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靖云
(華東政法大學 研究生教育院,上海 200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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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學研究
律師商談溝通的現實境遇與出路
馬靖云
(華東政法大學 研究生教育院,上海 200042)
[摘要]司法過程中,法律職業共同體之間存在一種巨大的商談性溝通。其中律師的商談溝通具有特殊的司法功效,譬如消減客觀事實與法律事實之間的張力、緩解司法獨裁與司法合理性的矛盾、彌合司法正義與社會觀念的斷裂。但由于司法的話語霸權與主體間性的缺失、共識價值體系的錯位、法律職業共同體倫理的缺失,現實語境下的律師商談溝通處于一種尷尬境遇。因此,改變律師商談溝通的境遇,以實現其與法官、檢察官之間的“有效溝通”,是現實司法的變革指向。
[關鍵詞]律師商談溝通;法律職業共同體;共識
司法過程中,無論是法律事實的認定,亦或是法律規則的適用與論證,都不是法官單向的、孤立的行為,而是律師、檢察官(或對方律師)與法官共同參與、彼此協作的結果。在此過程中,作為不同司法角色的法律職業共同體之間存在一種巨大的商談性溝通。這種商談溝通不僅對法律規范及事實的確切內容的確定,而且對司法裁決的正當性理由的確立、進而實現司法裁決的可接受性而言具有重要意義。
一、律師商談溝通的司法功效
律師作為國家公權力與市民社會私權利的連接樞紐,在司法商談溝通的過程中,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因此充分認識律師商談溝通在司法過程中的實踐功效,對于完善律師商談溝通機制、構建和諧司法具有重要的意義。
(一)消減客觀事實與法律事實之間的張力
在司法審判中,首先需要將“證據事實”確認為“法律事實”才可能作出司法裁決。但是,法律事實是人為構建的,它是控辯雙方基于不同的視角和利益導向“自說自話”的產物。簡言之,法律事實是訴訟參與主體社會交往的產物。在司法過程中,對于法律事實的認定,并不如傳統司法理念所認為的那樣只是也只能由法官作出。在司法實踐中,法官并不單獨承擔此法律解釋的重任,而是控(訴)、辯、審三方交往互動的過程。概括而言,司法裁決中所表述的法律事實的認定、法律事實的法律意義的闡發不過是借法官之口對控(訴)、辯、審基于交往理性互動裁判過程的描述。
在抗辯體制下,經常會出現兩個截然不同的事實陳述,在無法追求客觀事實的前提下,如何最終對案件事實達成共識?實際上,在對案件事實進行重塑的過程中,隨著窮盡一切程序性權利和訴訟手段,當事人雙方對抗性的糾紛和沖突會逐步得到消減,案件事實結論最終多會因為不同司法參與主體的相互溝通、相互理解,逐漸達成合意而顯現出來。司法參與主體通過商談對論據進行篩選,使得那些具備合法性的論據被真正使用,并對司法裁決的產生起到重要作用。之所以能夠如此,因為論辯對司法參與主體能夠產生一定的制約作用,那些無法通過論辯而獲得認同的利益主張會被司法參與主體主動放棄。就像哈貝馬斯所認為的:“在充滿陳述、懷疑與辯論的對話過程中,陳述不斷的被修正,以至于不再有新的疑問與詰難。最終,當獲得一致結論時,該結論才可以被認為是真實、正確的。”[1]
