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建,馬 麗
(江蘇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江蘇 鎮江 212013)
論內格里“非物質勞動理論”
——基于歷史唯物主義的視角
李春建,馬麗
(江蘇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江蘇 鎮江 212013)
[摘要]隨著安東尼奧·內格里學術影響的不斷擴大,其“非物質勞動理論”開始受到學界關注。該理論回歸了對勞動問題的研究,繼承了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的傳統,揭示了非物質勞動成為當代生產勞動的主要形式。然而,由于內格里拋棄了歷史唯物主義研究方法,導致非物質勞動理論不但沒有觸及勞動問題的本質,還出現了理論上的倒退。歷史唯物主義告訴我們:勞動問題的本質不在于形式,而在于生產的社會關系。據此對中國現狀的分析發現,中國的社會關系正從資本的社會關系向人的社會關系推進。
[關鍵詞]非物質勞動;內格里;馬克思;生產勞動;社會關系
近些年,隨著安東尼奧·內格里學術影響的逐步擴大,其“非物質勞動理論”受到了學界廣泛和深入的討論。該理論是繼哈貝馬斯“交往行為理論”之后,又一個批判馬克思的勞動理論且影響較為廣泛的學說。然而,對于學界來說,如今這一學說還是屬于異質性的存在。人們還不清楚該如何去定位和評價這一學說。因此,關于準確地揭示內格里“非物質勞動理論”的學術價值和現實意義,就成了一項亟待開展的研究工作。這對于理解當代社會的實質和馬克思勞動理論的科學內涵有著重要的啟示。
學界已對內格里的“非物質勞動理論”進行了諸多介紹性和一般性的研究,取得了豐碩的成果,但是,基于歷史唯物主義對內格里的“非物質勞動理論”展開的全面、系統和深入的研究卻乏善可陳。本文試圖在這方面做一些討論,希望有所裨益。
一、非物質勞動理論回歸對勞動問題的研究
馬克思將勞動問題置于了哲學的基礎之上,并能夠在充分和完整的意義上來把握勞動。這不僅是對社會現實發展的理論概括,而且還是對傳統理論的發展和創新。資本主義社會現實的發展表明:勞動成了財富創造的源泉。黑格爾對該社會現實進行了理論上的把握,肯定了勞動在現代社會中的作用和地位,揭示了人通過勞動可以獲得獨立和自由。然而,黑格爾所指的勞動是抽象的精神勞動。他只承認精神勞動在社會發展過程中的作用和作為人的自我確證的本質,否認現實的人的活動和歷史。雖然黑格爾對勞動理論的把握是歷史唯心主義的,但是馬克思在歷史唯物主義的視角下,還是發現了黑格爾勞動理論的學術價值和重要意義,肯定了黑格爾對社會現實的理論概括,將勞動確定為現代社會的范疇并作為歷史真正的基礎加以研究。至此,馬克思將勞動問題作為理論的基礎和政治經濟學批判的出發點。
然而,馬克思的這一理論創新,在學術界引起了軒然大波。按照傳統理論的劃分,生產物質生活資料的勞動屬于亞里士多德所講的創制,它是受自然的必然性支配的工具性活動,主要由奴隸來承擔。這種奴役的勞動怎么可能成為歷史的基礎?它充其量只能夠維持生命的存在,無法產生倫理德行、政治公正和思想,后者是由亞里士多德所講的實踐和理論來完成的。哈貝馬斯正是基于此認為,馬克思社會理論的規范基礎是不明確的。馬克思的勞動是物質生產和工具行為,它僅處理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這與社會規范形成和發展的機制是不同的,后者是由處理人與人之間關系的交往行為來實現的。哈貝馬斯此舉意在掩蓋規范的來源,將社會的發展和進步限定在理性層面。馬克思曾經指出,無人身的理性是無法推進社會關系的理解的。因此,我們必須從勞動和產生這一現代范疇的社會關系出發,才能揭示社會現實。
