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煒
春節前,為了買一個禮品,我在燕莎友誼商城的四樓消磨了半個小時。最終買下來,走向付款臺。幾個無所事事的服務員打量著我,他們站在照相機柜臺、文具柜臺邊上,一排瑞士Jura咖啡機閃著銀光,有一個柜臺,展示著各種奇形怪狀的打火機,還有一個柜臺鎖著,里面擺滿了戶外刀具。這一層的服務員比顧客還要多,整個商場也略顯蕭條。北京有過賽特、世都等百貨公司,也有連卡佛、新光等購物中心,網絡購物對零售業沖擊更大,但我對燕莎情有獨鐘。
上一次來燕莎,是去年11月,五樓的菲仕樂鍋搞促銷,199塊能買一個小奶鍋和一個小煎鍋。再上一次,是在燕莎的啤酒屋喝啤酒,商場門口搞促銷,售貨員演示一款德國吸塵器,吸塵器附帶一個水箱,開動之后,會有蒸氣冒出來,像一個熨斗,清理地板極為高效。吸塵器售價一萬八。燕莎商城的促銷總是這樣豪邁,曾有服務員戴著白手套推銷銀餐具,Miele洗衣機和烘干機也曾擺到門口。
我最喜歡逛的是四樓鋼筆柜臺,有美國的派克,法國的威迪文,德國的百利金,意大利的萬特佳,想象每一支筆握在手里的質感和在白紙上滑動的觸感,最近的心儀之物是意大利Aurora教皇系列限量版,黃金鼻帽上有兩個羅馬教皇徽章,筆冠上鑲嵌著一顆白色瑪瑙。我當然不會買下那支筆,但百貨商場的一個重要功能是——看。
歷史學家將百貨公司形容為幻想的宮殿,有巨大的開放式的走廊和樓梯,有草坪,有櫥窗,有鑲嵌著鏡子的大理石墻面,有鋪著東方地毯的木地板,有絲綢和皮革裝飾的家具,有溜冰場,有畫廊,有送貨中心,有門童,有女售貨員,有異國情調。在左拉的小說中,他將百貨公司描繪成一個現代機器,吞噬著周圍的小店鋪,百貨公司象征著“時代前進的動力,資本主義大膽的新形式”。人們被百貨公司吸引,就像是去電影院和博物館,他們去看,并不一定要買。而吸引人們去看的,又是消費的欲望。1903年,紐約梅西百貨里的各家餐廳能容納2500人同時就餐,倫敦的哈羅德百貨擁有6000名員工,購物空間占地36英畝。1909年,賽爾夫里奇百貨在倫敦牛津街開張,其定位是中等階層消費者,以區別于哈羅德百貨。它的宣傳口號是:“來賽爾夫里奇消磨時光,這里比家亮堂?!眲撧k人賽爾夫里奇先生把商店打造成一個社交中心,營業時間到晚上八點,櫥窗照明到午夜時分。那時候電影院和收音機還不普及,一個光燦燦的百貨公司如同樂園。賽爾夫里奇先生的一大創舉是把林白飛越大西洋的飛機拖到商場展出,他還首創了美妝柜臺,將整整一層樓留給化妝品,這種布置被多家百貨公司沿用至今,客人一走進商場,就見妝容精致的女服務員將香水噴向空中。
百余年后,某些世界聞名的百貨公司漸失魔力,在拜占庭式的巨型鏤金雕花圓頂下,巴黎老佛爺居然有“動批”風采(動批,北京動物園批發市場的俗稱,曾是北方地區最大的服裝批發集散地),紐約第七大道上的梅西百貨,也和公主墳城鄉貿易中心相差不多。老燕莎早已被貶低為“煤老板品位”。而經典如哈羅德、新晉如迪拜MALL依然散發著強大的魔力,吸引游客前去膜拜一番。
臺灣的廣告文案李欣頻給各家百貨公司寫的小軟文都頗有風情,她也在購物癖中夾雜文化調劑,且看這一段——
瓦爾特·本雅明體內有個圖書館,不惜變賣家產拼命買書。我體內也感覺有一座博物館的需要,這座博物館雖然空著,但早已分好類別,等著我在旅行shopping時填滿。阿爾維托·曼古埃爾在《意象地圖》中說,“人類在自己的洞穴壁上,畫出線條,或者印下掌跡,以表示自己在場,以填補空白,以傳達記憶?!蔽覍⒁罁柟夥ò?,公布我的戀物情結,我的收藏型錄,我的財產清單,我的百科全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