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 維
(安徽師范大學 中文系,安徽 蕪湖 24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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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漢賦之聲情
程維
(安徽師范大學 中文系,安徽 蕪湖 241000)
[摘要]劉熙載稱“賦辭情多而聲情少”,然而漢賦近源楚騷,遠紹古詩,又有誦讀的傳統,不應當被遠隔聲情之外。劉勰說“立文之道”有三:形文、聲文、情文,然而古今論賦,論形文、情文的多,論聲文的絕少。漢賦聲韻上追求口調耳順,聲調上追求抑揚高下,節奏上有緩急輕重、跌宕起伏。更重要的是這些聲音的律動往往能與文情、文氣、文勢親密無間。清代王筠認為辭賦中的形容之詞,重在聲而不在義,是以漢賦的鋪排,不但是語義的鋪排,更加是聲音的鋪排。
[關鍵詞]漢賦;聲情;節奏;不歌而誦
漢賦是韻文而非散文,然而因其有過多的僻詞詭句,滯礙了后人的吟誦,其音樂性一面長期未得到重視和發掘。故劉熙載《藝概》云:“賦別于詩者,詩辭情少而聲情多,賦聲情少而辭情多。”[1]
然而,班固引傳曰“不歌而誦謂之賦”[2]1755,“不歌”非謂“不可歌”,謂“不被管弦”耳。不被管弦而可誦,豈非有音樂性的緣故?又曰“賦者,古詩之流也”[3],賦之于詩,不惟六義的流傳,亦應有韻律的遺存。而六朝駢賦、唐宋律賦大興音聲韻律之學,有開則必有先。相如曰:“合綦組以成文,列錦繡而為質。一經一緯,一宮一商,此賦之跡也。”[4]明宋濂評解吳萊《楚漢正聲》云:“古之賦學,專尚音律,必使宮商相宣,征羽迭變。自宋玉而下,唯司馬相如、揚雄、柳宗元能調協之?!盵5]是以漢賦的音律亦有可觀。
一、用韻但求耳順,與賦情相互映襯
漢賦用韻,與后代不同。陳壽祺《與王伯申詹事論古韻書》云,“魏晉以前本無四聲之別,高下清濁取其同類而已。至于閭巷謳謠發于婦孺,往往矢口成歌,自協聲調。輶軒所采,未必更加潤色。糾以韻書,間不盡諧,至今猶然”,舉揚雄解嘲“以規隨韻奇隤知為”,甘泉賦“以芝虬綏纚開旎旗為韻”為證[6]。羅常培、周祖謨先生《漢魏晉南北朝韻部演變研究》有漢代韻部通押表,而多取漢賦為例;簡宗梧先生以《廣韻》為例,考查司馬相如《美人賦》通押四十一處,十度換韻??梢姖h賦用韻輕松寬容,多以“清濁通流,口吻調利”為主,而無定例。試舉枚乘《梁王菟園賦》為例:
蒙蒙若雨委雪,高冠扁焉,長劍閑焉,左挾彈焉,右執鞭焉。
考之《廣韻》,“扁” “鞭”屬仙系,“閑”屬山系,“彈”屬寒系;《中原音韻》“扁” “鞭”屬先天部,“閑”“彈”屬寒山部。又如揚雄《甘泉賦》:
于是乃命群僚,歷吉日,協靈辰,星陳而天行。詔招搖與泰陰兮,伏鉤陳使當兵,屬堪輿以壁壘兮,捎夔魖而抶獝狂。八神奔而警蹕兮,振殷轔而軍裝。蚩尤之倫帶干將而秉玉戚兮,飛蒙茸而走陸梁。齊總總以撙撙,其相膠葛兮,猋駭云迅,奮以方攘;駢羅列布,鱗以雜沓兮,柴虒參差,魚頡而鳥;翕赫曶霍,霧集蒙合兮,半散照爛,粲以成章。
