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川普時代”美國新聞媒體迎來新的“客觀性”

劉芳君

（青島大學 新聞與傳播學院，山東 青島 266000）

“后川普時代”美國新聞媒體迎來新的“客觀性”

劉芳君

（青島大學 新聞與傳播學院，山東 青島 266000）

隨著美國大選落下帷幕，特朗普的當選讓美國傳統(tǒng)媒體錯愕不已。一向以驚人言論著稱的特朗普，在此前傳統(tǒng)媒體的民調(diào)中從未被看好，然而，他在整個競選過程中的曝光度卻遠遠超過所有對手。本文從看似令人驚訝的現(xiàn)象背后，分析其所施行的傳播策略，以及美國媒體一直所奉行的客觀性原則如何成為其傳播的“幫手”，并探討在“后川普時代”，針對內(nèi)涵永遠在不停流變的客觀性原則，美國新聞媒體在實踐中應該如何作出調(diào)整。

美國大選；“客觀性”；政治正確

2015年6月16日，頂著一頭亂發(fā)的地產(chǎn)大亨唐納德·特朗普正式宣布參選美國總統(tǒng)，那時估計很少有人想到，近一年后的2016年5月26日，隨著支持特朗普的共和黨代表人數(shù)達到1237人，他成為共和黨唯一的總統(tǒng)候選人。美國時間11月9日，特朗普成功當選美國下一任總統(tǒng)。

這樣一個時常發(fā)出駭人言論，甚至缺乏一些必要的政治常識的候選人，最終出乎至少是主流媒體意料地當選總統(tǒng)。除了美國社會長久存在的深層矛盾在短時間內(nèi)集中的爆發(fā)，以及特朗普自身形象的偶然性之外，媒體不可不說是起到了關(guān)鍵的作用。特朗普與媒體之間這場關(guān)乎政治界“政治正確”和新聞界“政治正確”的博弈很難說誰輸誰贏，然而“后川普時代”，美國媒體長期奉為圭臬的“客觀性”原則可能要迎來新的內(nèi)涵。

一、“川普現(xiàn)象”背后的傳播策略

（一）挑戰(zhàn)積怨已久的“政治正確”

特朗普本屆大選的一張王牌大概就是挑戰(zhàn)“政治正確”。在競選之初，他以移民問題為切入點，表示“要在美國和墨西哥之間修一道城墻，并保證讓墨西哥人為此買單”；在圣伯納丁諾和奧蘭多慘案發(fā)生后，特朗普在演講中沒有使用“極端主義思想”等“政治正確”的措辭和話語，直言不諱“極端伊斯蘭”，并曾在多個場合表示要“全面禁止穆斯林入境”；他嘲笑麥凱恩在越南被俘的經(jīng)歷，稱“戰(zhàn)俘不是英雄”；他用駭人的言論侮辱過的，還包括女性、西班牙裔等。他對自己的行為辯解道：“我拒絕政治正確。我只做正確的事情——我想把事情變得簡單一點，我想讓美國變得再次偉大。”

特朗普捕捉到了美國社會中存在已久的對“政治正確”的積怨，長期形成的自由主義文化讓人們對任何涉及弱勢群體的言論都小心翼翼，生怕被扣上歧視的帽子。在許多方面，比如種族、膚色、性別、性取向上，甚至出現(xiàn)了“逆向歧視”的現(xiàn)象。然而，表面上的回避并不能真正根除這些問題，反而給了特朗普一個機會。他沖破所有心照不宣的禁忌，為這些早有不滿的人提供了一個出口。

（二）利用自身的話題性設(shè)置并操控議程

特朗普在大選中的崛起，不可否認有其自身形象方面的偶然性。特朗普傳記的作者稱特朗普有一種“令人厭惡的吸引力”。在初選期間，他每一次口出駭人之語，雖然在媒體和網(wǎng)絡(luò)上引起爭議，但似乎并沒有影響他的支持率，反而將之越推越高。特朗普的名字伴隨著許多想象：“億萬富翁”“特朗普大廈”“豪華游艇”“私人飛機”“年輕的妻子”。這些都暗合了消費社會中人們對于財富和擁有財富的人的好奇和關(guān)注。

