楚辭研究亦產生了深遠影響。公羊學對楚辭研究的影響在史不在論,其影響主要有兩個方面:其一是近代楚辭研究的大家諸如王闿運、廖平,其注騷著作均可見公羊學的影子;其二是公羊學派為改制而疑古變古,形成清末民初的疑古之風,為廖平否定屈原提供了適宜的土壤,致使“屈原否定論”在楚辭學界引起經久的震動。
關鍵詞:近代;公羊學;王闿運;廖平;楚辭研究
公羊學導源于《春秋》,《公羊傳》與歷代對《公羊傳》的闡釋一起構成了公羊學。西漢董仲舒《春秋繁露》標志著公羊學的形成,由于董氏提出“大一統”和“君權神授”等學說,適應了專制統治的需要,漢武帝立五經博士,其中便有公羊《春秋》,公羊學遂被立為官學,成為統一意識形態的官方哲學。東漢何休《春秋公羊傳解詁》對公羊家法進行了系統總結,公羊學至此建立起較為完備的體系。東漢一代古文經學漸盛,今文經學雖有何休慘淡經營,但終繼之寥寥,公羊學也因此而沉寂。直至清中葉漢學頓衰,以莊存與、劉逢祿為代表的常州學派治經學而尊公羊家法,公羊學才得以重聞于世,隨著常州學派的堂廡漸大,公羊學逐漸成為學術主流,至近代更是被康有為、梁啟超發展成維新變法的武器。梁啟超曾指出:“有清一代學術,可紀者不少,卓然成一潮流,帶有時代運動的色彩者,在前半期為‘考證學’,后半期為‘今文學’,而今文學又實從考證學衍生而來。”[1]3錢穆也說:“清代二百年經學復有軒然大波起為最后之一浪者,厥為公羊今文學之說。”[2]704公羊學在近代之盛可見一斑。
公羊學在近代的風行,不僅在經學領域驚起千層浪,也影響了楚辭研究。公羊學對楚辭研究的影響在史不在論,其對后世的影響主要有兩個方面:其一是公羊學改制進化的觀點,成為當時學術的主流。楚辭學者如王闿運、廖平、蒙文通等,在注騷解騷的過程中或多或少地受到公羊學的影響,其中以公羊學者王闿運、廖平的楚辭研究最為顯著。其二是公羊學派為改制而疑古、變古,形成清末民初的疑古之風,為廖平否定屈原提供了適宜的土壤,致使“屈原否定論”在楚辭學界引起經久的震動。另外,需要指出的是,以康有為為代表的公羊學者認為:“太古開辟,為萌為芽,漫漫長夜,舟車不通,書契難削,疇能稽哉?”[3]1這種認為上古史茫昧無稽的觀點,影響了古史辨派。雖然古史辨派有疑古過頭的弊病,但是對古史不無貢獻,徐旭生就曾指出:“他們最大的功績就是把在古史中最高的權威,《尚書》中的《堯典》、《皋陶謨》、《禹貢》三篇的寫定歸還在春秋和戰國時候。”[4]22古史辨派對古史的廓清,一方面對證實楚辭中歷史文化的可靠性有利,另一方面,對古史的清理與重建,還原了楚辭所記載的古史的本來面目。此為公羊學對楚辭研究的間接影響。
王闿運為近代經學大師,其出身貧孤,勤于治學,于經學、史學、文學、教育學均有深厚造詣。王氏于文學方面猶喜讀楚辭,其年少時“不喜制舉之業,嘗假得《楚詞》,讀之驚喜”[5]12,對楚辭可謂一見傾心。再者,其在《答陳完夫問》中說:“《九章》是賦,《天問》是贊,《大招》是誄,《卜居》、《漁父》是詞說,故自來以屈賦為詞賦祖,以司馬為文章祖。”[6]553將楚辭視為辭章之祖,其對楚辭的推崇自不待言。王闿運于1883年完成的《楚辭釋》更是因其奇邃怪誕的風格,成為清代楚辭學獨具特色的注本。王氏注騷轉求楚辭義理而表現出奇邃的注釋特色,與王氏受到公羊學的浸染不無關系。王氏治經學而推重公羊學,其論讀書之要時曾云:“夫學貴有本,古尚專經,初事尋摭,徒驚浩博,是以務研一經,以窮其奧……今宜就己所好以求師說,師說存者,如鄭君《詩》、《禮》,何氏《春秋》,皆具有本末,成為家學。”[7]221王氏將何休的《春秋公羊解詁》與鄭玄注《詩經》《周禮》相提并論,認為二者皆有師說,本末可考,可以究其旨要以求專通一經。此外,他著有《春秋公羊何氏箋》,為何休《春秋公羊解詁》作箋,可見其對公羊學造詣之深。不僅如此,王闿運在遍注群經時亦注重發揮公羊家法,楚辭亦不例外。
(一) 《楚辭釋》中的經世精神