商談溝通的結論由于是包括當事人在內的所有司法參與主體之間共同確認的結論,可根據商談方式和進程以及司法參與主體的認知等因素存在一定的機動性,因此可以適當彌補法律規范的滯后和缺漏,緩解具體案件和抽象法律規范之間的張力和矛盾,重新在社會公眾心理樹立司法神圣的理念。
(二)緩解司法獨裁與司法合理性的矛盾
律師商談溝通在司法過程中為何如此重要?因為法律本身是規則構成的體系,而規則來源于主體間性。商談溝通是一種主體間性的行為,它促成了規則的產生,促成了合法性法律的產生。
律師商談溝通可以在某種程度上避免法官的獨斷專行。法官在整個司法過程中處于中立的裁決地位,那么如何才能保證法官是在既定的法律規范的框架內進行訴訟活動并作出司法裁決,就成了保證司法正義的最重要的問題。控辯雙方與法官就法律解釋的充分溝通對于法官的偏頗的主觀性、個人化的情感的侵入起到了制約作用。對法官的法律解釋產生深入影響的是法官內心深處的價值取向、道德觀念等最根本的判斷。尤其是在一些重大、復雜、疑難案件的審判過程中,當法官認為完全依從法律規范進行裁決會與其內心信仰的正義與價值相悖時,很有可能按照他的價值取向和道德觀念作出最終的司法裁決,而不依從于法律規范所預定的價值判斷。法官的這種行為勢必會導致其法律解釋游離于既定法律規范和法律精神之外,導致司法正義喪失。所以,需要有一種約束力量來制約法官這種非理性的恣意行為,這種約束的力量就來自作為不同司法角色的法律職業共同體,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律師。不同司法角色的法律職業共同體在司法商談機制下通過充分的商談溝通,剔除一些法律規范及社會普適性價值觀念所不能相容的個人情感與喜好,從而能夠獲得更具合理性、可接受性的共識性的法律解釋。
律師參與法律解釋的過程也等于參與了法律論證程序。通常,除了對抗性的觀點和意見之外,控辯雙方也會在某些問題上達成共識,若法官采納了這種共識性觀點時,說明其論證的任務已經由雙方律師或檢察官及辯護律師完成了。而如果法官支持的或主張的并非雙方共識性的觀點時,他就需要對自己的這種個體化的觀點進行解釋和說理。這種解釋和說理不僅能夠獲得他自己內心的確信,同時還要能夠說服與他持有不同觀點的其他法律職業共同體,當然,其他法律職業共同體成員有權利提出質疑并要求法官對這些質疑進行相應的解答和辯解?!稗q解過程中,法官帶入法律解釋中的各種偏見、任性以及內心深處的價值偏向等都會因為法律職業共同體的反駁而逐漸地被剔除出去,留下的是大家所公認的某些觀點和一個社會共同持有的價值取向?!盵2]
(三)彌合司法正義與社會觀念的斷裂
在司法過程中,法官對于法律規范的解釋以及司法裁決的作出并不是簡單的照貓畫虎行為,無論是法律解釋的進行還是司法裁決的作出都必須要考量法律之外的諸多觀念與價值。美國大法官霍姆斯曾講道:“法官他們自己未能充分承認他們有義務掂量社會利益的諸多考慮因素。這種義務是無法避免的,并且由于司法常常宣告自己厭惡處理這類考慮因素, 其結果只是對這些決定的根本基礎和基石不置一詞,并且經常是無意識的?!盵3]
人們在對“法律詮釋學”的研究探索中,發現法官根本無法做到僅依據法律規范就作出司法裁決。法律自身的滯后與僵化并不能完全涵攝所有的客觀現實。近年來國內發生的諸多起熱點案件中,無不顯露著所謂的司法正義與社會觀念的巨大差異。法官在處理具體個案時必須考慮現實語境下社會潛隱的正義觀念與價值評判,否則,做出的司法裁決結果必定會因為缺失公信力而成為“司法擅斷”。