特朗普利用自身所具有的話題性，不斷設(shè)置對手和媒體的議程。移民問題在競選之初并不是共和黨議程中的主要議題，然而特朗普不斷地將之推至風口浪尖，媒體在其客觀報道的操作中，又把特朗普的言論送到了更多人的面前，形成了強大的輿論態(tài)勢。這逼得共和黨其他候選人，甚至希拉里，都不得不對這些問題作出回應，而媒體又將這些傳遞給受眾，這些問題最終就被公認為是“重要”的了。在議程的互相設(shè)置中，傳統(tǒng)大選中的經(jīng)濟、教育、醫(yī)療等主要議題無人問津，而那些原本次要的但卻富有沖突性的議題卻變成了主流，在這個“滾雪球”般的過程中，特朗普實際上完成了對議題甚至輿論的操控。

（三）用“說實話”的方式強化可信性和吸引力

特朗普在辯論和講話中經(jīng)常拋出一些事例或數(shù)據(jù)，用堅定不移的語氣呈獻給人們一種“我在說實話”的形象。在關(guān)于利比亞的問題上，特朗普指責希拉里：“看看她在利比亞對卡扎菲做了什么。卡扎菲被趕出利比亞，利比亞目前卻變得一團糟。”而在他自己2011年的一條博客中，他明確支持政府的行動，“我們應該去利比亞，我們應該阻止這個家伙。必須立刻馬上去”。特朗普一直以來都用希拉里在政界工作了30年，卻從未使美國作出改變這一論點來說明希拉里不是好的領(lǐng)導人，并稱希拉里作出的都是錯誤的判斷。而希拉里直到第二場辯論的最后才想到回擊，告訴特朗普，在美國，無論是參議員還是國務卿，自己都無法左右政府的政策。

類似的事情還有特朗普斷章取義地引用槍擊死亡的數(shù)據(jù)，決然否認曾經(jīng)說過的對女性不尊重的話語，稱希拉里的稅收政策會讓每個人的賦稅大幅增加等等。盡管許多言論都經(jīng)不起事實的驗證，然而媒體的解釋和評論往往在報道之后，人們往往受到先到意見的影響，對后來的信息產(chǎn)生排斥。同時，在經(jīng)濟低迷、社會矛盾突出的時候，人們更傾向于去選擇一位“強大的領(lǐng)導”。

（四）利用新聞界“政治正確”回擊媒體的質(zhì)疑

如果說美國政治和社會生活領(lǐng)域的“政治正確”指的是對于多元化的尊重和維護，對弱勢群體的“積極平權(quán)”，那么美國新聞界的“政治正確”應該就是“不死之神”客觀性原則了。

特朗普曾在多個場合表示自己受到了媒體的不公正待遇。在第二場總統(tǒng)辯論后，特朗普的支持率持續(xù)下滑，他認為是媒體報道的多位女性聲稱曾經(jīng)受到過特朗普的不尊重行為導致的，并在推特上稱媒體所報道的不是事實，并大聲高喊“這是一場被操縱的競選”。一方面，新聞媒體并沒有突破客觀中立的底線，并沒有緊盯著特朗普不放而對希拉里的負面新聞視而不見，希拉里的“私人郵件賬號門”就是由《紐約時報》于2015年3月首先報道的，除此之外，《紐約時報》還做了對克林頓基金會與境外資金關(guān)系的深度調(diào)查。對于FBI重啟希拉里郵件門調(diào)查、希拉里的健康狀況等，傳統(tǒng)主流媒體幾乎都在第一時間做了報道。而另一方面，記者出于專業(yè)主義，不愿與特朗普爭辯，也怕被貼上“黨派偏見”的標簽，由此在這場新聞界“政治正確”的博弈中陷入兩難的被動局面。