自董仲舒闡發“大一統”以來,公羊學就與政治建立了千絲萬縷的聯系。陳其泰更是將公羊學的特征概括為政治性、變易性、解釋性。其中,公羊學變易的思想,更是被龔自珍、魏源所發揮,以針砭時政、變革社會。近代學者在社會動蕩的環境里,更是推重公羊學的“三世說”,將公羊學以經術通時政的精神發揮到極致,動搖了在故紙堆里討生活的乾嘉樸學的學術主流地位。經世風潮在近代風行于世,蔚為大觀。同樣身處亂世的王闿運亦受到公羊學經世精神的影響,渴望在亂世中施展拳腳,有所作為,可惜多次入幕慘淡經營卻鮮為重用。在《楚辭釋》中王闿運借注騷,附會屈原的奇謀大略,正是借屈原來表達其用世之心,紓解渴望變革社會而不可得的郁結。諸如其《離騷》解題中所云:
……時原年四十有六,名高德盛。新王(頃襄王)初立,勢不能不與原圖事。原乃結齊款秦,薦列眾賢,詆毀用事者,眾皆患之。乃譖以為本欲廢王,又以懷王得返,將不利于王及令尹。王積前怒,因欲遠之,而無以為名,因是誣其貪縱專恣,放之江南,而反以忘讎和秦為其罪。原因托其所薦達者于令尹,而所薦者趣時易節,附和阿俗,國事大變。原忠憤悲郁,無所訴語,故行吟湖皋,作為此篇。不敢斥王之不孝,乃致切怨于子蘭……凡楚辭二十五篇皆作于懷王客秦之后,初無怨己不用之事。[8]2
在王闿運看來,屈原并不是因讒言而不得懷王重用,而是頃襄初立之時,屈原作為權臣結齊款秦、薦列眾賢、詆毀用事者,招致小人的讒言,被流放江南。王氏更是將屈原所作 25篇的寫作時間均定為懷王客秦之后,其用意是為了突出屈原境遇的險惡。《楚辭釋》中屈原結齊抗秦、假意款秦的謀略俯仰皆是,如“冀枝葉之峻茂兮,愿俟時乎吾將刈”下注:“刈,斷也。俟秦可伐之時,乃決用兵。言非主款秦也。”[8]8認為屈原假意款秦,以待時機。再如“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下注:“前王,周文王也。武,跡也。奔走先后,文王所恃以合與國、滅昆夷,原欲合縱擯秦,以及其踵跡。”[8]7更是附會屈原效仿文王聯合兄弟滅昆夷,而使用合縱之術以壓制秦國。又如“與女沐兮咸池,晞女發兮陽之阿”下注:“咸池,東地,亦喻齊也。晞發自新,以結交于齊,結齊以攻秦也。”[8]48可以窺見在《楚辭釋》中屈原被賦予了心系興楚之業的謀臣形象,主張聯合齊國,以與秦國抗衡,即使被頃襄王流放依然興楚之心不改。王闿運如此注騷,正是對公羊學通經淑世的精神內核的發揮,飽含了王氏渴望用世和運籌帷幄的政治情懷。
(二) 《楚辭釋》中的“大一統”說
《春秋公羊傳》文首即倡言:“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統也。”隨后“大一統”一說經董仲舒、何休的闡發而成為公羊學的第一要義。王闿運作《春秋公羊傳箋》亦強調“大一統”曰:
二王之后,得改元,自用正朔。成王絀祀廣魯,魯宋俱有元年,故可托王者法也。諸侯無元年,故不曰公之始年。[9]141
大謂推而大之也,書春三月,皆有王,存三統也。不先自正,則不足治人,故以王正月見一統之義,而三統仍存矣。[9]142
王氏認為“大謂推而大之也”,創造性地將大釋為動詞,認為“一統”為大,這樣就把論述的重點放在“一統”上。王闿運在注騷中亦體現了“大一統”之說,從《楚辭釋》中屈原始終念返懷王就可見一斑,全書屈原與頃襄王約返懷王、欲懷王返、恐懷王不返的新釋,在注《離騷》中有10處,注《九歌》中有12處,注《天問》中有3處,注《九章》中有11處。《楚辭釋》中屈原執著于謀返懷王,是對懷王正統地位的堅持。頃襄王本是繼懷王而立,本無異議,王氏在注釋中屢次提及屈原深怨頃襄王,是因為頃襄王違背了與屈原的約定,即謀返懷王。在注“余雖好修姱以鞿羈兮”一句中云:“姱,謂頃襄,以謀反懷王為美名也。上所謂信姱,《九章》曰:‘覽余以其修姱。’皆謂王之美也。言王羈縻,已偽謀返懷王也。”[8]11頃襄的背約,使屈原深怨頃襄,其根本在于頃襄作為新王未能自正。再如“雖九死其猶未悔”一句注曰:“眾方譖其樹黨,乃又托其所善于執政,以實讒口,非但見放,殆必見誅,故自明其不悔。”[8]11王氏認為頃襄王故意以屈原善于處理政事為名,托以屈原大權,以落實小人譖其樹黨之說。正如“怨靈修之浩蕩兮”下注所言:“言己雖不悔,而頃襄先偽誘以陷之死,故切致其怨以感之。”[8]11屈原的恨來自頃襄王誘騙、算計,在王氏眼里頃襄絕非明君,更非正統。