施閏章《蠖齋詩話》云:“揚子云《甘泉賦》,其‘八神奔而警蹕兮’以下五韻,下以裝、梁、攘、胻、章五字與行、兵、狂三字共一韻;而其上旬,前則以蹕、戚葉,后則以輵、沓、合葉。”[7]此類證據甚多,茲不贅舉。漢賦協韻可貴之處,在于其韻部的設置與情感的起落能自然地相互燭映。如司馬相如《長門賦》: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遙以自虞?;暧庳环促猓慰蓍露毦印!兹讣啻尜?,玄猿嘯而長吟。||翡翠協翼而來萃兮,鸞鳳翔而北南。心憑噫而不舒兮,邪氣壯而攻中。下蘭臺而周覽兮,步從容于深宮?!瓟D玉戶以撼金鋪兮,聲噌吰而似鐘音。||刻木蘭以為榱兮,飾文杏以為梁?!烁`自悲兮,究年歲而不敢忘。
以所協之韻將此賦分為三部分,自篇首至“玄猿嘯而長吟”概壓“真”“侵”二韻,自“翡翠協翼而來萃兮”至“聲噌吰而似鐘音”主壓東韻,“刻木蘭以為榱兮”至篇末主壓陽韻。清江永《音學辨微》曰:“音韻有四等,一等洪大,二等次大,三四皆細,而四尤細。”[8]“侵”部為齒頭音,多含尖細分碎之意,為細音。合于此一段女子踽踽獨行、郁郁獨語、自怨自艾的表情。而“陽”部音節響亮,王驥德所謂“韻之最美聽者”[9]199,在此處向君王傾訴衷情,抒發壓抑已久的情感,也極為適合?!堕L門賦》壓韻轉變的過程,也正是怨女自傷、徘徊,進而感發致意的過程。武帝劉徹的《悼李夫人賦》與《長門賦》則正好相反:
美連娟以修嫭兮,命樔絕而不長。飾新官以延貯兮,泯不歸乎故鄉。慘郁郁其蕪穢兮,隱處幽而懷傷?!瓪g接狎以離別兮,宵寤夢之芒芒。忽遷化而不反兮,魄放逸以飛揚。何靈魄之紛紛兮,哀裴回以躊躇。勢路日以遠兮,遂荒忽而辭去。超兮西征,屑兮不見。寖淫敞,寂兮無音。思若流波,怛兮在心。
開頭至“魄放逸以飛揚”壓“陽”部韻,情感奔放,不掩飾。而后心境一轉,“何靈魄之紛紛兮,哀裴回以躊躇”,而韻亦隨之而轉,“躇”為“魚”部,周濟曰:“東真韻寬平,支先韻細膩,魚歌韻纏綿,蕭尤韻感慨,各有聲響,莫草草亂用?!庇^其結韻,可想其由悲極而纏綿,由外揚而內斂,由秋潛凄淚到“怛兮在心”之心境。西方音響科學實驗也曾證實,前元音(e和i)和單薄的、迅捷的、清晰的及明亮的物體之間的基本聯系,后元音(o和u)和笨重的、緩慢的、模糊的及陰暗的物體之間的基本聯系。[10]與此可相印證。
班婕妤《自悼賦》全篇大半用“支”“尤”二韻,王驥德《曲律》曰:“尤、侯之幽”,“支、思之萎而不振,聽之令人不爽”。[9]200韻腳與文情正相配合。再看《七發》:“恍兮忽兮,聊兮栗兮,混汩汩兮;忽兮慌兮,俶兮儻兮,浩瀇漾兮,慌曠曠兮?!薄昂觥薄袄酢薄?汩”皆入聲,音促;“慌”“儻”“漾”皆上聲,且為長韻,音緩。此七句由緊而松,由促而緩,由抑而揚。而寫觀濤之感受,亦由“恤然足以駭矣”而后能“秉意乎南山,通望乎東?!?,心隨濤流而推闊。
可見,漢代雖尚未發展出聲律之學,而賦家憑對聲音的自然感受,未必有心為之,而文章天然有音樂的律動。文章情感豐富而多變,漢賦壓韻方式也因此不拘一格,無有成式。劉勰謂:“賈誼、枚乘,兩韻輒易;劉歆、桓譚,百句不遷……然兩韻輒易,則聲韻微躁;百句不遷,則唇吻告勞。妙才激揚,雖觸思利貞,曷若折之中和,庶保無咎?!盵11]571姜書閣總結漢賦韻法說:“有隔句用韻,有四字換韻,有隔段換韻,有終篇一韻,有時而有韻,時而無韻,變化無端,隨意所至,但求口調耳順,無一定之規律性。”[12]
