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畢竟歹人少

劉學柱

黑皮村的謝小麗家有十幾畝經濟林，丈夫王三寶便讓她守著家，料理這片林地，他自己則出去打工。

謝小麗長得漂亮，身材豐滿，經常有一些火辣辣的目光盯著她看，讓她既尷尬又惱火，可又無可奈何。

黑皮村里的梁大勇是個出租車司機，每天一大早去城里開出租，大半夜才回到村里休息。村里人都說，在外面跑車的人不可靠。梁大勇的老婆江月對他疑神疑鬼的，今天吵明天鬧，最后兩人各奔東西，好端端的家庭竟然毀了。因為這個緣故，梁大勇在村里名聲不太好，大姑娘小媳婦都躲著他。

謝小麗自然也不愿跟梁大勇打交道，但畢竟是同村人，有時免不了會遇到。這天，謝小麗一大早走出村子，準備上城里買件夏天的衣服，走著走著，身后一輛車子吱的一聲停在她的身邊，接著從車里探出個腦袋來：“小麗，進城吧？我捎你一程！”謝小麗一看是梁大勇，連忙甩著手道：“不用了，你走吧，到了村頭就有班車！”梁大勇打開了車門：“我順道捎你的，別客氣了！”

謝小麗臉皮薄，見梁大勇這么熱心，就不好拒絕了。上了車，梁大勇一路講笑話，謝小麗笑得合不攏嘴，前仰后合。

到了城里，謝小麗要下車了，梁大勇說：“你不是要買夏天衣服嗎？真是巧了，我昨天見到一款衣服，很漂亮，我要是有老婆，一定買一件，我帶你過去看看！”謝小麗無法拒絕，只能隨他去。到了地方一看，那款衣服果然不錯。梁大勇見謝小麗喜歡，連忙掏錢買下，塞給謝小麗。謝小麗的臉騰地就紅了，怎么也不肯收，最后，她一把將衣服扔進梁大勇的車里，黑著臉跑開了……

從那之后，謝小麗就躲著梁大勇，總感覺梁大勇對她不懷好意。

這天深夜，謝小麗突然肚子痛，一刻也忍受不了，可是王三寶不在身邊，她一個人獨守空房，沒有人能幫她一把。她想到了梁大勇，村里只有梁大勇有車，可以送她去城里的醫院。可是，這深更半夜的，她怎么能找梁大勇呢？那天梁大勇給她買衣服，被她拒絕，現在又找他幫忙，他會不會以為這是一種暗示？謝小麗一想到這，渾身就一哆嗦。

村里有個唐醫生，他的妻子跟姐妹們一起去城里做紡織女工，他一個人在村頭守著衛生室。但是謝小麗覺得孤男寡女的大半夜待在一起，被人瞥見了，要是亂嚼舌頭怎么辦？到時候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可是肚子痛得一陣比一陣厲害，謝小麗實在沒辦法撐下去了，最后還是悄悄摸到唐醫生的衛生室。所謂的衛生室其實是唐醫生家隔出來的一間房。唐醫生半夜爬起來，揉著睡眼惺忪的眼睛，檢查了一番，最后肯定地說：“大妹子，你這是膽囊炎，我給你掛兩瓶水吧！”

唐醫生給謝小麗掛好藥水，便把門帶上，自己回臥室睡覺，讓謝小麗換藥水時再叫他。

到了下半夜，藥水吊完了，謝小麗也不疼了。謝小麗看了看時間是凌晨五點多鐘，天還沒有亮，便暗暗琢磨：不管怎么說，一男一女待一夜，給人看到了總是不好。趁著天沒放亮，別人都還沒起床，趕緊回家去。

謝小麗輕手輕腳地離開唐醫生家。真是怕什么來什么，剛出門，一道強烈的亮光一閃，在謝小麗身上劃拉了一下，接著一輛出租車緩緩地從謝小麗身邊駛過。謝小麗身子一縮，心中一抖，只聽梁大勇扯著嗓子嚷道：“小麗，這一大早的干嗎去呀？”

謝小麗憋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回道：“我，我，我辦點兒事兒……”話未說完，就像做賊似的跑了。

謝小麗的膽囊炎好了，心病卻鬧上了：真是倒霉，咋就碰著梁大勇了？也怪自己腦袋缺了一條筋，光急著逃回家，就沒想到梁大勇開出租車的一大早就要出門。上次剋了梁大勇一場，這會兒見我半夜從唐醫生那里出來，他會怎么想，又會怎么做？

