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生++劉智宇++夏奕
本人在報名時意識到志愿參與的救援行動本身所潛在的風險:包括人身傷害、物質和經濟損失、工作受誤,并且可能得不到合理的賠償。
——“報名須知”第五條
2015年10月25日晚,3名在長江中遇險的外地青年被多名武漢市民合力救起,而參與施救的陳忠貴卻魂歸大江。
當時,人們并不知道這些施救者有一個共同的身份——長江救援志愿隊隊員。
如果不是陳忠貴的犧牲,大部分武漢人并不知道有這樣一群人:他們義務守望在長江漢水邊,五年來已從洶涌波濤中救起千余人。
當天,與64歲的陳忠貴一起施救的,還有6人。
王家巷碼頭臨近兩江交匯口,岸邊水流較緩,躉船間密密麻麻布滿水葫蘆,離岸10米外,則水流洶涌。
來武漢打工沒幾個月的3名漢川青年,晚飯后在此游泳,被水葫蘆纏住,卷進激流。陳忠貴等3人下水,4人在岸上配合,將他們救起。一團順江疾沖下來的水葫蘆將陳忠貴兜頭蓋住……
4天后,陳忠貴的遺體在15公里外的天興洲被找到。
陳忠貴的犧牲,引起了人們對長江救援志愿隊的注意。4年來,自發組織在一起的這百余人的群體,一直義務守望在三鎮的兩江四岸。僅2015年,他們已從洶涌波濤中救起200多人。
隨著記者采訪陳忠貴事跡的不斷深入,一個個江中救人的故事浮出水面——
2015年10月的一個上午,一名女子在龍王廟觀景臺跳江。正在值守的魏需建跳下水,從激流中把她救起。經胸外按壓恢復了意識后,這名女子突然又順著臺階滾入江中。魏師傅趕緊再次下水,把她拖上來。
2015年8月一天晚上,長江突然漲水。隊員張仁錳在晴川橋下救起一名溺水男子。此時,其妻仍帶著孩子在江邊玩水,對老公遭遇險情渾然不知。
2015年7月上旬,一名男童獨自在大堤口江邊玩耍,踩上青苔后墜入江中,在此值守的吳曉君潛入江底將其救起。第二天,一名老人領著一對雙胞胎來岸邊答謝,其中一個正是前一天被救的男童。
沒有強制性的要求,也沒有任何報酬,這群冬泳愛好者用彼此的約定,把渡江時看見險情、施以援手的人性本能,變成了江邊輪值、守望生命的共同責任。
救援志愿隊隊員來自武漢22支冬泳隊,平時游泳的地方,就是他們的值守點。
陳忠貴是王家巷冬泳隊隊員。他犧牲的王家巷,就是他的值守點。
長江漢江交匯,在武漢形成兩江四岸350公里岸線。江水湍急,特別是夏秋汛期,水流最急時達到每秒6米。每年三鎮溺亡事故,多則百余人,少則數十人。
冬泳隊員們都是游泳好手,大多數都有在江中“拉人一把”的經歷。
“組建一支隊伍,比較專業地開展救援”,2009年,圣士長游冬泳隊隊長俞關榮在悠游網發帖倡議。
帖子引起一片響應。2010年3月,18支冬泳隊隊長齊聚一堂,醞釀成立長江救援志愿隊。
章程草案確立,投票表決。商議到“報名須知”第五條,大家沉默了一會兒,最后全票通過。
這一條是:“本人在報名時意識到所志愿參與的救援行動本身所潛在的風險:包括人身傷害、物質和經濟損失、工作受誤,并且可能得不到合理的賠償。”
一張張《水上救援隊報名表》分送到18支冬泳隊。拿著表,隊員們不約而同留意到了“報名須知”第五條,笑稱是“生死狀”。笑歸笑,發下的128張表,最終收回了114張。
俞關榮以全票被推舉為長江救援志愿隊隊長。這是各冬泳隊每隊代表2名、一人一票投出來的。