漢賦壓韻,不避方音。許結先生認為,古賦創作多用方言,有方言故有方音,故而用韻多具區域特征,并無統一之標準?!段男牡颀垺仿暵善唬骸霸娙司C韻,率多清切,《楚辭》辭楚,故訛韻實繁?!睗h賦繼楚辭而來,亦多方言入韻。司馬相如《子虛賦》“盧橘夏熟,黃甘橙楱,枇杷橪柿,亭奈厚樸”,揚雄《羽獵賦》“若夫壯士忼慨,殊鄉別趣。東西南北,聘耆奔欲”,是魚屋通押;王褒《僮約》“四月當披,五月當獲。十月收豆,掄麥窖芋。南安拾粟采橘,持車載輳”,揚雄《長楊賦》“蹂踐芻蕘,夸詡眾庶,盛狖貍之收,多麋鹿之獲哉”,是魚鐸通押。三人皆是蜀人,故韻聲相通。班固《幽通賦》“臣滔天而泯夏兮,考遘愍以行謠。終保己則貽則兮,里上仁之所廬”,傅毅《洛都賦》“千乘雷駭,萬騎星鋪。絡繹相屬,揮沫揚鑣”,杜篤《論都賦》“瘞后土,禮邠郊。其歲四月,反于洛都”,馬融《廣成頌》“ 且區區之酆郊,猶廓七十里之囿,盛春秋之苗”,是魚宵通押,而四人皆秦人??梢姷赜虿煌庙嵰嘤胁顒e。
“五方之民,言語不通”[13],“一郡之內,聲有不同”[14]35,同樣一個意思,各地的聲音也不同。揚雄《方言》“娃、嫷、窕、艷,美也……美色為艷,美心為窈”、“奕、僷,容也。自關而西,凡美容謂之奕”[15],《說文》“秦晉謂好曰娙娥”[16],張衡《七辯》“淑性窈窕,秀色美艷。鬢發玄髻,光可以鑒”、《東京賦》“滌濯靜嘉,禮儀孔明。萬舞奕奕,鐘鼓皇皇”,王粲《七釋》“都治閑靡,窈窕娥娙。豐膚曼肌,弱骨纖形”,意義都相同而用音各異,都能隨文而協韻。
漢賦協韻之法,經齊梁聲律之染,一變而為唐宋律賦,則失其本來面目。變自然的壓韻而為刻板的定律,文有定韻,韻有定數,字有定聲,壓韻有成法,漢賦靈活傳神的韻法便僵死了。當然,這種靈活的韻法在后代仍受推崇,如秦觀所倡:“賦中工夫,不壓子細,先尋事以押官韻,及先作諸隔句。凡押官韻,須是穩熟瀏亮,使人讀之不覺牽強,如和人詩不似和詩也?!盵17]此則是刻意模仿漢賦的韻法,以求自然瀏亮,無異身被鐐銬而要強作舞蹈,與《詩大序》所倡之“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則差之毫厘謬以千里。
二、高下相和于無心,又與文氣相協
《文心雕龍·聲律》謂“作韻甚易”而“選和至難”。所謂“和”,黃侃《札記》云:“一句之內,聲病悉袪,抑揚高下,合于唇吻,即謂之和矣。沈約云:十字之文,顛倒相配。正謂此耳?!盵18]即后世所謂“平仄”——“一篇之內,音韻盡殊;兩句之中,輕重悉異。”[19]
《淮南子》云:“淸土多利,重土多遲。清水音小,濁水音大?!盵20]相如論賦跡曰“一宮一商”,可見漢代文人對文章的聲律有著初步的自覺追求。顧炎武《音論》說:“平上去入之名,漢時未有。然《公羊》莊二十八年傳曰:‘春秋伐者為客,伐者為主。’何休注于‘伐者為客’下曰:‘伐人者為主,讀伐長言之,齊人語也’。于‘伐者為主’下曰:‘見伐者為主,讀伐短言之,齊人語也’。長言則今之平上去入,短言則今之入聲也。”[14]41又說:“四聲之論雖起于江左,然古人之詩已有遲疾輕重之分?!盵14]39劉師培《文說·和聲篇》云:“聲音之學,自古有之。雖四聲未辨,字無平仄之分;而兩語相承,音有低昂之判。是以長言短言,見于公羊之注;開口合口,詳于廣韻之書。觀風虎云龍,音殊高下,氣求聲應,語判洪纖,章句之間,各葉宮羽?!盵21]704可見漢代雖未起四聲之論,而聲音的抑揚平仄已有一定的規律。王念孫、江有誥更是認為古人實有四聲,只是與后代四聲不盡相同[22]271。而羅常培、周祖謨二先生通過分析兩漢的韻部,認為漢代的平上去入的分類,跟后代的韻書大體都相同,而有些不盡相同者,江有誥在其《唐韻四聲正》中差不多都已經舉了出來。因此,我們用后代韻書的四聲法來分析漢賦的音聲,不會有太大出入。
