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短房



我的兩個兒子都是在加拿大出生的,一個8歲,一個5歲,但見過他們的許多朋友都說,老大更“中國化”而老外更“西化”。
就拿學習來說吧,老大各科文化成績都很不錯,剛上到加拿大這邊小學三年級,就能基本弄懂中國初一數學、物理課本里大多數內容,英文、中文都不錯,還有音樂和美術的天賦,但他頗有中國孩子“敏于行而訥于言”的風范,不太善于表達和表現自己,以至于明明是“全校音樂素質最好的一個”(音樂老師離任時親口所言),卻連著兩個學期僅得了剛剛及格的3分,若非上個學期末因為十分偶然的原因作為同學的替補登臺演奏鋼琴技驚四座,恐怕這個3分還要再得幾個學期;而老二則不然,明明學習不怎么樣,卻特別善于當眾表現,結果幼兒園老師和同學家長都大贊他“聰明好學”、“能歌善舞”,其實他連一首能從頭唱到尾的歌都沒有,學習也只能算馬馬虎虎。
教育的基礎
兩個孩子的學習習慣差異并非在家里、而是在不同的幼兒園養成的:老大因未排到當地西人辦的正規幼兒園,上的是華人辦的小型幼兒園,接受的自然是和中國差不多的一套幼教熏陶;老二則很幸運地剛到年齡就進入正規幼兒園,所接觸的老師、同學大多是西人。華人講究“從小好好學習”,喜歡提醒孩子“不招搖”,而西人則習慣讓孩子“量力而行”、“高興就好”,但鼓勵孩子善于自我表現,從我的兩個兒子身上就能清楚看出其中的差異來。
西式教育很注重所謂“社會行為能力”,比如怎樣和人交往,如何與人互動等,并且將這些能力放到非常重要的地位,如果您的孩子在學校里朋友不多,或和老師交談時不直視對方,都可能被老師甚至校長約談,當成天大的事,而這些在中國家長、學校或許根本不當個事,即便有所注意,也最多在家長會上輕描淡寫地口頭提醒一番。相反,孩子課堂文化成績糟糕,在中國家長、學校看來是頭等嚴重的問題,在加拿大這邊的公立小學,往往連說都懶得去說,一句“素質教育”便帶過了。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加拿大7年級以下都是所謂“打分制”,即沒有考試,不論文化課或其它表現課,都是由科任老師按1-4分去打分,學生文化學習特別突出非但沒啥好處,甚至未必表現得出來(比如一個三年級學生,會算三位數進退位加減法和會解二元一次方程,得分都是3或者4),而“社會行為能力”卻可以一目了然,學校資源有限的情況下孰輕孰重便不言而喻。十年級以上的公立學校和大多數私立學校因為有了專門的文化考試,且資源充足,其對學生文化學習的重視程度不亞于中國高中,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加拿大十一、十二年級每個學期的成績都影響升學)。
華人或西人只要有條件,都會用各種“課后班”把孩子的課余時間填滿。但相對而言,西人家庭通常都會讓孩子自己選擇學什么,而華人家庭往往會給孩子選自己覺得“有意義”的課。有一點比較有意思的是,西人家庭給孩子上課后班會量力而行,如果自感收入力不從心就會立即停止,不會讓課后班的負擔影響自己或全家生活品質,而華人家長往往會竭力支撐,不惜自己節衣縮食。我的孩子在溫哥華師從一名烏克蘭裔鋼琴家學琴,她的學生很多,其中華裔有窮有富,而西人則清一色的中高收入(她學費不便宜)。
中國人的情面
曾有人說“華人喜歡教育孩子守規矩,西人比較放松”,照筆者的觀感并不見得。實際上西人家庭往往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不斷提醒子女的各種行為規范,比如餐桌禮儀、在別人家里或超市里可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等等,如果孩子有出格的地方常常會立即糾正,毫不講情面。反倒是一些華人、尤其年輕一些的華人父母,在碰上這類問題時常常用“孩子還小”之類托詞為自家子女護短,以至于一些“老僑”對此皺眉,網上則有人戲言“這不是‘熊孩子養成法么”。