在傳統的司法模式中,司法權的運行表現為“單向度”的統治范式。然而,經濟的迅猛發展導致社會階層出現多元化后,社會公眾的利益訴求以及價值觀念也出現了多元化。傳統的“單向度”的統治范式既不能兼顧公眾多元化的價值取向,亦無法有效回應多元化的利益訴求,從而很難在社會公眾內心樹立司法公信,司法權的合法性危機也就出現了。而商談溝通這一司法審判模式充分體現了“以人為本”的法治精神,它打破了“單向度”的傳統司法運行模式,淡化了國家公權力與公民私權利之間的差異與距離,充分體現了對個人利益的尊重與關懷。律師的民間角色、社會性屬性使得律師實際上成為社會公民最直接的利益代言人,律師在司法過程中對于法律的解釋、對于法律適用的意見更貼近社會公眾。
司法過程中代表公權力的檢察官與法官在與代表私權利的律師經過平等自由的商談溝通之后,司法裁決結果充滿了公權力與私權利的意見表達、理由詮釋。社會領域的正義觀念、價值評判從而輸入司法決策程序,進而融入法律職業共同體生產的法律產品(司法裁判)之中。正如哈貝馬斯所說,沒有客觀存在的真理和終極根據,所謂的真理和終極根據只是參與主體通過言語商談和溝通的方式論證而來的,理性的準則是通過程序化運作而獲得,是社會交往的產物,而不是客觀的定在。商談溝通的過程猶如一種過濾裝置,防止過于疏忽某些利益和某種正義。
正是在這種多視角、兼顧多方利益的商談溝通過程中,司法裁決結果成了不同司法角色的法律職業共同體彼此協作產生的結果,從而使得糾紛案件的司法裁決結果獲得合理的可接受性。
二、律師商談溝通的現實境遇
每一種司法機制的運行都會受到傳統與現實的約束,律師商談溝通亦不例外。由于司法的話語霸權與主體間性的缺失、共識性價值體系的錯位、法律職業共同體倫理的缺失,司法實踐中的律師商談溝通并不如理想中那樣順暢,而處于一種現實的尷尬境遇。
(一)司法的話語霸權與主體間性的缺失
司法的不公正往往源于司法話語權的不公正。尤其是司法話語結構被置于工具理性的思路下,滋生了司法機關話語霸權和獨白式話語的情況,從而忽略了司法話語的主體間性,出現難以被社會公眾理解和接受的司法非理性恣意的情形。
哈貝馬斯認為若要實現普遍的公正,消除現實世界存在的差距與不平等,必須首先反對話語的霸權,在社會生活中人與人的交往秉承“交往理性”,將話語規范等同于社會倫理原則對待,通過理性的交往和溝通,形成廣泛一致的“話語共識”,以解決糾紛,防止沖突的出現。首先,我國當下的法官或法院的審判權與律師的代理權/辯護權之間呈現出不對等的樣態,律師的代理權/辯護權的地位遠遠低于法官的審判權。這種不對等的地位經常導致審判權處于非理性的狀態。例如隨意限縮管轄的范圍,推諉怠責,拒絕訴權,隨意擴張管轄范圍,互爭管轄;或者曲解法律、恣意擅斷、枉法裁判;恣意違背程序,或者被迫服從法律之外的權力而漠視法律、漠視程序、漠視當事人的訴權和實體權利等。
審判權與代理權/辯護權之間不平等的根本原因,表面而言是法院和律師之間的不平等,但從根本上而言還是公權力和私權利之間的不平等。在中國幾千年的歷史傳統中,國家公權力一直處于凌駕于一切的位置。私權利對公權力的對抗,被視為與國家統治的對抗,對社會公共利益的侵犯。雖然,隨著社會文明的進步,公民的權利意識開始覺醒,但私權利與公權力仍然不能達致平等。公民私權利和國家公權力的溝通是通過“符號資本”的交換實現的,話語就是一種“符號資本”,掌握了強勢話語的主體必然會對弱勢的話語主體采取暴力和壓制,司法的話語霸權導致的司法非理性的恣意便是基于此。由于話語地位的不平等,代表私權利的律師與代表公權力的法官根本無法實現真正意義的商談溝通。
(二)共識性價值體系的錯位
中國現代司法面臨多元價值觀的矛盾和沖突,雖然幾十年來司法權力體系不斷地改革司法信息的傳達機制、信息交流機制以及整合信息資源機制,但是由于作為交流和溝通主體的人員缺少必備的價值自覺,導致理想化的機制并沒有發揮預期的社會功效,司法實踐中仍然存在亂溝通的現象,所以出現了司法中的悖論,主要表現在法律規范和社會道德之間的裂縫,情理兼到和依法而治間的不兼容,國家司法權與民間司法權的抗衡,兼顧依法裁判和服務大眾之間的困境,司法獨立與輿論監督的背離等。