王闿運在《春秋公羊傳箋》里認為魯之所以可托而為王,是“法也”,即天道,而頃襄不孝的行為違反天道,不孝不義之君不能稱得上正統。王闿運在注《春秋》莊公六年“夏六月,衛侯朔入于衛”一句時云:“犯命則篡矣。不問其正不正。”[9]220直接將衛侯朔的行為釋為篡位,無論其是不是正統。此注正與王闿運對頃襄王的態度一致,頃襄作為懷王之子,但他卻不計劃救回懷王,此舉比衛侯朔違反周天子的命令更為惡劣。王闿運在《楚辭釋》中認為屈原始終念返懷王而怨頃襄,是將懷王視為明君正統,而頃襄則是名不正言不順,正是用公羊學“大一統”之說觀照楚辭的結果。
廖平被譽為古典經學的最后一位大師。廖平初治《穀梁春秋》,認為代表齊學的《公羊傳》則是時參古學,這一論點至其經學二變時期則變為齊、魯同尊為今文學正宗。他在《古學考》中曰:“《詩》之魯、齊、韓三家,舊以魯純今學,齊、韓皆參用古學。按其時尚無古學,何緣參之?蓋多互文見義耳。”[10]125其后,廖平兼治《公羊》。齊學駁雜,魯學純謹。觀廖平一生經學六變,“十年一大變,三年一小變”,實與魯學純謹之精神相悖。廖氏一生學術多變,但實未脫孔子改制的藩籬,是公羊學改制思想的延伸與變異。
(一) 廖平公羊改制思想的變異
廖平公羊改制思想的核心是素王改制說。素王一詞,最早出于《莊子·天道篇》:“以此(指虛靜無為之道)處上,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處下,玄圣素王之道也。”[11]457這里的“素王”,指天下歸心但無爵者。漢儒則將素王冠之于孔子,《淮南子·主術訓》說孔子“專行教道,以成素王,事亦鮮矣”[12]181,而將“素王”延伸為“素王改制”說的是公羊學派。公羊大師董仲舒《春秋繁露·符瑞》篇云:“有非力之所能致而自致者,西狩獲麟,受命之符是也。然后托乎《春秋》正不正之間,而明改制之義。”[13]87他認為孔子受命于天,托《春秋》改制。董仲舒孔子改制思想的指向是“《春秋》當新王”,以強調孔子作《春秋》是為漢制法。董仲舒根據周朝初建時,曾封夏之后于杞、封殷之后于宋,認為新王受命以后,必須封前兩代之后為王,推前五代為帝。《春秋》之世,《春秋》代行新王之事,周是《春秋》新王的前代,故曰:“親周”,殷時代稍遠,故曰:“故宋”。即“親周,故宋。以《春秋》當新王”,“以《春秋》當新王”即為“《春秋》托新王受命于魯”。《公羊傳》的“新周”到了董仲舒那里就演化為“《春秋》當新王,王魯,親周,故宋”之論,強調一代有一代之法。
董仲舒將素王推衍為“王魯”,強調的是歷史和制度的演化,而廖平又將“王魯”退為素王,強調的是以孔子為尊。他在《主素王不主王魯論》一文中說:“蓋嘗以經例推之,則魯為方伯……《春秋》仍君天王而臣魯侯也。且《春秋》改制作,備四代,褒貶當時諸侯,皆孔子自主。”[14]140廖平用訓詁的方法,“以經例推之”,以“素王”說代替“王魯”說,認為公羊學以素王為本,王魯是附會素王之義。此說至其二變期,則強調素王改制,“孔子受命制作,為生知為素王,此經學微言傳授大義……素王一意為六經根株綱領,此義一立,則群經皆有統宗,互相啟發,箴芥相投”[15]175,將素王之義從《春秋》擴展到六經。至其經學三變時則將素王改制延伸為“孔子乃得為全球之神圣,六藝乃得為宇宙之公言”[16]551。廖氏的觀點已經脫離漢儒的孔子為漢制法,而將孔子改制視作全球萬世立法。廖氏在其經學四變時期專講天人之學,認為孔子作六經,涵蓋天學與人學兩個部分:人學為六合以內,天學為六合以外。即人學是孔子為地球人類制法,而天學是為宇宙制法。在其《四變記》中云:“《楚辭》為《詩》之支流,其師說見于《上古天真論》,專為‘天學’,詳于六合以外。”[17]555《楚辭新解》即作于廖氏經學的四變期,《楚辭新解》可以視為對楚辭為孔子天學的進一步解釋。
(二) 廖平注騷中的素王改制說
廖平注楚辭,不是“我注六經”而是“六經注我”,借注楚辭而倡言其學術觀點,在廖平筆下楚辭面目全非,只剩下令人回皇炫惑的奇論。在《楚辭新解》里,其思想核心即為“素王改制”說。廖平注騷的素王改制思想臚舉其要,厥有三端:
