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恩鵬
河流之上的聲音之憶——讀卜寸丹《那些密布的河流》
黃恩鵬
卜寸丹的新作《那些密布的河流》,滿篇有這些“河流”“水”“母親”“神諭”等等。“水”是作品的主題,是生命的喻象。從整體來看,這九章是一個交響曲的上下鉤聯的章節,每一個章節都設定曲式,呈示、展開、再現那些讓生命得以溫潤的故事。很明顯,這是一段段與家族史相關的故事。它對自身的存在充滿了無限眷戀和體驗。而存在和感知之謎,總會被一顆心舉到天空。敘寫上帝的神圣,許多言辭富饒、圣潔。復線的結構、人物旁白的插進,都是在證實那些存在是事實而非虛構。故鄉在如今看來,已經隨著時光的流逝而隱藏進了荒蕪的背后。這是人生的悖論。它在本質上是不可預設的自我認知,是對家族史重新回憶,并同時又在本質上融進歲月里的思考。
“愛吧,愛這絢爛與涼薄。”“該映照的都映照過了。”(《那是神制造的幻象》)借用“過去時”的親人——母親的說話,“復活”某個場景某個時期的記憶文本,帶動場景的活泛。也是對事件的一種補充。這其實正是卜寸丹散文詩文本的特色。幾乎每章都有母親的“說話”揳入文本。創造了一種“時空的區隔感”。這種時空的距離拉近和拉遠,是現代戲劇的藝術表現手段,卜寸丹用在了散文詩文本里,借此擴容時間與空間。放逐記憶,讓訴說更為從容。比如:“呵,你看一株稗草,它是多么寂靜。”(《一株稗草,它是多么寂靜》)“他們為誰征戰?”“如簧毒舌。控制之術。我的孩子將死于非命。”(《被圍困的島》)“真正的美,涵養著尊嚴,令人心生感動。”(《第三條河岸》)“記住你的養父。記住一條河流表象里所裹藏的陰謀。”(《我夢見一條大河》)等等這些都是記憶里的母親的“說話”,從而營造劇場文本的“現場感”。以母親說話來呈示“演奏”樂章段,杜絕了懷疑主義與本體論無法厘清的問題。從而在黑舊的輪廓里,找出苦難的背影。在意志的反抗里,尋到希望的黎明。
“把成熟的麥稻都收割了吧!”“把眼淚抹在刀刃上。”“水蓮花一朵一朵盛開;他點燃了高香。”“夜色在加深,圍觀的人像鳥一樣散盡。”“把與高德相匹配的崇高的孤獨留給一條河流的葬禮吧!”“把命運的紋路攥緊在你自己的掌中。”
我曾在中國西部壯偉的瀾滄江峽谷里聽峽谷里的農人高唱神的贊美詩。詩人的這個“合唱”部分,有著“祭詩”的厚重,因此同樣打動了我。這個“合唱”部分是主題的宣敘調。而接下來,則以《安魂曲》的寧靜,來為天地生命之魂作最后的彌撒。“那個飲水的人走了”,詩中反復這樣的一句。其實這也是喻指那一條密布在她生命中的“河流”從此消失了。這個“河流”就是“安魂”的人,靈魂和肉體都已融進了大地。只有大地,才是所有生命最后的歸宿、最后的眠床。
在《物事》中,她將與父親、母親和妹妹在一起生活的情境進行詩性地言說。將往昔歲月里的“物事”變成“人的故事”。那些書寫,有如盛水陶器,總會感念那些賜予“生命之水”的由來。許多憶念和牽掛,又總會被一種憂傷照耀。那些曾經難以言盡綿長的歲月,就流淌在一條資水里。這資水之源,以精神之火照徹。“每一個人的身體,就像每一片樹葉,是如此的不同。我們不需要重新打量,只消讓簡短的話語沒有歧義,讓天光微露,讓眼睛里隱蔽的空洞、深淵徹底瓦解。一片葉子,又一片葉子,一地的葉子,它們糾纏于風,離散、相聚;我們糾纏于鏡中的自我。”她將往昔記憶的碎片連成整體。感懷的淚光,有如清風之翅,劃開了漣漪。那些真實的、閃爍瞬間懷念的情感之火,被記憶重新點燃。詩人以“物事”為詩,接近生存苦難的民間。“民間的腔調,民間的顏色。本真,雜亂,只遵循自然的秩序,神秘而不可解。”但是,她能解析這些。而追憶逝滅了本態的故里鄉土,回憶就成了一種感恩、一種追尋、一種對生活存在的指認和確定,以及對精神本質的追索。“大地傾覆,將最后的血與悲傷收納,止息。”詩人以抒情之敘,道盡了人生的蒼渺、困頓。是精神靈魂沖騰之后的冷凝。如火光,最終熄滅溫暖的來臨。我將她的《物事》推薦給了眾多詩友閱讀,因為那經歷的,都跟我們曾有的經歷何其相似。
河流是卜寸丹的精神代碼。河流之上的聲音之憶,是她生命中重要的不曾黯淡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