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雅麗的詩

談雅麗的詩

TAN YA LI

懸浮

我有一支黃梨木做的槳

在城市灰藍的空中劃動

我有一座被開發商冠名香都麗舍的住所

五十平米的棲身地，像一座安靜的孤島

我的屋子朝南，開窗見車流滾滾

我有一個城市漂流者時而孤獨

時而焦頭爛額的情懷

我有滿桌子的書、電腦、瓷缸、茶水

和一小盆綠色的文竹

我有低碳生活，一臺可以折疊的自行車

我有紙上的稻田，書中的草屋

我有畫里的青山，布間的小溪

我有一個虛擬的愛人

和一個不能對話的知己

我有大到無邊的虛空

我還有一小塊放縱

使我有勇氣，在生與死之間懸浮

理想生活

任由河流帶我看遍千年面貌不曾改變的

極北平原——

好想親眼見證馴鹿，從遠古不斷上落的季節遷徙

也想看看森林里灰狼的模樣

當我編織出游的夢想，那流水經由山川閃閃發光

吸引我來到荒無人煙的阿拉斯加

我的理想生活包含那些渺無人煙的原野

深邃迷人的河谷，以及我們站在河邊

深深迷醉那種大自然的寂靜

——和回蕩在初冬山谷的，野性呼喚

在有你的世界虛度

我喜歡通過你的講述進入一座

曲徑通幽的花園

你的記憶連通我所不熟悉的日子

風葉轉動，帶來奇異的電流

當我試圖進入一個完整的堡壘

堡壘周圍是高墻，是荊棘圍住的溫情天倫

我像一個竊賊

要去盜夢，盜取記憶，建造一個夢里的烏托邦

你要放縱我偷走房子里最細碎的情懷

花有開放，月亮升起

——我喜歡在有你的世界虛度

野櫻花

我貪心到想把整個櫻花谷搬進

自己的花園

當我把手停留在——

一枝橫向春風的櫻花時，忽然想到

那不速之客的來臨

原來竟是舊日的相識，這里春光泛濫

又何嘗不是當年無意種下的野櫻花樹

或零星數棵，隱于山林

或數樹飛花，涌起浪潮

晴空下它們叩響——

一道連接過去和未來的門

一道連接前世、今生和未知的門

櫻花開遍

我心微瀾

我心微瀾，何嘗又不是明日的滄海？

微笑的儲水罐

我愛你，你這只微笑的儲水罐

我感到你的身體，藏著奇妙的溫度

低燒，昏迷——

控制不住的心跳

此時若看天空，經由雨水滾洗

每一部分都藏著山峰河谷

雄性的韌性和綿軟

每一部分都有你的說話，腳步，氣息

牙齒的卵石，血液的蜜意

頭發跳躍欲望的光斑

當我的目光與你的會合

一只靜靜的儲水罐——

控制不住一頭向我撞來

原野上春雪解凍，禾苗萌長

你說，還有什么事不能發生？

梔子花開

沿途是稠密的小雨澆灌大地的心房

沿途是新長稻禾，吹拂變綠的村莊

沿途是單飛鷺鳥，用細長腳爪勾勒水墨山水

沿途是群山奔走，將香氣凝結在一樹梔子花上

我有短暫的迷失，因為你年輕的笑容

溫柔的話語，潔凈的手勢，因為你的身體

散發出的清香

我對美迷惑，內心掙扎

因為有一瞬間，我疑心自己是一棵開花的樹

正被稠密的小雨澆灌

萬物由無形的細線連接，此時遇見

快樂像一只翩飛的蛾蝶，停留在農舍

我采摘到的僅是一個心醉的下午

手指間縈繞不去的梔子花香

漫天的潔白花瓣——

使我想要收攏自己淡藍的靈魂

陪你在無限風月中飛舞

五溪聽月

凌晨起床，推開靠湖的門

木甲板吱呀響動幾聲，復歸寧靜

聽見水中清晰的說話聲，星星失足

跌進了湖里，岸上亮光一閃

是捕魚人的手電筒在與夜光對峙

重山環抱水庫，湖水點染青影

甲板邊靜臥幾艘小木船

月色迷離，重山搖搖欲墜

在水的亂影處，閃爍一顆碩大的星辰

大魚輕吻湖水，傳來竊竊私語

很久以前你來過湖邊的小鎮

頭枕著波濤，對我說了一句極溫柔的話

湖水里滿是星星落水的叮咚聲

此刻，我無限接近天籟

僅一小會兒，如果月光升起

——距離你離開，恰好已近百日

野蜂

嗡嗡作響的蜂巢安家在

我的腦海，野蜂從早到晚，飛進飛出

想找到一條通向夢的路

澄黃的蜜蠟，甜的經營

有時我忍受妒忌的痛，有時是自大的苦

空蕩蕩的巢口，一塊巨大的幕布

就要將今天抹得一干二凈

我尋找你，沿著漫山遍野的花香

眼看一盞盞行將熄滅的燭光

傍晚我才遇到那個搖搖晃晃回來的人

謝天謝地，他柔情的小腹

還藏著針尖大的一小塊蜜

東山峰茶園

更多的山在趕過來，今天小聚茶園

我是沖茶人，但并不淡定

狂妄到以為自己是惟一的演講者

等待開場的時間漫長，第一泡紅茶剛剛注入杯中

四周靜得找不出聲音

群山席地而坐，一個高山湖權且做了茶杯

鶯雀只是暫時主人，指引各自安座

去品嘗夜露流嵐

也許等了一萬年，或者更久

卵石里風化的鸚鵡螺證明這個時間

群山后面，藏著創世紀的神

神諭不該出自詩人中漫不經心的那一聲咳嗽

而更在遠處的溪流，那輕輕的蛙鳴里

小寺

她出家的寺廟在田野

一座小寺，破舊佛堂

打綁腿的她穿著比丘尼常見的麻布衣

我見她的第一眼抱著她痛哭

她安詳泰然，仍然陪我流下熱淚

她長著勾人的眼睛

眼底桃花曾如烈日烘烤男人們的心

小寺左臂是禪房

晨起做早課，誦經弘法

有時法事也把人的靈魂送上天國

她曾經的理想是寫詩，跟隨愛人遠走天涯

一支筆潑辣多情

不想倔強到另一種往生

落日中的小寺不被我們理解

她從容下車，暮色吞沒她穿灰袈裟的身影

塵世的夢境，隨即化成了一堆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