枚乘的《梁王菟園賦》有“夾池水,旋菟園,并池道,臨廣衍”,江有誥謂“衍”字“古有平聲,當與仙部并收”[22]285,所以此句是“仄平仄,平仄平,仄平仄,平仄平”。司馬相如《子虛賦》云:“平原廣澤,登降阤靡……緣以大江,限以巫山?!庇衷疲骸瓣幜志迾?,楩楠豫章……樝梨梬栗,橘柚芬芳?!辈坏痪渲畠?,異音相從,上下句之間,平仄也大致相對。張衡《歸田賦》“于是仲春令月,時和氣清。原隰郁茂,百草滋榮”,“爾乃龍吟方澤,虎嘯山林。仰飛纖繳,俯釣長流”,雖非字字相對,但聲調抑揚,音節鏗鏘,有自然合律之美。此類例證,不勝枚舉。
漢賦中不和平仄處亦多。劉永濟《文心雕龍校釋》曰:“平仄以相間相重為美……此事必在四聲既定之后,古人不知也……《子虛賦》:‘岑崟參差,日月蔽虧,罷池陂阤,下屬江河。’‘岑崟參差’、‘罷池陂阤’八字皆平也。其平仄不協者,尤不勝枚舉?!盵23]125賈誼《鵩鳥賦》“小智自私兮,賤彼貴我”,除“兮”字之外,八字有七字為仄。又如班固《東都賦》中“于昭明堂,明堂孔陽”,八字皆平。
然而,漢賦中看似不經意的聲音的平仄緩疾搭配,卻有著令人驚奇的效果。賈誼《吊屈原賦》曰:“國其莫我知兮,獨壹郁其誰語?”“國其莫我”,四個字皆后聲部,且多牙音,彷佛踽踽獨行之人的獨語。而“獨壹郁”三字皆入聲,急促低沉,沉郁頓挫,與作者悲涼孤寂之情正相比洽?!蹲犹撡x》:“其山則盤紆岪郁,隆崇律崪。”“盤紆”聲長而緩,“岪郁”“律崪”四字皆入聲,短而急促,“隆崇”二字古皆為“東”韻,音長而厚。周濟云:“東真韻寬平?!盵24]《子虛》此二句,聲由緩而促,由寬洪而銳躁,仿佛山勢之竄地而起,又如山形之回峰急轉,與句義極好地契合。
王褒《洞簫賦》云:“故其武聲,則若雷霆輘輷,佚豫以沸渭。其仁聲,則若颽風紛披,容與而施惠。”顧炎武《音論》曰:“平音最長,上音次之,入則詘然而止,無余音矣?!盵14]43萬樹《詞律》云:“上聲舒徐和軟,其腔低;去聲激厲勁遠,其腔高?!盵25]試看此句,上句中“佚豫”皆入聲,“沸渭”皆去聲,寫簫聲若驚雷之乍現乍滅,聲厲而喧。下句“颽”“與”為上聲,聲調輾轉美妙,“風”“容”“施”“紛披”皆平聲,音長而緩,又加上“容與”雙聲,“風”“紛”同聲相鄰,更助其婉轉。再看韻部,“輘輷”為蒸、東韻,音洪而深,似簫聲之雷動者;“紛”文部,“披”支部,“與”魚部,“施”支部,“惠”齊部。王驥德云:“魚模之混,真文之緩。”[9]199周濟云:“支先韻細膩,魚歌韻纏綿?!盵26]此句音節正能摹寫簫聲的柔軟細膩,舒緩動人,使聽者如沐颽風,心淳如洗,所以稱之為仁聲。
再看司馬相如《上林賦》:“赴隘陿之口,觸穹石,激堆埼,沸乎暴怒,洶涌彭湃,滭弗宓汩,逼側泌,橫流逆折,轉騰潎洌。”郭紹虞先生說:“這一節文連用了好幾個雙唇阻的破裂聲,如‘暴’,如‘澎湃’,如‘滭沸’(音畢撥),如‘宓’(音密),如‘偪’,如‘泌’(音筆),如‘潎’(音撇),這一些字的發聲狀態,都是口程鼻程同時閉塞,阻遏氣流,然后驟然間解除口阻,使氣由口透出,所以纔成為破裂聲。這正像灞、浐八川之赴隘陿之口,觸穹石,激堆埼,受到阻礙,而成為一種沸乎暴怒的情形?!盵27]