二、“后川普時代”媒體如何擁抱新的改變

（一）直面社會問題，并促成各方面對話

或許媒體應該向特朗普學習一點，那就是對于社會真實存在的問題的不回避和直接指出。他在第一場總統(tǒng)辯論中通過直言“極端伊斯蘭”再次重申了他的觀點：“無論這是不是‘政治正確’的，這確實是一個問題。要解決問題，你必須要說出它的名字。”長久以來，媒體和社會上普遍存在的對于關(guān)乎“政治正確”問題的諱莫如深導致了某些領(lǐng)域“逆向歧視”的出現(xiàn)。女權(quán)主義、同性戀運動等少數(shù)群體對于自身權(quán)利的維護在社交媒體上得到了廣泛的傳播和關(guān)注，幾乎每一例黑人遭警察槍擊的案例都可以至少一天占據(jù)各類媒體的頭條，而白人警察的受傷或殉職鮮有人關(guān)注（2016年上半年在執(zhí)法過程中喪生者有491人）。在傳統(tǒng)媒體對于“政治正確”的維護以及依據(jù)“沖突性”“異常性”等新聞價值進行報道的操作中，配合社交媒體的傳播規(guī)律，實際人數(shù)并不少的主流人群長期沉浸在與現(xiàn)實情況并不完全匹配的輿論環(huán)境中，而陷入了想象中的“沉默的螺旋”。

情況與《新聞的十大基本原則》中所分析的21世紀初的情形十分相似。“只關(guān)注特殊興趣的新聞要對公眾的幻滅感負一定的責任，這樣的新聞沒有反映多數(shù)人的生活和體驗的真實世界。許多分析家認為，21世紀以來兩次全國選舉中公眾之所以表現(xiàn)出保守傾向，原因是過去幾十年來大批被邊緣化的選民在背后推波助瀾。”

新聞媒體應該使報道所呈現(xiàn)出的輿情更加符合外部世界的真實圖景，并找回自己“公共領(lǐng)域”的功能，努力促成社會各個社群的對話。就像李·西格爾在《唐納德·特朗普和新聞的解放——特朗普時代的媒體》一文中提到，“在關(guān)于事實、講故事和編輯新聞方式的選擇上，對于社會的弊病，記者可以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直言不諱，而不會顯得在意識形態(tài)上抱有偏見”。

（二）把握議程設(shè)置的主動性，引導人們關(guān)注應該關(guān)注的問題

近年來，關(guān)于競選的新聞已經(jīng)明顯從過去的以黨派為中心，逐漸轉(zhuǎn)變?yōu)橐院蜻x人為中心，人們從關(guān)注兩黨的理念、政策的變化，轉(zhuǎn)向關(guān)注候選人對單個事件甚至單個人的態(tài)度，候選人的個人形象也發(fā)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調(diào)查顯示，從1960年到1992年，關(guān)于政策的新聞占總競選新聞的比例，從50%一路降到了20%。到今年初選時，關(guān)于議題的新聞進一步減少，只有11%，而關(guān)于選情的報道則有56%。人們將大部分的精力用來關(guān)注“誰可能當選”這個事實本身，或者那些沖突性強的碎片式的事件。

媒體大概已經(jīng)不能僅僅守著“只要讓人們了解事實真相，他們就會據(jù)此做出明智的判斷”來面對瞬息萬變的輿論和層出不窮的傳播策略了。況且美國新聞界之于整個民主的重要地位，也是以全面提供事實、讓人們充分了解真相為前提的。在大選報道中，媒體應作為具有獨立精神的個體，把握議程設(shè)置的主動性，引導選民去關(guān)注真正應該關(guān)注的問題，才不至于在無作為中淪為懷有各色目的人的“傳聲筒”。

（三）利用“說實話”的市場，告訴人們真正的事實

隨著特朗普一次次用“說實話”的堅定語氣說出謊言或者片面的真實，支持特朗普的人似乎并不善于也不樂于追究其話語的真實性和意見的可取性，反而更加認同他展現(xiàn)出來的“領(lǐng)導力”，而伴隨著這一切的，是傳統(tǒng)主流媒體提供的事實、分析和意見的遲到和缺位。