消息傳出,又有4支冬泳隊加入。這22支冬泳隊,覆蓋了三鎮各處親水點:長江最上游有平湖門隊,最下游有鋼城建五隊;漢江最上游有古田隊,最下游有龍王廟隊。
2015年5月,志愿隊推出區域值守制度。在長江王家巷碼頭、漢陽門、大堤口、建五碼頭、二橋江灘、龍王廟和漢江崇仁路、古田,整個夏天,每天都有志愿隊員分時段輪流值守這8個游泳人群密集區域。值守的任務,除了救援,還包括提醒戲水者離開危險水域。
救援志愿隊中,有的人靠打工謀生活,有的人是身家千萬的私營業主……社會身份迥異、家庭境況不同,從沒有影響到彼此對約定的一致堅守。
陳忠貴中年下崗,婚姻破裂。犧牲后,為他送行的除了隊員們,還有與他相依為命的兒子。
志愿隊中有像陳忠貴這樣的工人,還有干部、銀行職員、教師、公務員、出租車司機、私企老板……他們中最小的41歲,最大的70歲。
志愿隊員們雖然相互見過面,但是如果不是來自同一支冬泳隊,多數叫不上名字。大家日常聯系靠各隊QQ群、微信群、論壇。
志愿隊排班,總體上由各冬泳隊隊長掌握,根據各人空閑安排;一旦安排了就必須到崗;分7至9時、15至17時、18至21時三班,一點一班保證至少2名隊員。
青山區李宇飛是一家高新材料研發公司的總經理,北上廣來回飛、國際電話打不停,但脫下西裝穿上泳褲,就和其他隊員一樣。
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袁師傅,在大堤口值守,平時經營一家汽配店,身家上千萬。
李世平是一位出租車司機,值守月亮灣。
張仁錳是漢口一家企業的管理人員。2015年8月初,他曾目睹一對中年夫妻的失聲哭號:其17歲的獨子,參軍前一天游泳溺亡。此后連續三個星期,張仁錳每天延長值守時間,在1公里長的江堤上,扛著游泳圈、救生繩,一晚上走幾十個來回。
“不管是下崗職工還是千萬富翁,穿上泳衣就是長江救援志愿者”,志愿隊隊長俞關榮說。俞隊長本人,是武漢最大一家翻譯公司的總監。
陳忠貴是救援志愿隊的第一個犧牲者,也許不會是最后一個。大家對此都很清楚,但沒有一個人要求退出。
陳忠貴離去的那幾天,隊員們陸續匯聚到王家巷碼頭江邊。相熟的不相熟的,握一握手,或者用力拍拍對方肩膀。更多時間里,大家坐在岸邊,默默望著眼前不斷流過的江水。
“水中救人是‘拿命博命的事,隊員都知道救人意味著什么,現在老陳不幸成為我們中的‘第一個”。漢正街隊隊員、教師李鋼這樣解釋隊友們“異常的安靜”。
陳忠貴的犧牲,讓大家重新掂量起志愿隊“報名須知”第五條的涵義。其實,多位隊員都險些成為“第一個”。
2015年5月底,隊員張純詳在青山區建設五路江灘遇險。他將溺水的年輕人雙手反扣住,準備往岸邊拖,沒想到年輕人一個后蹬腿,踢中其要害,“當時,人幾乎暈厥”。幸運的是,隊友及時將游泳圈扔了過來。
2015年7月23日晚,漢陽門碼頭,江水超出防洪設防線1米多。由于天氣熱,戲水人極多,險情不斷。值守在這里的趙漢清下水5次,救起6人。最后一次上岸時,他的兩腿直打顫。
“體力完全透支,但在當時的情況下,根本考慮不了更多”,趙漢清事后說。
陳忠貴犧牲已有20余天,長江救援志愿隊沒有一個隊員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