由上可見,劉永濟先生所說的“平仄不協”固然不假,然而古時音律之美,不止于平仄相從而已。司馬相如《上林賦》中“崇山矗矗,巃嵸崔巍,深林巨木,嶄巖參差”,張衡《南都賦》中“其草則藨苧薠莞,蔣蒲蒹葭。藻茆菱芡,芙蓉含華。從風發榮,斐披芬葩”,既有“異音相從”的節奏,又有復沓循環的聲音美感??梢?,漢賦文辭中的聲音節奏,自然而多變,不求刻意地遵循某種一致的規律,隨文而變。
魏晉以后,平仄之學漸興,至南朝沈約而有大成?!秹粝P談》曰:“古人文章,自應律度,未以音韻為主。自沈約增崇韻學,其論文則曰:欲使宮羽相變,低昂殊節;若前有浮聲,則后須切響。一篇之內,音韻盡殊;兩句之中,輕重悉異。妙達此旨,始可言文。自后浮巧之語,體制見多,如傍犯、蹉對、假對、雙聲、迭韻之類?!盵28]此后,賦之平仄愈加工整,而音聲之頓挫低昂也愈加統一,至明清八股之賦則幾乎異口同聲。聲音為求合乎平仄,而再難有自然之律動了。阮元《文韻說》云:“休文所矜為創獲者,謂漢魏之音韻,乃暗合于無心,休文之音韻,乃多出于意匠也?!盵29]
三、調有緩急,隨變適會
劉勰曰:“離章合句,調有緩急;隨變適會,莫見定準。”又云:“若夫筆句無常,而字有條數,四字密而不促,六字格而非緩,或變之以三五,蓋應機之權節也。”[11]570句長則聲緩,句短則聲促。長短相間,緩促得所,則文章的聲音靈動起伏,如旋律的調起調落,富有美感。試看王褒《洞簫賦》:
若乃徐聽其曲度兮,廉察其賦歌?!獜驼谄漉鑿劫?,與謳謠乎相和。故聽其巨音,則周流汜濫,并包吐含,若慈父之畜子也。其妙聲,則清凈厭瘱,順敘卑達,若孝子之事父也。……或雜沓以聚斂兮,或拔摋以奮棄。悲愴怳以惻惐兮,時恬淡以綏肆。被淋灑其靡靡兮,時橫潰以陽遂。哀悁悁之可懷兮,良醰醰而有味。
前面十句都是五字句,而以“兮”字永其聲;中間則以四字為主,四六相間,并以三字句領出新聲。最后是八個六字句,亦以“兮”字長之。這種字句的節奏本身就有跌宕起伏的律動感。每個段落都像是簫聲的一個小節,或徐或疾,如訴如慕。
漢賦中句式的長短相錯,使其本身具有音樂的美感。更重要的是,這種節奏聲音的變化,引領著文氣的流轉。枚乘《七發》寫校獵云:
馴騏驥之馬,駕飛軨之輿,乘牡駿之乘。右夏服之勁箭,左烏號之雕弓。游涉乎云林,周馳乎蘭澤,弭節乎江潯。掩青蘋,游清風。陶陽氣,蕩春心。逐狡獸,集輕禽。于是極犬馬之才,困野獸之足,窮相御之智巧,恐虎豹,懾鷙鳥。逐馬鳴鏢,魚跨麋角。履游麕兔,蹈踐麖鹿,汗流沫墜,冤伏陵窘。無創而死者,固足充后乘矣。
前三句為五字句,都是以動詞領首,又有“之”字在同一位置貫串,節奏輕快愉悅舒展。可以想見打獵前的意氣奮發,“春風得意馬蹄疾”之感?!坝蚁姆背星皫拙涠鴣恚澴嗌跃彙!皠偶薄暗窆眱蓚€雙音節詞,使得句子立腳更穩,旋律更堅定。讓我們感覺到校獵前準備之穩妥?!坝紊婧酢比渚涫捷^平穩,語音較蹇塞,彷佛是徘徊跋涉、找尋獵物的過程?!把谇嗵O,游清風。陶陽氣,蕩春心。逐狡獸,集輕禽”,這一段極精彩。三字句連用,節奏簡潔迅捷,加上動詞“掩”“游”“陶”“蕩”“逐”“集”,從上聲到平聲到去聲到入聲,聲音越來越疾,如電閃山崩,攔擋不住,再加上名詞又多為平聲,節奏迅捷而音調上揚,讓我們輕易地感受到田獵的速度與激情?!坝谑恰倍质谴驍噍p盈之節奏,反觀此番收獲。“恐虎豹,懾鷙鳥”,雖也都是三字,但全為仄聲,不輕快,但有力度,表現了校獵的震懾力。最后以六個四字句結尾,聲音堅穩而又不乏氣勢。總覽此段,好似一出描寫田獵的樂曲,有開場,有展開,有高潮,有結尾。設若有高明的誦讀者,即便不懂文辭之人,也應該可以從此段“旋律”中感受到力量、動感、敏捷度。再看揚雄的《羽獵賦》:
若夫壯士忼慨,殊鄉別趣。東西南北,聘耆奔欲。拕蒼豨,跋犀犁,蹶浮麋,斮巨狿,捕玄蝯,騰空虛,歫連卷。踔夭蟜,娭澗門。莫莫紛紛,山谷為之風猋,林叢為之生塵。及至獲夷之徒,蹶松柏,掌疾棃。獵蒙蘢,轔輕飛。履般首,帶修蛇。鉤赤豹,摼象犀。跇巒坑,超唐陂。車騎云會,登降暗藹。泰華為旒,熊耳為綴。木仆山還,漫若天外。儲與虖大溥,聊浪虖宇內。
前面幾個四字句以入聲為韻,聲本較促。后面連續銜接九個三字句,而又壓合口之韻,節奏緊得密不透風,讓人喘不過氣。而至“莫莫紛紛,山谷為之風猋,林叢為之生塵”,氣氛一緩?!盀橹倍质情L音之詞,去掉之后并不影響文義,然則有此二字卻能使文氣大改?!凹爸痢笔穷D語,提示著節奏的中斷和新生。此二字的加入,使得本句成為六字句,從而在音節上更有了拉開新段落的資本?!段溺R秘府論》云:“細而推之,開發端緒,寫送文勢,則六言七言之功也?!盵30]159六七言句音節較長較穩,用其開端結尾,都符合溫柔敦厚之感。段首的“若夫”、中間的“及至”和兩個“為之”,唐代佚名的《賦譜》稱為“發語”和“送語”[31]562,都是調整文章神氣之詞。它們使得節奏一張一弛,音響緩急相濟,文氣的控制隨心所欲。
《文鏡秘府論》云:“泛敘事由,平調聲律,四言五言之能也。體物寫狀,抑揚情理,三言之要也?!盵30]159林聯桂《見星盧賦話》云:“駢賦之體,四六句法為多,然間有用三字迭句者,則其勢更聳,調更遒,筆更峭,拍更緊,所謂急管促節是也。……有用之轉筆者,如漢張衡《西京賦》云……有用之收筆者,如漢司馬相如《上林賦》云:‘述易道,放怪獸,登明堂,坐清廟,次群臣,奏得失’……皆三字迭句作收筆,筆之最古雅者也。其余四字、五字、六字、七字可旁推已?!盵32]14是以句詞不論長短,都各有妙用。唐佚名之《賦譜》將三字、四字、五字句分別稱作“壯”“緊”“長”[31]556-557,我們大概可感受到其與文勢之關聯。
從以上分析可見,聲音的長短緩急是和文氣息息相關的。有些學者甚至從中覷出時代文風的流轉。劉師培《論文雜記》曰:“西漢之書,言辭簡直,故句法貴短,以二字成一語,而形容事物,不爽錙銖。東漢之文,句法較長,由簡趨繁,昭然不爽?!盵21]714比較司馬相如和班固寫宮殿的文字,便可見出一二:
于是乎離宮別館,彌山跨谷,髙廊四注,重坐曲閣,華榱璧珰,輦道纚屬,步櫩周流,長涂中宿。夷嵏筑堂,累臺增成,巖窔洞房。……珉玉旁唐,玢豳文鱗,赤瑕駁犖,雜挿其間,晁采琬琰,和氏出焉。(《上林賦》)
爾乃正殿崔嵬,層構厥髙,臨乎未央。經駘蕩而出馺娑,洞枍詣以與天梁。上反宇以蓋戴,激日景而納光。神明郁其特起,遂偃蹇而上躋。……庶松喬之群類,時游從乎斯庭。實列仙之攸館,非吾人之所寜。(《西都賦》)
《上林賦》中這段,四字句約占70%,六字句占20%,七言以上不到10%,而《西都賦》此段,四字句只占15%,六字句接近75%,七字句10%。劉熙載說:“秦文雄奇,漢文醇厚?!睆囊艄澋拈L短布置上看,西漢辭賦活潑多變,東漢大體嚴正工整,可見西漢辭賦還留有秦氣,東漢則文氣雍容,多漢人本色了。