謝小麗一直惴惴不安了好些日子，忽然丈夫王三寶回來了。謝小麗嚇了一大跳，驚詫地問：“你怎么突然回來了！”王三寶嘿嘿一笑：“我有點兒事要回來辦！”

謝小麗感覺王三寶的笑聲有點兒瘆人，正要跟王三寶多聊一會兒，王三寶的手機響了。王三寶對著手機嗯嗯啊啊了半天，末了對謝小麗說道：“梁大勇的電話，他請我去鎮上的和樂酒家吃飯，還開車來接我，車子都到村頭了。”

王三寶說著，就往門外走。謝小麗一聽到“梁大勇”三個字，腦袋就嗡嗡地響，想攔住不讓他走：“你別、別去——”

王三寶卻早已走遠了，朝她揮了揮手，應了聲：“我一會兒就回來！”

遠處，梁大勇的出租車開過來了，王三寶上了梁大勇的車。梁大勇載著王三寶揚長而去，掀起一陣黃土。

謝小麗傻傻地看著出租車，一直到出租車消失，也沒回過神來。她猜想梁大勇是用什么話把王三寶誆回來的，現在把他叫去喝酒，喝得差不多了，把那天在衛生室門口見到謝小麗的事添油加醋地一說，到時候不知道會亂成什么樣子。這梁大勇真是夠記仇的。

王三寶直到半夜才回家。謝小麗硬著頭皮，等著王三寶向她發難。她已經想好了，到時候她就豁出去了，反正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她還可以反戈一擊，把梁大勇對她懷有企圖的老底揭開，讓王三寶明白梁大勇是惱羞成怒，血口噴人。

可是王三寶卻一直沒有發難，雖然滿臉通紅，一身酒氣，卻平平靜靜。謝小麗想：這莫非是大戰爆發前的平靜？

過了好一會兒，王三寶忽然盯著謝小麗呵呵呵地傻笑起來，謝小麗更是莫名其妙。

“小麗，你知道我這次回來是干什么嗎？”王三寶打著酒嗝張口說話了。

謝小麗沒好氣地道：“你吃錯藥了！又不是過年，又不是過節，你不好好在外面打工，你回來干什么？是誰把你忽悠回來的？”

王三寶還是呵呵笑著說：“不是別人把我忽悠回來的，是我自己要回來的。”

謝小麗狠狠地瞪了王三寶一眼：“你腦子壞了！”

王三寶湊近謝小麗，壓低聲音，俏皮地說：“我腦子好著哩，心腸更好！告訴你吧，我是回來做好事的，現在把這事干成了！”

謝小麗一聽，愣了，感覺事情不是她想象的那樣，心中平和了許多，語氣馬上就變了：“你回來做好事，什么好事？”

王三寶擺起譜來：“給我倒杯茶，今天高興，喝了不少酒。”

謝小麗連忙倒了杯茶，遞到王三寶手里，著急地問道：“啥好事？”

王三寶美美地喝了幾口茶，然后才繼續說道：“是這樣的，梁大勇不是離婚了嗎？這事其實是誤會，是江月亂猜疑造成的。碰巧有一次我碰到了江月，說起這事，江月有些懊惱。我感覺有門兒，就把這事跟梁大勇說了，梁大勇也心有所動。我便有意給他倆牽線搭橋，經過這小半年的努力，他倆重歸于好了，今晚已擇好日子復婚！”

謝小麗目瞪口呆，一下子明白她誤會梁大勇了。梁大勇帶她買衣服，并不是不懷好意，而是表達感激之意，他在唐醫生家門前叫她，也是關心她。

謝小麗感慨萬千，忽然冒出一句：“天下畢竟歹人少啊！”

王三寶聽了這句沒頭沒尾的話，疑惑地問：“什么？”

謝小麗則嘻嘻地笑了起來，說道：“我是說，世事紛紛擾擾，但還是好人多，不要動不動就用懷疑的眼光看人！”

王三寶一聽，狐疑地看了看謝小麗：“你什么意思？你一個人在家，我可從來沒懷疑你哦！”

謝小麗立即跟著叫道：“我也從來沒懷疑過你呀！”

隨即兩個人爽朗的笑聲從窗戶傳了出去……

（發稿編輯/蘇 朝 ?插圖/盧仲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