當然,西人也有“護短”的地方——學校。如果學校老師批評孩子,西人家長往往第一反應是為自己的孩子辯護,而華人家長則仍然習慣于先反省“我們孩子有啥不對”、“我們家長有啥不好”,曾有家長跟我說,正因為這種教育觀上的差異,導致一些學校老師學會了“看人下菜碟”,對華裔家長“特別關照”。這種現象是好是歹,只能說見仁見智了。
都說“西人更注重孩子動手能力培養”,其實倒不見得,在這方面華人和西人相差不多,但相對而言西人更“規矩”些,比如他們通常不會讓12歲以下的孩子去碰微波爐和灶具(中國家長有些在孩子很小時就教他們做飯做菜,嚴格說這是不允許的),又比如他們給孩子買“樂高”之類玩具,一般都會嚴格照包裝盒上標注的適宜年齡去買,而華人家庭通常喜歡買超齡的或零件數更多的。
明顯的價值觀差別
相對于華人家庭,西人家庭更注重孩子的體育鍛煉,更喜歡親子活動,加拿大西人家庭的周末(尤其周日)幾乎是雷打不動的親子活動日,而華人家庭在這方面就差得多了。
華人家庭普遍有擇校的習慣,排名靠前的公立中、小學附近總是住滿了華裔,這種“學區房”的租、售價格也被華人炒得火爆異常。相對而言,大多數西人家庭對此顯得滿不在乎,“住在哪就讓孩子上哪里的學校”、“哪里方便就去哪里讀書”是很普遍的思維。
華人家庭不論貧富,普遍有“學歷越高越好”的思維習慣,熱衷于讓自己的孩子上大學、最好上名牌大學。而在西人家庭中則存在明顯的“等級分化”——收入越高、父母學歷越高的西人家庭,在這方面的思維習慣越接近華人,反之則顯得越來越“無所謂”。
西人家長逢年過節也會給孩子學校老師送禮,但講究“禮輕面廣”,即禮物不妨輕些,但最好人人有份(通常就是卡片),而華人家長則許多仍保留“禮重、擇人”的習慣,即禮物通常較貴重,但往往專挑“重要人物”去送。
西人家長常常有“湊假”的習慣,每逢年末、復活節前或暑假前的公司休假高峰期,中小學非畢業班的西人學生常常會“減員”不少,多半是家長自己要休假,就順便替孩子請假一起去玩。而華人家長除非因特殊原因臨時決定回國探親,很少會因為自己的原因“耽誤孩子功課”。
在交朋友方面,西人家庭更喜歡“張羅”,比如參與學校的各種義工活動(聚餐時做飯或當服務員,孩子郊游時當義務司機,在家長會里擔任職務或發起家長活動),幫自己的孩子主辦生日聚會(可以在自己家,但更多是在專門的商業場合),或邀請孩子的同學、朋友來家里玩(在加拿大低齡學生自己不能邀請同學、朋友來家,要由家長出面邀請并接待),而華人家庭在這方面則顯得較為消極、被動,雖也注重讓孩子“多交朋友”,但并不習慣這樣親力親為地去張羅。
相對于華人,西人家長特別注意對孩子的“契約性”灌輸,西人孩子很少答應別人一件事,一旦答應就會盡可能做到,且相對于口頭承諾,書面承諾顯得更加鄭重。西人家長也會特別重視“責任劃分”,哪些是自己能負責的,哪些是不能的,都會交代得清清楚楚,曾有一次,一位西人家長邀請包括我大兒子在內的許多同學去家里玩,邀請函隨附一張“免責聲明”(即同意“自己孩子在某某家游戲期間安全責任自負,邀請家庭概不負責”),愿意自己孩子去玩的家長必須同時在“免責聲明”上簽字交回。很顯然,這種習慣也會潛移默化的影響子女。
相對于文化學習,西人家長、學校都更重視給低齡孩子教授更多實用性知識,如怎樣撥打“911”應急電話,如何應對陌生人,如何辨別街上交通標志等,大溫哥華地區曾有7歲女童在母親昏迷時撥打“911”叫來救護車救了母親一命,和9歲男孩在做客時對溺水小伙伴成功施行人工呼吸的事例,不能不說這種教育思路有其獨到之處。
“親兄弟、明算賬”這種因美劇等文藝作品而廣為國人所熟知的北美西人教育模式,的確是非常流行的,孩子未成年時就習慣于用幫忙做家務換取零花錢,成年后如果還需要住在家里,往往會主動交房租、水電費。這種習慣在某種程度上也有學校引導的影子,比如大溫哥華的一些小學就給低齡學生家長發函,要求學生每幫家長做一件事,家長就給學校某個慈善募捐項目捐1毛錢,這顯然會促使孩子很早就養成“幫忙干活能換錢”的思維定勢。
不過作為多元文化社會,加拿大一些族裔混居的城市,西人和華人家庭的教育習慣也開始互相融合、混搭,如不少中低收入的西人家庭也開始講究“學區房”,督促孩子好好學習、將來升學,而許多站穩腳跟的華裔家庭也經常在年底給學齡子女請假,全家一起去加勒比、夏威夷去享受“親子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