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征
近期的中美關系穩定中存有隱憂,總體呈現一種紛繁復雜的態勢,尤其是中美在地區主導權、海洋權益、網絡安全等問題上的博弈和與之對應的美國國內輿論所泛起的漣漪,使得人們擔心美國對華戰略會否發生重大調整,以致未來中美關系出現逆轉。
近期美國對華輿論的變化
冷戰后,美國精英階層曾就對華戰略進行多次辯論。有主張接觸交往的,有主張強硬圍堵的,也有主張走“中間路線”軟硬兼施的。隨著中國的崛起及其國際影響力的不斷提升,美國的焦慮感在上升,自信心在下降。華盛頓決策圈圍繞是否將對華戰略從“接觸”轉變為“遏制”爭論不休。
自2014年來,主張強硬的聲音有了明顯上升的勢頭。2014年,美國前亞太事務助理國務卿科特·坎貝爾發表題為《中國對外戰略不再被動》的文章,認為發生在東亞海上的“挑釁”是“一項精心策劃的整體戰略”的一部分:“中國不再只是回應,而是根據自己的計劃行動”。而曾在美國國家情報委員會任職的喬治敦大學教授羅伯特·薩特,則在《如何處理美國的中國問題:瞄準北京的弱點》一文中,認為中國為控制東海和南海而采取的進逼行動,已嚴重到需要美國認真考慮在不動武、不超出預算前提下集中對付中國的弱點和缺陷。
2015年3月,美國對外關系委員會發表一份題為《修訂美國對華大戰略》的報告。報告認為,中國已制定了一個大戰略:強化對社會的控制,安撫周邊國家、鞏固自身在國際體系中的地位,并取代美國作為亞洲最重要大國的地位。未來數十年,中國將仍是美國最重要的競爭者,基于此,報告提出美國需要一個新的對華大戰略來制衡中國的崛起,建議未來更多地依靠“施壓和競爭”,而較少依靠“支持與合作”。
知名中國問題專家蘭普頓不無擔憂地指出,中美關系已經處于“臨界點”。他說:“盡管美中關系的根基還沒有坍塌,但是美國政策精英的重要組成部分日益傾向于把中國看成是美國在全球主導權的一個威脅,而在中國,越來越多的精英派別與公眾也把美國看作是阻止中國獲得應有國際地位的一個障礙。”
如何解讀美對華負面輿論的抬頭
對于美國國內輿論的微妙變化,我們不妨結合中美關系的現狀和美國國內政治加以理性分析。
其一,美國對華政策的不同聲音從來就沒有平息過。冷戰結束以來,美國對華戰略實際上采取了“兩面下注”的手法:一方面,加強接觸與交往,以便施加影響。另一方面,采取防范舉措,在中國周邊布局,提升同盟關系,加強軍事部署,盡可能延緩中國影響力的快速上升。這也是奧巴馬政府近些年來大力推進“亞太再平衡”戰略的一個重要目的。
其二,當前的輿論和美國國內政治氛圍相關。總體來說,渲染“中國威脅論”的多為右翼智庫或右翼人士,其中又以共和黨人居多。近年來,共和、民主兩黨之間的黨派之爭愈演愈烈,鑒于中國的重要性,在大選來臨之際,炒作中國問題從政治上講既安全,又可以吸引選民的眼球。
其三,美國國內的“軍工復合體”出于利益需求,輿論的背后有著軍工復合體利益鏈條的潛流。2008年金融危機之后,美國經濟陷入困境,政府債臺高筑,不得不大幅削減國防開支。為了維持甚至增加國防開支,包括軍方在內的利益集團就需要炒作威脅,而中國軍事現代化就順理成章地成為炒作的主題,因容易引發廣泛關注,因此也更為有效。
其四,美國國內的輿論氛圍和中美關系的態勢相互關聯。隨著自身力量的提升,中方外交也變得更為積極主動,從過去側重“韜光養晦”,到現在注重“有所作為”,有意更為主動地塑造良好的外部環境,提升自身的國際影響力。而包括美國在內的西方社會或出于意識形態偏見,或出于戰略需要,認為中國正在變得愈加自以為是,夸大“中國威脅論”。
其五,面對中國崛起,美國需要一個心理適應期。美國認為中國正在試圖另起爐灶,構建以自己為中心的國際秩序,挑戰美國在國際體系中的主導地位。正因如此,奧巴馬政府才對亞投行采取消極態度,甚至私下里阻攔其盟國加入亞投行。而對于中俄之間的走近,美國更是又急又氣。
美國對華戰略未至于根本轉變
盡管要求轉變對華戰略的輿論氛圍正在醞釀,但至今主張改變對華戰略的看法尚未成為美國國內精英階層的主流共識。曾任奧巴馬政府總統亞洲政策顧問的杰弗里·貝德發布報告《改變對華政策——我們是否在自尋敵人?》,對美國近期的對華負面論調表示擔憂,明確反對修正自尼克松政府以來美國所推行的對華接觸政策的主張。2015年習主席訪美前一天,美國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蘇珊·賴斯專門在喬治·華盛頓大學發表演講,明確指出“中美關系是當今世界最重要的關系”,“出于可以理解的原因,一些新聞標題專注于我們兩國的分歧,這很容易讓人看不到我們雙邊關系中取得的更大進展……我們兩國間的分歧和美國的關切是切實存在的,但與此同時,重要的是認清日益鞏固這一復雜雙邊關系的長期趨勢”。
既然這種負面輿論尚未成為主流共識,那么是否對美國政府的對華政策產生影響呢?這就需要從兩個方面來看:
一方面,盡管目前的輿論氛圍不利于中美關系,但不至于造成美國對華戰略的根本性改變。目前輿論泛起漣漪尚未能夠顛覆美國對華戰略問題上的主流共識,遠未達到美國大幅調整乃至改變對華戰略的程度。更為重要的是,中美之間合作與競爭并存,但分歧在可控范圍內。目前中美關系總體平穩的現狀也難以達到“可燃點”。盡管相互猜忌,分歧不斷,但兩國利益交融,相互依賴日益加深。此外,政策轉變的可操作性不強。
另一方面,目前的輿論氛圍或多或少對奧巴馬政府構成了一定壓力。大選年的到來使這種壓力有所上升,奧巴馬政府將會在對華的一些具體問題上作出策略性的政策調整,保持一定的緊張度,又不至于局面失控出現劍拔弩張的態勢,這是未來美方所要追求的。美國未來有何打算
由于中美結構性矛盾及戰略互信的缺失,未來中美關系的發展不會一帆風順。隨著TPP談判達成基本協議和美國在南海問題上走至前臺成為“當事人”,中美戰略博弈進入新階段。未來奧巴馬政府在繼續尋求合作的同時,會進一步采取措施牽制中國,延緩中國崛起的步伐。可以說,美國對華戰略目標未變,但手法和策略上會有所變化,例如:
進一步要求中國遵守國際規則,擔負更多國際義務。這體現在包括要求中方維護地區安全、承擔更多聯合國會費和維和行動、推動全球經濟復蘇和帶頭履行減排義務等。
進一步強化軍事同盟關系,并有意將雙邊、三邊乃至多邊串聯起來,構成防堵中國的網狀結構,發揮威懾作用,以塑造和規制中國的對外行為,維護美國在西太地區的主導地位。
繼續加強同亞太國家的政治、經濟和軍事往來,離間中國同周邊國家的關系,與中國爭奪地區事務的主導權。這樣既可以防止中國在地區做大,同時讓中方受困于周邊環境,以牽制中方拓展影響力的步伐。充分利用周邊國家對于中國崛起的恐懼心理,并以海洋爭端為“抓手”,來拉近同中國周邊國家之間的關系,為美國推進“再平衡”戰略開路。同時,力圖掌控國際規則的制定權,繼續大力推進TPP進程,拉近同相關國家的經濟關系,減少這些國家對華經濟依賴。
在熱點問題上,展開輿論戰和心理戰,保持對華高壓態勢,力圖掌控主導權。就南海問題而言,美國逐漸從后臺走至前臺,有意從“局外者”變成“當事人”,強化對南海問題的介入。這是近期值得我方高度關注的一個跡象。美國政府內外不乏有人將中國在南海問題上的行為視作中國是否挑戰現有國際秩序的一塊試金石。盡管美國并非南海領土爭端直接參與方,但美國堅持認為在全球各地維護“自由航行權”代表著美國的根本國家利益,同時南海問題事關地區安全,因此美國“有責任”介入。美方計劃向亞太地區派遣更多軍艦,而美國國防部則特別強調稱所選軍艦“非常適合在南中國海發揮作用”。還鼓勵日本、澳大利亞等域外國家介入南海問題,聯手巡航。不僅如此,加強美印之間的關系,并鼓勵印度東進,牽制中國。強化同菲律賓和越南等國的軍事援助與合作,離間東盟和中國之間的關系。近日,面對中國在南海地區的維權,美國計劃對東南亞國家菲律賓、馬來西亞和印尼海上執法機構予以援助。
五角大樓之所以一直積極主張進入中國填海造島的12海里領海區域,目的就是不愿意承認中國填海造島后的12海里領海的合法性。其背后又主要有兩點擔心——
其一是擔心危及美國一貫主張的海上自由航行原則。在美國看來,中方填海造島后的領海領空主張有悖于國際海洋法的規定。美方擔心,一旦默認了中國圍繞這些島礁的領海領空主權,未來中方還可以進而提出200海里專屬經濟區的聲索。而在南海地區大大小小島礁很多,越南、菲律賓和馬來西亞等國都曾經填海造島,那么這些國家都可以仿效中國的做法,提出領海領空和專屬經濟區的要求。
其二,美方擔心,中國目前的填海造島,包括飛機跑道的修建,是為了以后部署軍事設施,進而在南海地區設置防空識別區的重要步驟。在美國看來,這是難以接受的。
而五角大樓在這一問題上蠢蠢欲動,背后還有軍工復合體的利益訴求。同時,美國也有意“秀秀肌肉”,消除本地區一些國家的疑慮,彰顯美國的軍事存在。奧巴馬政府內部在這個問題上實際有不同看法。五角大樓是主張采取強硬舉措,但國務院等機構則持謹慎態度,白宮則在反復評估各種后果后作出了派遣軍艦進入中方島礁12海里領海的決定。中方已經一再闡釋在南海問題上的原則立場,表達了維護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的決心。未來雙方在南海問題上的博弈與斗爭將會持續下去。
可以預料,未來中美之間的合作會繼續深化,但雙方的競爭與博弈也會加劇。由于美國“兩面下注”的手法一定程度上存有內在矛盾,因此在具體執行上就存在軟硬兩者之間度的把握問題。一旦掌控不好,就會出現波動,由此造成中美關系的發展不會風平浪靜。美國對華戰略會在接觸交往與防范圍堵之間搖擺,但未來一段時間,不排除美國對華政策有可能會向防范圍堵的方向漂移。不過,如果中方缺乏正面碰撞的意愿,進而采取適當的策略來加以應對,那么美方也很難從根本上改變自尼克松政府以來的對華戰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