不過,隨著社會的發展以及后世學者的誤讀,人們開始懷疑甚至否定馬克思的勞動理論。社會的發展特別是科學技術的發展,使得技術范式強勢,導致實證主義盛行,使人們的批判精神開始弱化,產生過分樂觀主義的傾向,而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的政治經濟學批判則逐漸被淡忘。后世學者的誤讀表現為如法蘭克福學派社會批判理論偏離了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注重文化范式研究,致使人道主義興起,產生了遮蔽社會現實發展的后果,使得人們陷入了悲觀主義境地,而馬克思的勞動解放理想被認為是不可能實現的烏托邦。于是,后世學者將研究視角紛紛轉向消費、符號、理性、文化、語言、規范等,提出消費社會、符號政治經濟學、交往理性、大眾文化批判、語用學,否定、修正和重建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希望解決資本主義的矛盾。這些研究不能說沒有價值,但都只是對結果的討論,沒有說明產生這一結果的原因。歷史唯物主義已經明確地指出,任何精神生產都隨著物質生產的發展而發展。因此,如今任何回避生產來討論生產之外問題的種種理論,都只是在討論生產所帶來的結果,而沒有對產生這一結果的原因即生產進行分析。這是舍本逐末的做法,治標不治本。馬克思曾明確批評過這樣的做法,他指出:這只能起到一定的干擾作用,而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因此,馬克思認為,只有從交換、流通和消費等領域轉入生產領域的批判,才能真正揭示資本主義的內在矛盾。
如今,社會似乎踏進了新的發展階段,如消費社會、知識社會、信息社會等。似乎我們已經超越了資本主義社會進入到更加高級的社會,馬克思關于資本主義批判的理論過時了。此時,我們需要創造新的理論才能解讀新社會。事實真是如此嗎?這種想法可能太過樂觀了。雖然此時的社會不同于馬克思所處的社會,但是此時社會的生產方式并沒有發生根本性的變化,仍然是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我們此時需要做的不是去創造許多虛幻的理論,而是運用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研究方法去研究新材料和新情況。因此,這并非意味著馬克思主義過時了,而是表明需要運用馬克思主義對新的發展和新的情況進行研究。當學者們紛紛拋棄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批判,懷疑甚至否定馬克思的勞動理論的時候,意大利馬克思主義學者內格里繼承了馬克思主義的傳統,回歸對勞動問題的關注和研究,希望在生產領域揭示新的剝削形式并激發新的革命潛能?!罢珩R克思要求我們離開喧囂的交換領域,自上而下地進入生產的潛在住所一樣,我們打算使這一立足點的轉變發揮類似在《資本論》當中的這種轉移的功能。生產的王國是社會不平等清晰的表現所在,甚至是帝國的力量最有效的抵抗和替代出現之所在。”[1]內格里通過對勞動新形式的理論概括,發展出新的勞動理論,即非物質勞動理論,希望為人類的解放提供哲學基礎。
隨著經濟的非物質化,非物質勞動似乎成了價值創造的主導者。內格里由此認為: 勞動形式已經發生了深刻的變化,“在20世紀的最后幾十年中,工業勞動失去了它的霸權地位,取而代之出現的是‘非物質勞動’”[2]108。內格里的“非物質勞動霸權”思想表明: 人類的一切活動都成了雇傭勞動。不僅物質勞動從屬于資本,而且非物質勞動也從屬于資本。后者甚至成了雇傭勞動的主要內容。非物質勞動不再是肯定自己自由的活動,而是成了一種異己的、不屬于自己的活動,不斷強化著異己的力量。這實際上是馬克思所講的自我異化。內格里認為:在勞動發生變化的同時,無產階級的構成也相應地經歷了轉化。如今,無產階級不僅包括傳統的產業工人,而且還包括一切受剝削于、受支配于資本主義的人。內格里將其建構為“大眾”,試圖反抗資本主義生產邏輯。因此,內格里指出,非物質勞動不僅生產價值,同時也生產反抗資本主義的政治主體。
二、非物質勞動是當代生產勞動的主要形式
內格里雖然繼承了馬克思的批判氣質和革命理想,但是他的非物質勞動理論并不是在馬克思主義的勞動框架下提出的,而是在新的生命政治框架下提出的。由于對當時所謂正統馬克思主義的排斥,內格里對馬克思主義的傳統和勞動概念沒有任何興趣。他更愿意用生命政治框架去闡釋新的勞動理論。因為這一框架是內格里流亡法國時期法國學界流行的理論。因此,內格里對勞動理論的提煉深受其影響。那么,內格里對馬克思勞動理論的擯棄究竟會給他的理論帶來什么樣的影響?而內格里所推崇的生命政治框架真的可以幫助他建立起新的勞動價值理論嗎?這些都需要我們在對內格里的非物質勞動概念的考察中尋找答案。
