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北方
在倫敦讀書那一年,我跟一個叫哈希特的印度小伙子做了一個學期的室友。我比較好奇普通印度人對英國的看法,問他,英國對印度殖民了那么久,還殘酷鎮壓過印度人民的反抗,印度人對英國就沒有一點怨恨情緒嗎?他說不會,理由是:英國雖然殖民了我們,但也統一了我們,印度原本連共通的語言都沒有,是英國人的征服和統治把印度變成了一個統一的國家。
這跟普通中國人對日本的看法是非常不同的。在中國,少數人的確有“媚日”情緒,但這種論調是沒市場的,在公共空間里會遭到“老鼠過街”般的圍追堵截。當然也有人有“仇日”情緒,但這也限于一小部分人。
然而,在“媚日”與“仇日”之間,尚有一點需要辨析,即“仇日”情緒固然不健康,但其邏輯不難理解,可是“媚日”何來呢?這一度是我想不明白的,直到讀到學者劉小楓在《如何認識百年共和的歷史含義》一文中的一段話:
“大家都知道抗戰時期有不少漢奸,但什么是漢奸論呢?我從一個文獻資料片中聽到過一段汪精衛的講話錄音,他說,我們打內戰老打不完,日本來幫我們結束內戰,這次中日戰爭是中國的最后一次戰爭。于是我才知道,所謂漢奸論就是:中國人沒有能力實現國家的統一,日本人來幫我們實現統一。”
這讓我一下子想起了印度朋友的觀點,對照汪精衛的漢奸論,他的觀點無疑就是“印奸論”了。
對這樣的邏輯稍加分析,就不難發現,這正是我們分析過的東方對東方主義再生產的參與的問題。(參見2014年第16期《東方主義籠罩下的主體性問題》)東方主義的基本觀點是,不借助西方的“幫助”,東方世界無法實現向現代的跨越。這種西方式的傲慢典型地體現在了電影《阿凡達》的敘事中:潘多拉星球上的納美族有一個命中注定的拯救者,但這個人竟然是一個癱瘓了的美國大兵。
東方對東方主義再生產的參與意味著非西方世界對這種邏輯的接受和對自身相對于西方的從屬地位的確認。在這個大的邏輯前提下,過去這幾十年流行過的和還在流行著的“逆向種族主義”、外國的月亮比中國的圓、全盤西化論、媚日等等傾向就和汪精衛的漢奸論統一起來了。它們是同一種立場在不同情境下的表現,不妨統稱為“漢奸邏輯”。
汪精衛式的漢奸論因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建國早就沒有土壤了,但各式各樣的“漢奸邏輯”卻還蠻吃得開的。其意思說白了就是:中國的事是中國人自己解決不了的;中國事事不如人,而且中國就應該事事不如人;如果中國有哪個地方做得好了,那一定是搞錯了,需要糾正。
需要特別說明的是,我并不喜歡用“漢奸”這個詞,主要是因為它已經過于陳舊了,漢族雖然是中國的主體民族,卻不等同于中華民族。但是,陳舊只是語言層面的問題,我們只是需要新的表述方式來替代“漢奸”或者“漢奸邏輯”,不能就此否認該概念所指向的問題已經不存在了—它不過是主體性追問的另一種表達。上一期我們討論了要敢于勝利的問題,但按照“漢奸邏輯”,中國就不配勝利,中華民族就不該復興。
我們為什么要反對“漢奸邏輯”?辯論很難從理性計算的層面展開,因為它可以用“比較優勢”之類說法來論證自甘人下更符合中國的利益。我們反對“漢奸邏輯”的理由是,中國必須有主體性。中國革命和建設的歷史已經證明了“漢奸邏輯”的荒謬,中華民族還將進一步證明它的荒謬。
我們必須堅決地反對“漢奸邏輯”,因為這關乎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