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晨楓
(武漢大學 新聞與傳播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2)
美國新聞業編營分離制度的迷思
解晨楓
(武漢大學 新聞與傳播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2)
在美國新聞業的制度傳統中,編輯部門和經營部門相互分離?!皣摇保ń洜I部門)不得干涉“教堂”(編輯部門)的事務,成為新聞業得以振興的根基。然而,這一傳統在80年代后受到前所未有的沖擊,并在《洛杉磯時報》斯泰普爾斯事件中達到頂峰。本文即以該事件為例,通過美國新聞界和公眾的觀念博弈,管窺這一制度的發展,為當下中國新聞業的發展提供借鑒。
編營分離;洛杉磯時報;斯泰普爾斯;美國新聞業
編營分離是美國新聞業的悠久傳統,它以客觀性理想、自由主義論和社會責任論為基礎,伴隨著新聞評論議會的制度化和政府對媒介壟斷的規制等因素,成為普泛性的制度安排,號稱“國家”(經營部門)不得干涉“教堂”(編輯部門)的一切事務。然而80年代起,隨著后工業社會的來臨,全球化、放松規制、媒介技術急速擴張與融合,當新聞業成為巨型化、股份化媒介企業的一部分時,媒介的盈利需求超過了其民主功能,新聞專業主義和編營分離制度受到沖擊,開始向編營合一模式轉變。
這一轉變不僅有它的歷史必然性,更關乎新聞業的可信度和社會公信力。邁克爾·舒德森曾經說過:“我深信新聞界與美國社會發展的關系中,有許多問題未獲解答,甚至未被提出?!保?]在當今飛速變化的業界環境下,世俗的“國家”和神圣的“教堂”之間應當如何面對沖突與合作的復雜關系并共處,成為一個始終未獲解答的問題。
1999年12月20日,《洛杉磯時報》在一篇題名為《越界》(“Crossing the line”)的報道中,呼吁市民注意一件令主編感到違背了新聞倫理的事件:“此前幾星期,一個造價4億美元的體育與娛樂競技場所斯泰普爾斯中心(Staples Center)在洛杉磯市中心開張了。”1998年12月17日,洛杉磯競技場公司和《時報》達成了一項協議,同意在共同收入機會的發展和落實方面進行合作。1999年10月10日,《時報》出版了一期168頁的周日雜志,專門報道新斯泰普爾斯中心。在那期雜志出版之后,該報大部分新聞工作者才知道,《時報》將該雜志的廣告利潤分給了斯泰普爾斯中心。
斯泰普爾斯事件的發生正是一系列業已變化的新聞編輯室商業化的必然結果。這一丑聞引起了美國整個新聞界的關注和震動,并且激發了關于新聞倫理的爭論。本文即主要通過不同群體對該事件發出的聲音,管窺當時美國社會對編營分離制度的看法。
關于斯泰普爾斯事件的觀點較為復雜,我們分為捍衛“編營分離”和支持“編營合一”的兩派。前者傾向于捍衛一個神圣而不可侵犯的“教堂”,后者則較為注重世俗的“國家”利益。
(一)“編營分離”的捍衛者
第一,前發行人Otis Chandler。1999年11月3日,人們在《時報》新聞編輯室朗讀了報紙的前任發行人,曾帶領《時報》贏得9項普利策獎的Otis Chandler的聲明。
“在兩名最高主管均毫無任何報紙從業背景的情況下,像《洛杉磯時報》這樣的偉大報紙是不能成功運轉的”,“如果一份報紙在社區、讀者、廣告商和股東間喪失了可信度,那么這可能是我能想象到的最嚴峻情況”。[2]
第二,《時報》的編輯和記者。David Shaw在長達37000字的報道《越界》中認為,“Journalism Is a Very Different Business”。300多名《時報》編輯和記者共同簽署了一份請愿書,要求發行人道歉,并對其他所有可能損害《時報》編輯系統的財政關系進行審核。[3]
“作為《洛杉磯時報》的新聞工作者,我們都感到震驚:本報和我們的報道對象一起加入了神秘的合伙企業之列?!稌r報》的編輯可信性從根本上受到了傷害?!?/p>
第三,《時報》的讀者。《時報》的讀者們紛紛來信,對斯泰普爾斯事件暴露出來的丑聞深感痛心。
“請告訴大老板們,新聞業就像是奶奶熱乎乎的玉米面包,它是不能受利益驅動的。你的讀者必須相信,當他們從報箱中取出報紙時,是在接收信息。信息由這些人收集:他們唯一關心的就是報道事實,不論將會冒犯何人,也不管產生什么結果。現在發生了斯泰普爾斯事件……我將會繼續購買《時報》,但是當我從箱子中取出報紙時,這一問題將揮之不去……今天的《時報》會出現第二個斯泰普爾斯事件嗎?”[4](《鵝毛筆》Quill雜志讀者)
第四,部分新聞學期刊。斯坦福大學的James Risser曾兩度獲得普利策獎,他在《哥倫比亞新聞評論》上發表文章,認為在報紙的現代化發展中,最不幸的就是它們日益為股份公司所壟斷,以及它們的盈利目標。肖發現《時報》編輯室的許多人將斯泰普爾斯事件視為新聞倫理這座冰山的一次明顯的、丑陋的崩塌。[5]
《美國新聞評論》同樣認為:“如果《時報》和斯泰普爾斯中心是生意伙伴,讀者就沒有理由信任《時報》所寫的任何關于斯泰普爾斯中心,或所有人,或其有吸引力的內容?!保?]