關于非物質勞動概念的考察,我們首先需要從內格里的代表作《帝國》開始。由于《帝國》的出版受到熱議,非物質勞動概念才得以進入人們的視野。因此,《帝國》中的“非物質勞動”概念是引起學界最多關注和討論的論點。內格里依據經濟的非物質化現象揭示出非物質勞動已經成為財富的主要來源,其主要包括:服務、知識勞動和情感勞動。在內格里乘勢推出的《大眾》中,關于非物質勞動的概念也受到了較多的關注,特別是關于非物質勞動替換形式——生命政治勞動的提法,詬病最多。內格里在《大眾》中對非物質勞動概念進行了進一步的提煉,認為:非物質勞動,“即創造非物質性產品,如知識、信息、交往、關系,甚或情感反應的勞動”[2]108。然而,這一提煉并不能使人滿意。于是,內格里為了明確非物質勞動概念的特定內涵,將其轉換為另一個概念,即生命政治勞動,希望說明它創造的不僅僅是物質的產品,而且還包括社會關系甚至社會本身。我們發現,內格里在《帝國》中對非物質勞動概念的表述和在《大眾》中對非物質勞動概念的進一步提煉,實質上并無二致,無非量上的變化,而內格里關于非物質勞動概念的轉換與其說是明確了內涵,不如說是越轉換越混亂。因此,內格里的非物質勞動概念提出之后,遭到眾多學者的批評。
其一,大衛·卡姆菲爾德(David Camfield)指出:“根據產品的非物質形式所規定的非物質勞動,其方法論是有問題的。該研究方法受到了意大利工人主義傳統的影響。他們對勞動的定義是從產品的形式,而不是從勞動生產過程、社會生產關系和階級斗爭方面來界定的?!盵3]這一批評是比較準確的。
內格里從產品的形式來定義勞動概念的做法,實際上是經驗主義的研究方法。該研究方法只能看到勞動的物質存在形式,而無法揭示勞動的社會存在形式。因此,內格里關于非物質勞動的定義,實際上是犯了與亞當·斯密相同的錯誤。他們都只是從勞動的物質規定性出發,離開了社會規定性對生產勞動進行定義的。兩者貌似不一樣,一個是物質勞動,一個是非物質勞動,而實質上兩者是沒有任何區別的,它們都只看到勞動問題的表象,沒有觸及勞動問題的本質。事實上,馬克思在考察斯密關于生產勞動的定義時,已經清楚地指出:斯密從資本主義的社會形式來定義生產勞動的做法觸及了勞動問題的本質,即只要是生產資本的勞動就都是生產勞動。因此,使勞動成為生產勞動的,不是勞動的具體形式,也不是勞動產品的表現形式,而是勞動得以進行的社會生產關系。比如馬克思在討論非物質生產勞動概念時,就清楚地說明過這一點。馬克思指出,資本主義初期,雖然非物質生產勞動相對于物質生產勞動而言,在數量上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在本質上它們是沒有區別的,它們都是雇傭勞動,它們都為資本創造剩余價值。而到了所謂資本主義晚期,雖然物質生產勞動相對于非物質生產勞動而言,在數量上開始出現萎縮甚至急劇減少,但是在本質上它們仍然是沒有區別的,它們仍是從屬于資本的雇傭勞動,都在為資本創造剩余價值。因而,從這個方面來說,斯密的物質勞動理論和內格里的非物質勞動理論一樣,都沒有觸及勞動問題的本質。
不過,內格里和斯密關于生產勞動的定義雖然都是存在方法論方面的問題,但仍然有一定合理的成分。因為他們揭示了各自所處的資本主義社會發展階段占主導地位的勞動形式是什么。如,在斯密所處的資本主義發展初期,其占主導地位的勞動形式是物質勞動,社會財富的基本形式是有形的商品。因此,斯密把生產有形商品的物質勞動定義為生產勞動,是更容易被廣泛認同和支持的觀點。而在如今內格里所處的資本主義發展的高級階段,其占主導地位的勞動形式是非物質勞動,社會財富更多地表現為非物質商品的形式。因此,內格里把生產非物質商品的勞動定義為生產勞動,也是容易被大家理解和接受的觀點。由此可見,非物質勞動已經成了當代生產勞動的主要形式,成為財富創造的主要來源。
其二,齊澤克認為,內格里“沒有能夠在當前的條件下去重復馬克思的分析,即無產階級革命的前途就蘊含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內在矛盾之中。從這個角度說,《帝國》仍然是一本前馬克思主義的著作”[4]。這一評判也是比較中肯和有價值的。