在我國當代轉型期的社會,各種爭議案件、疑難復雜案件以及“輿情公案”的頻繁出現,使傳統依靠形式合理性的合法律性在解釋司法權力的運行時出現理論困境,現實中的司法部門還要肩負著政治控制與政治整合的重任。基層法院與法官經常系以“政治人”的角色進行所謂的“中立”裁判。這些直接影響到司法權的形式合理性問題,司法權行使的合法性面臨著多種質疑之聲。
在多元社會中,這種情形是經常會碰到的:司法判決產生地的社會民眾與其他地區社會民眾的接受程度產生巨大落差,只是因為司法判決產生地的社會民眾考量的是情境相關性的事實性接受,而其他地區的社會民眾考量的是超越場域之外的普遍的接受,所以他們就會產生不同的價值取向和決策趨向。但是究竟以哪一種作為合理的可接受性的標準,有時是難以統一的。由此,對社會公眾而言,對司法裁決的接受性究竟指向什么?是對整個司法權的運行的所有相關因素的概括性接受還是單單指向了某一具體因素?從理性的角度而言,就與司法裁決結果有直接利害關系的當事人來說,他們的心理往往傾向于結果論,司法于他們不過是爭取利益或主張訴求的一個工具而已,雙方當事人更傾向于將法律或司法程序視為策略性的追求自己利益的工具。但是訴訟當事人之外的社會公眾更關注的是司法裁決的結果或判斷是否符合社會普遍意義的公序良俗、是否符合公共利益的需求,或者是否尊重了司法權運行當地的傳統文化和傳統理念,他們對于司法裁決的認同是建立在倫理角度的評判基礎上的。因此司法裁決的“接受性”指向的價值體系并不明確。當所有的司法受眾(無論是作為與司法裁決有緊密利害關系的雙方當事人,還是作為與司法裁決并不存在直接利害關系的社會公眾)之間無法對公平、正義等價值觀念達成共識性意見的情形下,司法場域內的審判活動以及司法裁決結果想要獲得當事人和社會公眾的認可與接受顯然是不可能實現的,而這樣的司法裁決結果也很難實現其應有的社會功效。
在司法裁決的過程中,“共同價值的社會整合”是難以繞開的問題?!肮餐瑑r值的社會整合”就是要解決司法裁決過程中涉及的道德、倫理問題,從而達到公正地解決案件糾紛,并獲得包括當事人在內的社會公眾對司法裁決的認同與接受,以及對法律的信任與信仰。因此在司法運行過程中,權力的行使必須受到法律約束和社會公眾的引導。司法需要走出形式主義的機械模式,構建商談溝通的制度化運行模式,以司法參與主體間的溝通與交涉來推動司法程序運行過程中相關信息的傳達、理解和融合。在司法商談過程中,法官需要盡力找尋說服性的依據和理由,找尋關于當下社會正義的規則和信念,憑借司法正義與社會正義的兼容而獲得社會公眾的支持,此時的法律解釋不僅僅是專家的修辭技術,還是社會公眾參與司法活動的重要組成部分。因而,司法場域也就演變成為公共領域的組成部分,儼然成為開放式的司法論壇。那么,在這種情形之下,司法裁決的核心通常就不再局限于案件事實的認定以及法律規范的適用,而是司法參與主體在司法程序中如何基于交往理性進行權衡利弊從而作出理性的選擇和行為。這個過程必定要包含法律解釋的價值判斷,各方在解釋、闡明或論辯的時候,實際上就已經對共識性的價值體系進行了充分的論證,并以此來說服司法受眾和作為非司法受眾的社會公眾。
(三)法律職業共同體倫理的缺失