其一,廖平認為楚辭“為孔子天學,《詩》之傳記”[18]12495。他認為:“人學專言六合之內,天學則在本世界之外。”[18]12498“《楚辭》天學已離脫世界,專言諸天矣。”[18]12503這里的“天學”是指孔子為全宇宙制法,而不是專于世界之內。廖平的天人學將《詩》《易》二經列為天學,以《中庸》和《大學》中引《詩》《易》的部分,為《楚辭》《靈樞》《素問》《山海經》《穆天子傳》《莊子》等書為傳。廖氏在《楚詞講義》中也將楚辭視為天學,如在第九課中認為《天問》“本言天上人物史事,如佛經之華嚴世界,所用典故全出于《山經》《淮南》二書,皆詳于天學也”[19]12555。由此可見,廖氏解騷的落腳點在于楚辭為孔子天學。
其二,廖氏將楚辭看作《詩經》的傳,認為詩騷在名物典訓中可以互相發明。如:“《詩經》以地比車輪,所謂皇輿轂輻。《易》曰:黃帝垂衣裳而治天下。《書》曰:弼成五服。故又以衣服比版圖,冠、衣、帶、裳、屨,《詩》以為五服。《楚辭》所言服飾,亦如《詩》之衣裳,為五服起例。”[18]12498又如:“《詩》多詳于鳥獸草木,蓋借木之根本、條干、枝葉以喻疆域。《楚辭》以花草為衣裳,則衣裳非衣裳,花草非花草,皆借以比疆域。”[18]12499廖氏視楚辭為《詩經》之傳,將楚辭納為孔子的經學系統,認為其中的微言大義是孔子為宇宙立法,實際還是為了宣揚尊孔、主孔子改制的理念。
其三,廖平認為在楚辭中以“西皇”為尊。“《詩》以鳥名官,主西皇之意。《楚辭》于四靈詳于鳥,即以鳥名官之義。”[18]12499“主西皇即佛之西天,為素統,西方美人以鳥名官之義。故《詩》詳于鳥官,楚辭以西皇為歸宿。”[18]12502在釋《九歌·東皇太一》篇名中,廖氏認為“東皇當作西皇,西皇見經,為素統”[18]12508。西皇為西方少皞帝,以鳥名官,本是氏族圖騰崇拜的殘留,廖氏卻將《詩經》里的鳥意象看作以西皇為尊之意。又將《離騷》里“詔西皇使涉予”中的西皇認為是尊西皇之意,以比附《詩經》。少皞氏主要生活于魯地,遂尊西皇即是尊孔之意。廖氏認為孔子是有德無位的素王,所代表的是素統,認為楚辭尊西皇,仍是其倡揚素王改制的例證。
公羊學倡言改制在最初只是“改正朔,易服色,制禮樂”[13]105,至廖平、康有為而發展出為改制而疑古、變古的思想。廖平主張古文家師說為劉歆據《周官》所偽,康有為更是作《新學偽經考》力主劉歆偽《周官》以助王莽篡漢。姚際恒、崔述等的考信、辨偽精神,到了公羊學家里成了疑古,而未能真正做到辨偽。廖平的“屈原否定論”即產生于此。
廖平的《楚詞講義》是“屈原否定論”的嚆矢之作,其主要觀點為:
《秦本記》始皇三十六年,使博士為仙真人詩,即楚詞也……著錄多人,故詞重意復,工拙不一,知非屈子一人所作。當日始皇有博士七十人,命題之后,各有呈撰,年湮歲遠,遺佚姓氏。
舊說以楚詞為屈原作。予則以為秦博士作,文見《始皇本紀》三十六年。(楚詞為詞章之祖。漢人惡秦,因托之屈子。《屈原列傳》多駁文不可通,后人刪補,非原文。)[19]12531
廖氏這一論點誠可謂石破天驚,究其原委其落腳點仍在于素王改制說。聞一多在《廖季平論離騷》中指出廖平否定屈原的邏輯過程:“(廖平)首先認定了《詩經》是所謂‘天學’,苦于《詩經》本身沒有證據,乃借《楚辭》——《詩》的旁支以證實其主張。”[20]295認為廖平立論的出發點源于經學,歸根究底依然是為其孔子改制說尋找文獻來源。繼廖平而起的是胡適,胡適將屈原視為“箭垛式”的人物,“與黃帝、周公同類,與希臘的荷馬同類”[21]66,對楚辭的著作權產生懷疑。胡適的觀點一經發表便引起了楚辭界的震動。陸侃如、聞一多、郭沫若等人紛紛發文批駁,學者群體對屈原有無其人的論爭,引發了20世紀20年代楚辭研究的高潮。其后,許篤仁在1935年發表《楚辭識疑》一文,提出“劉安作《離騷》”說;在抗戰前后,先有何天行《離騷》為劉安所作說,繼有衛聚賢認定偽造屈原之名者為賈誼;20世紀50年代初,朱東潤發表《離騷》等篇為劉安及門客所作的觀點。“屈原否定論”不僅在國內掀起了巨浪,日本學界也掀起了“屈原否定論”的研究熱潮。玲木修次認為:“《楚辭》是從宋玉以后才一開始有個人之作的。屈原名下的那些作品,則是圍繞著屈原的傳說。”[22]29320世紀80年代日本學者三澤玲爾說《天問》是上帝對《離騷》主人公的告誡,《桔頌》為《離騷》主人公復活的贊歌,把這兩首作品當作類似宗教教義的東西[22]244,其觀點與廖平將楚辭視為天學異曲同工。關于“屈原否定論”的論爭持續了近一個世紀,其最初孕育于公羊學疑古改制的思想,廖平、胡適的“屈原否定論”引發了20世紀20年代的楚辭研究高潮,正是在這場論爭中楚辭學得以重獲生機,許多學者也因此成為楚辭研究的魁杰。