齊澤克之所以得出這樣的判斷,是因為內格里確實沒有重復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式的分析,即沒有從生產的社會關系出發,而是從后結構主義空洞的術語,如生命政治勞動開始,缺乏對社會現實發展的深刻洞見。內格里所謂的關于勞動理論的生命政治解讀框架,實質上是非歷史的和非辯證的抽象人道主義批判。如內格里認為:“我接過了生命政治這一概念,并對它進行了重新界定,目的就是解釋資本主義的發展現在給我們帶來的斷裂和對抗。生命政治……是一種力量。從一種內在的、非辯證的、非目的論的角度來看,我覺得它是非常重要的?!盵5]從內格里對生命政治框架的界定,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內格里的生命政治是建立在道德譴責的基礎上的。馬克思曾經非常明確地指出過這一點:“辯證法沒有了,代替它的至多不過是最純粹的道德而已。”[6]無產階級的政治斗爭從來不是在簡單地對比善與惡中產生的,而是在社會生產關系的發展過程中不斷產生的。因此,內格里關于生命政治勞動的定義,實際上倒退到了馬克思早期抽象的人道主義批判階段。它不但沒有推進人們對社會關系的理解,反而遮蔽了社會關系,其理論體系也成了一種新的幻想。
1932年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以下簡稱《手稿》)公開發表,對包括盧卡奇、柯爾施、施密特以及阿爾都塞等人在內的西方馬克思主義者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他們將《手稿》中馬克思的思想視為“真正的馬克思主義”,不斷地進行研究和發揮,為無產階級的產生和共產主義的實現探尋新的科學。歷史的發展表明,這些學者的努力成了徒勞,他們的理論都成了空論和幻想。如今人們已經認識到,《手稿》中馬克思的思想是抽象的人道主義批判。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已經弄清楚了問題,放棄了這種哲學批判的思路,轉向了政治經濟學批判。因為馬克思對于共產主義的要求不是建立在道德譴責的基礎上,而是建立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必然崩潰基礎上的。關于這一點,馬克思在《哲學的貧困》中第一次作了公開的、科學的表述。因此,我們必須從哲學批判走向政治經濟學批判,用科學的歷史唯物主義的方法論,批判性地研究資本主義社會的新發展和新實踐,這樣才能推進人們對真實的社會關系的理解。然而,遺憾的是,馬克思這一歷史唯物主義的研究方法一再地被學者遺忘和拋棄,而馬克思早期的人道主義的研究方法卻一再地被提起和運用。如由盧卡奇開創的西方馬克思主義的傳統就是堅持抽象的人道主義批判。而如今的內格里所代表的意大利自治馬克思主義傳統也是退回到了馬克思早期的人道主義批判?!霸诜治錾蔚纳a時,我們會發現自己被迫從剝削概念返回異化概念,這跟馬克思的思想發展軌跡正好相反——當然,我們并沒有回到他早期的那種人道主義理論?!盵7]內格里所謂的“沒有回到馬克思早期的那種人道主義理論”,無非指他比馬克思擁有更多新的材料。因此,由于研究方法的缺陷,內格里對勞動問題的回答永遠是外在和貧乏的。
三、勞動問題的本質是生產的社會關系
如今,我們需要通過把已經發展了的、具有多樣形式的勞動抽象地概括為馬克思主義意義上的生產勞動,否則會出現理論的混亂。
其實,關于勞動問題的本質,馬克思在對斯密生產勞動概念二重性的考察中,已經清楚地加以說明了。馬克思指出:斯密的巨大科學功績之一就是觸及了勞動問題的本質,揭示了與資本相交換的勞動是生產勞動。因此,勞動問題的本質是生產得以進行的社會關系。馬克思不是僅僅圍繞自然需要來討論勞動,而是主要地圍繞社會需要來討論勞動。因為撇開勞動的社會形式,單純從勞動的物質規定性來定義勞動,這不僅對于分析資本主義社會的生產過程是絕對不夠的,而且對于分析社會主義社會的生產過程也是如此。如馬克思曾經指出:“黑人就是黑人。只有在一定的關系下,他才成為奴隸。紡紗機是紡棉花的機器。只有在一定的關系下,它才成為資本。脫離了這種關系,它也就不是資本了,就像黃金本身并不是貨幣,砂糖并不是砂糖的價格一樣。”[8]黑人是人的自然屬性,而奴隸是黑人的社會屬性。黑人之所以成了奴隸,是由黑人身處資本主義特定的社會關系所致。勞動也是如此。勞動是人的自然屬性,而生產勞動是勞動的社會屬性。勞動之所以成了生產勞動,是由勞動從屬于資本主義特殊的社會關系所致。可見,使勞動成為生產勞動的,不是勞動本身,也不是勞動的具體形式或勞動產品的特殊形式,而是勞動所處的特定的社會關系。因此,決定勞動問題本質的是生產的社會關系。脫離了一定社會關系的勞動,就不能稱其為生產,只能算作本能的生存。