波斯納說:“必須強調,一種工作之所以被分類為職業,其關鍵并不在于其實際擁有社會珍視的專門知識;關鍵是要有一種確信,即某些群體擁有這樣的知識。”[4]而這種社會公眾對于法律職業共同體的確信不僅僅來自其知識體系、職業地位,還有一部分源于法律人的職業倫理的深入人心。所謂法律職業共同體倫理是指法律職業共同體在職業活動中應當遵循的倫理道德規范。由于法律在社會公眾的心目中擔負著保障正義、保障人權、維護社會秩序的重任,法律職業共同體在社會治理活動中起著舉足輕重的核心作用,因此法律職業共同體的倫理相比其他職業倫理具有更強的象征意義和感召作用。
然而由于法律職業共同體處于不同的階層,扮演不同的司法角色,決定了他們需要對不同的“服務對象”負責。律師的職業倫理表現為自己的代理或辯護行為只對委托人或當事人的法律后果負責;檢察官的職業倫理表現為自己的偵查、起訴、法律監督行為只對國家的政治統治后果負責;法官的職業倫理表現為自己的司法裁判行為同時對國家的政治統治后果以及市民社會的運行后果負責。與其他職業共同體相比較,法律職業共同體在執業行為中表現出來的并不是一致性和共同性,而是表現出對抗性和結構上的利益博弈等相互排斥的張力因素。在法律職業共同體參與司法活動時,似乎充滿了“不同的聲音”,總是以割裂的形式來確認彼此的地位及角色。
加之法官與檢察官特殊的政治身份,律師的無政治的自由身份,在法律職業共同體內部構建共同的倫理難上加難,因為很容易被法官與檢察官的政治信仰、黨派身份所左右。而如果一個職業共同體沒有共同的倫理,或者說沒有一個強有力的精神紐帶,那么這個職業共同體不過是一個華麗的驅殼,有的不過是相同的知識體系與職業技能,甚至可以說,職業共同體本質上是不存在的。這也是目前中國是否存在真正的法律職業共同體的爭議所在。
三、律師商談溝通的現實出路
律師商談溝通是否順暢,是否有效,亦是衡量司法公正是否實現的一個重要標尺。因此,保障律師在司法過程中享有更大空間的參與權和話語權,就有著不可忽視的重要意義。
(一)從一元意志到多元共識的轉變
理念是行為的先導,因此,若要推動現代化司法改革的深入發展,要確立現代化的司法理念。如果沒有現代司法理念的正確指引,也就不可能確?,F代化司法改革的正確性以及合目的性,推進和深化司法體制改革則更是無從談起了。
協商民主理論模式的確立和發展成為現代化司法理念確立和發展的主要理論資源,它也是司法觀的基本立場與價值取向的變量因素之一。商談溝通機制的重點在于改變司法的話語霸權,改變單向度的司法權運行理念,鼓勵和支持作為不同司法角色的法律職業共同體的積極能動性,創造合作司法的模式,形成司法決策的多元主體參與的和諧局面。就司法實踐而言,商談溝通這一機制其實是“自治與合意”的契約觀念與法律商談溝通理念的完美契合。商談溝通機制體現的是一種交往理性,不同的司法參與主體在對話與協商過程中,必然會采取一種“換位思考”的模式,從而找到一種更快捷、更具可接受性的解決方案。從這一層面而言,司法中的商談溝通機制應當屬于反思性法治的范疇。
唯有在對個性和多元性充分承認的前提之下,共識才可能得以建構。對于共識的建構,其主要問題在于,采取哪一種路徑達致在多方差異中尋求合意與共識。換言之,產生共識的過程比共識本身具有更重要的意義,整個司法活動中都需要不斷地關注合意和共識的產生。將共識作為基礎亦作為目標,從傳統司法的一元意志到現代司法的多元對話,通過多元主體的商談溝通來平衡并協調多元利益主體的矛盾和分歧。正是因為司法裁決的結果是司法共識的結果,而唯有共識才更無限接近真理,所以整個司法商談溝通過程便充分實現了司法權運行所追求的正當性。
(二)司法的對抗均衡與交互期待
司法公正是司法的核心價值,而保證司法公正的實現,就必然要求遏制法官“一權獨大”的局面,就必然要求司法裁決結果的形成是建立在不同的訴訟參與主體通過理性溝通從而達成共識的基礎上。“民主協商的先決條件是程序性保障,即在確定議程與決策階段保證平等參與相關的協商領域”[5]。