《呂氏春秋·音初》篇云:“凡音者,產乎人心者也。感于心,則蕩乎音?!盵33]文句的短長,節奏的雜飭,應隨情感的轉移、文氣的變化而自然形成,“隨變適會,莫見定準”。韓愈曰:“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高下皆宜。”馬茂元《說“風骨”》云:“以氣運辭,故語言健勁挺拔,‘捶字堅而難移’;以氣負聲,故音調頓捶低昂,‘結響凝而不滯’。”[34]他們都強調以氣負聲,而不可以聲滯氣。漢賦發展到魏晉而為駢賦,以對仗工整為能事。后來辭句之長短制式似乎也漸成定式,賦體多以以四言六言相間為尚。錢大昕《十駕齋養新錄》云:“駢儷之文,宋人或謂之四六……梁時文筆,已多用四字六字矣。”[35]
無論是壓韻、平仄、“四聲八病”,還是駢體,齊梁永明歸納并創造了好多華麗的招數。此后,中國文學增加了招式,卻耗損了元氣;學會了花腔,卻磨折了嗓子。
四、形容之詞,聲重于義
清人黃承吉《字義起與右旁之聲說》云:“古者事物未若后世之繁,且于各物未嘗一一制字,要以凡字皆起于聲,任舉一字,聞其聲即已通知其義。是以古書凡同聲之字,但舉其右旁之綱之聲,不必拘于左旁之目之跡,而皆可通用,并有不必舉其右旁為聲之本字,而任舉其同聲之字,即可用為同義者?!盵36]黃氏認為古時聲為字“綱”,同聲之字,義皆相近。這在漢賦中極其明顯:
洶涌彭湃,滭弗宓汨,逼側泌瀄,橫流逆折,轉騰潎洌,滂濞沆溉,穹隆云橈,宛潬膠盭,踰波趨浥,蒞蒞下瀨,批巖沖擁,奔揚滯沛,臨坻注壑,瀺灂霣隊,沉沉隱隱,砰磅訇礚,潏潏淈淈,湁潗鼎沸。
“彭湃”,《史記》作“滂”,《文選》五臣本作“滂湃”;“滭弗宓汨”,《史記》作“滭浡滵汨”,五臣本“滭沸滵汨”;“逼側”,《史記》作“湢側”,《歷代賦匯》作“偪側”;“滂濞沆溉”,《史記》作“澎濞沆瀣”;“宛潬”,《史記》作“蜿灗”;“膠盭”,《史記》、五臣本皆作“膠戾”;“蒞蒞”,《文選》五臣乙本、六臣本皆作“蒞蒞”;“批巖沖擁”,《史記》作“批壧沖壅”,《文選》李善本作“批巖沖壅”;“隊”,《史記》《文選》作“墜”;“沉沉”,《史記》作“湛湛”。這些辭語,都是由于音同而被通用。這類例子數不勝數。
此外,同一個詞語,在不同的作品中卻有著不同面貌。比如“徘徊”,張衡《舞賦》有“徘徊相羊”,《思玄賦》作“馬倚辀而俳回”,漢武帝《李夫人賦》作“哀裴回以躊躇”,傅毅《舞賦》作“般桓不發”,王粲《登樓賦》作“悵盤桓以反側”,揚雄《蜀都賦》作“崇戎總濃般旋”,張衡《西京賦》作“便旋閭閻”等等。又如“紛紜”,班固《東都賦》有“萬騎紛紜”,揚雄《長楊賦》有“紛沄沸渭”,枚乘《七發》有“紛屯澹淡”,張衡《東京賦》有“次席紛純”,馬融《樗蒲賦》有“紛綸滂沸”,馬融《長笛賦》有“蚡缊翻紆”,鄒陽《幾賦》有“蟠紆煩冤”。劉師培《文說·和聲篇》曰:
漭沆、龐鴻,一音相轉,而平子、長卿用之各別;崴、溛瀤,二字相通,而太沖、景純用之各殊?!舴蛏狭种?,易逍遙為消搖;長楊之篇,以桔隔代戞擊;千眠、瞑,音義相同;漫衍、曼延,言辭靡別。則以洪荒字簡,一字兼數字之音;后代義明,數字歸一字之用。審音惟取相符,用字不妨偶異。蓋音同字異,亦可旁通,而音異字同,不容相假。則作文以音為重,彰彰明矣。[21]704