至于斯密關于生產勞動的第二個定義,即物質勞動,還有內格里的非物質勞動,都是因為忽視了勞動的社會規定性,才提煉出了錯誤的勞動概念。前者認為只要是生產物質產品的勞動就是生產勞動,后者則認為創造非物質產品的勞動才是生產勞動。這導致他們的勞動理論不但沒有觸及勞動問題的本質,而且還會帶來認識上的混亂。就這一問題,馬克思也曾明確地討論過。如“同一內容的勞動可以是生產勞動,也可以是非生產勞動。比如,彌爾頓自己創作《失樂園》,他是非生產勞動者。相反,為書商提供工廠式勞動的作者,則是生產勞動者”[9]。如果我們沒有對勞動問題的本質有一個清楚的把握,我們很難分清楚,哪一種勞動是生產勞動,哪一種不是生產勞動。正是因為馬克思對勞動問題的本質有了明確的認識,他才可以清楚地區分:彌爾頓在什么情況下的勞動是生產勞動,在什么情況下的勞動是非生產勞動。而在當代社會,關于這一問題的討論,已經不僅僅停留在物質勞動是否是生產勞動的討論,而且還發展為非物質勞動是否是生產勞動的討論,還包括物質勞動和非物質勞動到底哪一個是生產勞動的討論上。這樣的一些討論都是因為沒有弄清楚勞動問題的本質所引起的。無論是物質勞動或哪一種物質勞動,還是非物質勞動或哪一種非物質勞動,只要能夠實現資本的增值,都可以是生產勞動。
討論到這里,我們都能夠發現一個問題:是否只有實現資本增值的勞動才是生產勞動?其實,勞動問題的本質已經清楚地回答了這一問題。勞動問題的本質是生產的社會關系,而不只是資本。資本只不過是資本主義社會中的生產關系,后者體現在資本身上,并賦予了資本獨特的社會性質或力量。而當社會發展進入共產主義社會,勞動問題的本質就不再是資本,而是社會財富,即全面發展的社會個人。此時,生產的社會關系不再是資本的社會關系,而是人的社會關系;人的能力也不再體現為資本的能力,而體現為人類共同的、社會的生產能力;資本的社會力量越發地變小,全面發展的社會個人的力量變得越發強大。因此,在共產主義社會中,只要是實現人的自由而全面發展的勞動都是生產勞動,只要有悖于這一目的的都是非生產勞動。
據上所述,我們就能理解自1978年改革開放至今,當中國運用資本和市場發展生產力的時候,為什么物質財富成了社會的共同追求。因為根據“勞動問題的本質是生產的社會關系”思想,當生產的社會關系主要是資本時,那么只有帶來資本的活動才是被社會承認的勞動,只有這樣的勞動才能創造財富,而沒有帶來資本的活動則不是,即使它可能在某種程度上實現了社會個人的發展。而當社會生產力的發展達到資本自身的界限時,如生態問題的凸顯,那么國家就會開始約束資本,從而保障社會個人的發展。當社會個人獲得自由而全面的發展時,社會生產力就會實現更加快速的發展,如人才和創新。這正是國家提出“五位一體”戰略和“大眾創業、萬眾創新”的時代背景,也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創建的實質內容。
結語
在歷史唯物主義的視角下,內格里的非物質勞動理論開始還原本來的面目。按照歷史唯物主義的話語表述,所謂的非物質勞動理論,不是勞動出現了非物質化的傾向,而是越來越多的人類活動成了雇傭勞動。因為在資本的社會關系下,人的一切活動都必將轉化成雇傭勞動,不斷實現資本的增值。而只有在人的社會關系下,人的活動才會成為自由的活動,真正實現社會個人的發展。因此,勞動問題的本質不在于形式,而在于生產的社會關系。由此,我們發現,中國的社會現實是處于向前不斷發展過程中的,中國的社會關系正從資本的社會關系向人的社會關系推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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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杜娟〕
[收稿日期]2015-12-07
[基金項目]2014年國家社科基金西部項目“西方馬克思主義跨國階級理論研究”;江蘇大學高級技術人才科研啟動基金項目“安東尼奧·內格里的非物質勞動理論研究”(11JDG176);江蘇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基金資助項目“社會規范的合理性及判定程序”(2014SJB802)
[作者簡介]李春建(1982-),男,江蘇沭陽人,講師,博士,從事國外馬克思主義研究。
[中圖分類號]B089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0-8284(2016)06-003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