若要真正保障辯護律師的合法權利必然要談到控辯平衡的理論基點。控辯平衡重點關注的是控辯雙方具備平等的裝備,同時受到平等的保護。所謂平等的裝備主要指控辯雙方的程序性權利是平等的,而平等的保護則指審判法官對于控辯雙方是完全一視同仁、平等對待的。從我國的司法實踐來看,控辯雙方的不平等,不僅表現在控辯雙方可使用手段的不平等,法官的平等保護也差強人意。司法角色之間應該樹立相互妥協的理念,控辯雙方的思維都必須從傳統“對抗型思維”向現代的“共識性思維”轉變。在司法裁決過程中,法官所謂的在大前提和小前提之間的思維流轉,其實就是詮釋學意義上的循環往復過程。這種詮釋學意義上的循環往復從實質上來說并不能由法官獨立完成,而是由法官和當事人以及其他司法參與主體共同合作完成的。在司法活動過程中,司法參與主體之間的商談溝通就是信息交換的過程,司法參與主體將搜集的信息進行提煉加工成知識,并結合案件糾紛所需解決的問題進行思考,形成解決涉案問題的初步策略,司法參與主體再將掌握的知識和解決策略進行整合,從而形成最終的解決案件糾紛方案,這才是司法參與主體就信息進行交換最本質、最核心的價值所在。
司法活動中,各個司法參與主體之間在一種“交互”關系中商談溝通,才可能產生信息的充分交換。這種所謂的“交互”關系就是指司法參與主體之間的作用和影響不是單向度的,而是相互的、交叉形式的。路易薩哈(Louis Ha)與林肯-詹姆斯(Lincoln James)曾對“交互”作出這樣的解釋:“交互代表了信息發送者與信息接收者對與對方的溝通作出反饋的程度、以及渴望促進相互間溝通的需要”[6]。雙方發生的信息交換,信息接收者可以作出單方面的反應,而信息發送者也需根據信息的輸入作出相應的反應,“交互”具有多層面、多維度的屬性。在交互關系中,司法參與主體必須對各方彼此交換的信息作出相應的反應,從而使多方論辯之后的商談共識得以產生。交往行為必須遵從主體間性的既有規范,這些規范其實就是交往主體之間的交互期待。因此,在司法商談溝通過程中,法官要給予當事人及其代理律師對于法官就案件事實和法律規范的解釋、相關關聯關系的意見和觀點進行質疑或論辯的機會,這樣才會促使案件事實與法律規范之間基于詮釋學循環意義上的解釋結果成為法官與當事人或代理律師以及其他司法參與主體商談溝通的成果。
(三)法律職業共同體倫理的培育
司法的權威性一方面是因為司法職業的壟斷性,還有一方面則基于司法職業群體是一群社會精英人群,有著深厚的學識修養與穩健的德行品格。因此,若要構筑現代化司法體制,須培養一批具有深厚的法律知識功底、虔誠的法律精神信仰的法律職業共同體。
如果一個職業的群體能有一個共同的倫理,則這個職業群體的成員就有了相互連接的精神上的紐帶,構建成為一個共同體也就指日可待了。法律職業者擁有同樣的知識體系的教育、思維邏輯特質,有著同樣的基于法律職業的榮譽和光環,他們的不同,主要是基于不同的分工、不同的司法角色,其各自的職業倫理有所差異。然而,正是基于法律職業共同體受過同樣的系統化的法律知識的教育,有著同樣的邏輯思維模式,對法律的本質和價值有著同樣的認知,因此可以形成對法治精神較為相同的觀點和信仰。也就是說,法律人更可能培養成為“法治人”。而現代法治社會所需的法律職業共同體不僅僅是他們在法律知識上的優越于一般社會公民,更為重要的是,他們作為法治人是否對于法律有忠誠之心,是否真誠秉承法治理念、法治思維去評判案件糾紛,去與其他司法參與主體進行理性的商談溝通。法律人若失去了立足于“法治人”的價值關心,那么也就將自己完全視為一個以法律作為依托的“工具”,也就失去了作為不同司法角色進行商談溝通的核心要素,失去了法律職業共同體內部商談溝通的共同語言。