可見字形盡管千變萬化,音通則義同。清王筠《菉友蛾術編》云:
鄭司農注《考工記》引《上林賦》“紛容揱參”,《漢書》作“紛溶萷蔘”,《文選》作“紛溶箾蔘”。司農又引“倚移從風”,《文選》作“猗狔從風”,偏旁務令齊同。不知形容之詞,在聲不在義也。[37]25
“賦者,鋪也,鋪采摛文,體物寫志也”[11]134,漢賦重鋪排、形容,是毫無疑問的。王筠稱形容之詞在聲不在義,那么賦真可謂一種聲音藝術了。字形皆可變,而聲音不能改,可見賦聲情之重反在文字之上了。司馬相如所謂“一宮一商”的聲音效果,應是賦作者和欣賞者所共同追求與享受的重要部分??梢姖h賦聲音之學必是極其重要的。班固引《毛傳》曰“不歌而誦謂之賦”,鄭玄注《周禮》曰“倍文曰諷,以聲節之曰誦”[38],所謂“節”即“擊節”“拊節”,《爾雅·釋樂》曰“和樂謂之節”[39],擊節是為了把握節奏。
《漢書·王褒傳》載,宣帝時“征能為楚辭九江被公,召見誦讀”[2]2821。楚辭文字俱在,大可以自己欣賞,或者可以隨便尋一口齒伶俐、聲調抑揚者為之朗誦。而宣帝必求專門之人為之,可見辭賦的誦讀在漢代是一門重要的藝術,并非只是附加在文辭之外的可有可無的裝飾品?!锻醢齻鳌酚州d:“太子體不安,苦忽忽善忘,不樂。詔使褒等皆之太子宮虞侍太子,朝夕誦讀奇文及自所造作。疾平復,乃歸。”[2]2829太子所重,非但是王褒之文章,并重其誦讀也。許結先生《論漢賦章句與修辭藝術》說,漢賦家具備的兩大技能,一是“誦讀”技能,二是“騁辭”技能。而漢人誦讀之習,乃先秦貴族之遺傳,“誦祝與詩樂為當時一貴族普遍的技能,所以其情形在秦漢間仍常見”[40]。
西漢賦家多通小學,而從漢代的小學中,我們也可以看到漢人對聲音的重視。鄭玄注經、高誘注子,皆廣用聲訓,《釋名》中聲訓達到1 298條。鄭玄還曾提出的“就其原文字之聲類,考訓詁,捃秘逸”的聲訓理論[41]。可見,聲音之學在漢代文人當中是極重要的一門學問。
漢賦作品中每有“作……賦以……其辭曰”。其作“其辭曰”而不直作“曰”者, 恐是由于“賦”之全體非“辭”所能概括,而文辭加聲音才是賦這種藝術的整體。宋陳振孫《書錄解題》曰:“古今世殊,南北俗異,言語聲音有不得盡合者。古之為詩學者,多以風誦,不專在竹帛。竹帛所傳不過文字,而聲音不可得而傳也?!盵14]31聲音不傳,而徒留文字,后代學者便盡以辭藻為能事,賦的美感于是乎流失殆盡。
姚惜抱云:“詩、古文各要從聲音證入。不知聲音,總為門外漢耳?!盵42]一切之抒情的文學,都不可舍聲而求義,豈獨詩與古文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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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曹金鐘〕
[中圖分類號]I207.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0-8284(2016)05-0169-07
[作者簡介]程維(1984-),男,安徽桐城人,講師,博士,從事先秦兩漢文學研究。
[收稿日期]2015-01-22
中國古代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