總之,公羊學在近代風行天下,公羊學者如廖平、康有為、梁啟超主張通經淑世,倡言變法改制,掀起思想界的颶風,亦引發了學術界的震動。作為顯學的楚辭研究亦受其波及,王闿運、廖平將公羊學的微言大義精神發揮到注疏楚辭之中,銳意創新卻流于譎怪,雖不免有穿鑿附會之說,但對后世的影響不容忽視,楚辭研究也漸漸從乾嘉時期的注重考據而走向多元。王、廖二人將公羊學精神引入楚辭,是傳統楚辭學的變異,掙脫了傳統注騷講究章句訓釋、義理闡發、考據訓詁的戶牖,雖過度解讀而脫離了楚辭的原意,但是為后世將新的方法、新的視角研究楚辭做出了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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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劉小兵〕
Gong-Yang Scholar and the Researches of ChuCi in Modern China
LI Wen
(Nantong university, Nantong 226019, China)
Abstract:After the middle of the Qing dynasty, the renascent Gong-Yang Scholar becomes the mainstream of academic thought.Moreover, under the circumstance, Gong-Yang Scholar influences the flowing scholars ’ researches of ChuCi.Gong-Yang Scholar promotes the history of the study of ChuCi, which has two main aspects: on the one hand, we can find influence of Gong-Yang Scholar from some researchers’ works, such as WANG Kai-yun and LIAO Ping.On the other hand, Gong-Yang Scholar suspect ancient history for reforming the system.This ideological trend provides a suitable environment for Liao who considers QU Yuan is not existed, which leads far-reaching influences on the study of Chu Ci.
Key words:Modern China; Gong-Yang Scholar; WANG Kai-yun; LIAO Ping; Chu Ci Research
中圖分類號:I207.223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6-5261(2016)02-0094-05
收稿日期:2015-08-03
作者簡介:李文(1989―),女,江蘇徐州人,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