未來的新聞，在關(guān)乎某些重大事件時，或許可以同時發(fā)出報道、分析和意見，報道新聞人物所說的“真實”，但也告訴人們真正的事實，并引導人們用更加宏觀的眼光去看待，將單個的事件置入社會的背景中。特朗普“說實話”，從客觀上反映了美國民眾對于官方和商業(yè)話語體系的失望和不信任，由此才對任何直言不諱的姿態(tài)產(chǎn)生天然的親近感。媒體要從被動地滾動新聞真實，轉(zhuǎn)向更積極地提供新聞真實，配合分析，甚至意見和導向，才能彌合缺位帶來的真空造成的不真實的“真實”的傳播。哈欽斯委員會早已在報告中提醒新聞媒體：“僅僅真實地報道事實（report the fact truthfully）已經(jīng)不夠，目前更有必要的是報道真實中的真實（report the truth about the fact）。”

（四）“客觀性”內(nèi)涵的演變，價值觀引導

媒體固守不死之神“客觀性”，而特朗普則借此獲得了超長的曝光時間，伴隨著攀升的支持率，并對媒體任何負面報道稱為“自由媒體的偏見”。從這個角度來說，這是特朗普與媒體，關(guān)于政治界“政治正確”和新聞界“政治正確”的一場博弈。“客觀性”內(nèi)涵似乎在這個時代不得不迎來流變。

2015年春天，《紐約時報》將一篇呼吁實行更強硬的控槍政策的社論刊登在頭版。這個將社論放在頭版的決定已經(jīng)超越了“客觀性”，可能導致一種新的新聞業(yè)操作手法，甚至一種新的體裁。文章不是提出爭論，而是陳述了一件已然由輿論轉(zhuǎn)化為事實的事情。

《赫芬頓郵報》的主編親自撰寫社論，“我們再也不能被他娛樂了”，置頂在網(wǎng)頁的頭條，并將關(guān)于特朗普的報道從娛樂版移到了政治版。

9月30日，全美銷量最大的報紙《今日美國》打破了34年來在大選中保持中立的傳統(tǒng)，在社論中直接表態(tài)“特朗普不適合做總統(tǒng)”。

第二場總統(tǒng)辯論中，主持人安德森·庫珀和瑪莎·拉達茲“適應了特朗普建構(gòu)的而又被其所建構(gòu)的新世界”。庫珀用近乎命令的方式讓特朗普停止謾罵希拉里。拉達茲數(shù)次在特朗普說出有爭議的言論后與其辯論。

客觀性的尺度正在改變。正如李·西格爾在文章中說的，“特朗普正在給予所有新聞人一種新的‘客觀性’，一次擺脫‘讓特朗普現(xiàn)象變得可能’的枷鎖的機會”。

在之前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一些越過了社會共同的底線：不能辱罵女性，不能嘲笑殘疾人，對犧牲的士兵的家人保持尊重等的言論，都在“客觀性”報道的傳播中充斥在人們的視野之中。“客觀性原則本身成為了主觀概念”，媒體應當反思的，是“把決定新聞目標的基本原則”，對真實負責、忠于公民、用核實進行約束等，“同某一代人通過特定媒介實現(xiàn)這些目標的技巧加以區(qū)別。只有了解這些首要原則，新聞工作才能在道德上與時俱進，排除干擾，繼續(xù)為民主的目標服務”。

“后川普時代”美國媒體要做的，可能不僅是告訴人們什么是真的，還要告訴人們什么是正確的。

［1］ 史安斌，周迦昕.“川普”奇觀與美國政治新聞的困境［J］.青年記者（上），2016（4）：70-72.

［2］ 李·西格爾.唐納德·特朗普和新聞的解放——特朗普時代的媒體［DB/OL］ . http：//www.cjr.org/special_report/trump_ liberation_news_election.php，2016-10-14.

［3］ 科瓦齊（美），羅森斯蒂爾（美）.新聞的十大基本原則：新聞從業(yè)者須知和公眾的期待［M］.劉海龍，連曉，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22.

［4］ 新聞自由委員會（美）.一個自由而負責的新聞界［M］.展江，王征，王濤，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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