法律職業共同體在法治國家對于價值、信仰與倫理其實是殊途同歸的。無論是哪一種法律職業者,在執業過程中所要遵循的職業倫理的基本構造與基本理念是趨同的,并無巨大差異。法律人共同的信念倫理,就是對法律的崇尚、對規則的尊重。要想在整個文化傳統中添加法律信仰的超驗因子,要在法律人之間加強法律信仰上的溝通,只有這樣,維系法律人共同體的紐帶才有強大的精神力量的支撐。把不同階層的法律人整合成一個職業共同體的紐帶的,只能是法律。
對于從事法律職業的共同體而言,對法律的信仰不僅僅是來自對法律的情感,更是出于一種理性的追求。法律職業共同體對于法律的信仰,更多的應該是對法律的熱愛與尊重。有了這樣的法律信仰,法官和檢察官就不會以政治角色牽制自己的司法角色,在司法過程中恣意妄為,將司法權力作為自己進行資本交易的籌碼;律師就會真正理解“盡力辯護不等于說謊”的真正含義以及價值所在。律師對于法律的信仰與忠誠是律師成為“法治人”的根基所在,也是律師職業能夠與檢察官、法官等法律職業并列成為神圣職業的根源,是法律職業共同體能夠在司法過程中順利商談溝通的前提條件。
如何培育法律職業共同體對于法律的信仰與忠誠,可以從美國法學家伯爾曼的話中得到一些啟示:第一,在司法程序中遵循嚴格的儀式,對于法律信仰的培育有不可忽視的作用。第二,伯爾曼強調的語言習俗可以通過系統的法學知識的培訓得以完成,應該把法律人的倫理教育作為法學教育的核心,使學生們深刻理解法律職業的精神和理念。而在司法實踐中司法角色更需謹慎在司法活動中的用語,這樣才能獲得彼此的尊重與認同。第三,法律以及司法所彰顯的權威應當呈現人們普遍的公平正義觀,這樣在司法商談溝通過程中才能獲得法律職業共同體發自內心的司法共識。
總而言之,法律職業共同體倫理的培養需要法律職業共同體在法律信仰方面充分的溝通與培育。
四、結語
律師商談溝通不僅僅是現實司法的需求,亦是社會治理的時代呼喚。治理能力現代化要求司法權運行過程中有必要轉向“治理思維”,改變傳統的“統治思維”。司法是社會治理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所有的司法參與主體必須擁有更大的行為框架以及自由司法話語權,只有這樣,才能提升司法公信力、重振司法權威,才能做到社會治理的宏觀功能與具體案件的現實處理的微觀功能的兼容。
現實司法活動中,由于商談溝通機制的欠缺,導致司法參與主體之間的交往發生扭曲和變形,甚至在職業律師群體出現了一個獨特的派別即“死磕派”。這一特殊派別的出現,是司法角色的話語權不均衡、司法角色溝通不順暢、司法角色矛盾沖突激化的表現。因此應當搭建一個平等、自由、有效的溝通平臺,讓不同司法角色的法律職業共同體能夠就司法裁決行為的考量因素進行充分的商談溝通,從而實現司法裁決結果的正當性和合理的可接受性,提升司法公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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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馬琳〕
[中圖分類號]D920.0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0-8284(2016)05-0101-06
[作者簡介]馬靖云(1976-),女,黑龍江哈爾濱人,博士研究生,從事法治理論研究。
[收稿日期]2016-04-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