(二)“編營合一”的支持者
為斯泰普爾斯事件辯護的人群主要包括CEO Mark Willes、發行人Kathryn Downing、各大報紙的發行人和部分編輯、報業公司的總裁以及部分新聞學期刊。
馬克·威爾斯于1995年從通用磨坊公司來到時代明鏡公司,并于1997年任《洛杉磯時報》的發行人。他發誓要用“火箭筒”拆掉橫亙于“教堂”和“國家”(編輯部門和經營部門)間的墻。在任期間,他關閉了紐約每日新聞報,在編輯部進行大規模裁員,并任命沒有任何新聞背景的唐寧為《洛杉磯時報》發行人。
在《時代》雜志的訪問中,唐寧引用了《波士頓環球報》的報道,指出廣告聯系與收入分享在報紙中正日益普遍。唐寧稱:“知曉這是普遍的商業實踐讓我好受多了。”
自從威爾斯今年早些時候放棄發行人一職轉而擔任時代鏡報公司的總裁之后,發行量雖然未有起色,但運營利潤在第三季度有了兩位數的增長。在承認與斯泰普爾斯關系的錯誤的同時,威爾斯支持唐寧,并為自己在“確保報紙保持強大和重要性”中作出的努力辯護。[7]
美國編輯與發行人協會在1999年底,在全國范圍內對105名報紙編輯和60名發行人進行了調查。結果表明:
第一,在對《洛杉磯時報》的秘密交易策略的廣泛譴責中,大部分發行人(51%)認為這項交易是“可接受的”,而在編輯中只有19%的人贊同。
第二,10名編輯中有8位,以及幾乎所有的發行人,聲稱廣告商曾因為反對某篇報道而將廣告從報紙中撤除。
第三,一個相對而言較小但令人警醒的數據(19%的發行人和11%的編輯)稱他們認為報紙考慮“斃掉或擱置一篇可能對廣告商進行負面描繪的報道”是可以接受的。1%的樣本表示他們的報紙已經扣壓或改寫過這樣的報道。
上述顯示出,盡管在特定的實踐中編輯和發行人之間可能產生分歧,但合作和交流已經成為今天的主流。
(一)難以回答的問題
問題一:編輯與發行人的隔閡:報紙發行人是否應有新聞工作經驗?
根據肖的報道,在第二天,3名編輯試圖向威爾斯和唐寧解釋為何錢德勒享有如此高的尊重,以及“為什么記者的最高忠誠不是對他的編輯、發行人或首席執行官,甚至自己的報紙,而是這一職業的基本原則”。這一會面以編輯們“最終覺得無論威爾斯或唐寧都無法真正理解他們試圖表達的東西”結束。
問題二:這種無法交流的狀態僅僅是語言的把戲?
《美國新聞評論》有作者認為,“或許他(馬克·威爾斯)所說的并不是給予廣告和銷售人員控制內容部門的權力……他只是尋求在當今激烈競爭和飛速變幻的媒介環境下創新贏利模式的方法。如果他引用其他流行的C開頭單詞:collaboration協同、creativity創造、cooperation合作、coordination協調……他就不會與其他受高度尊敬的報紙高管們聽起來如此不同。”[8]
靈巧人士已經開始考慮如何給廣告部門生產的報紙內容貼上適當的標簽。還有一些人認為需要對“墻”兩邊的高管們進行訓練,使他們了解和掌握對方的語言。
問題三:逝去的時代:國家勝于教堂?
1989年,備受尊敬的奈特-里德集團的主席和首席執行官詹姆斯·K·巴騰稱,“現在已經到了這樣的時代:新聞人們不得不日益減少作品導向,要更多地以受眾為導向,消費者為導向,更多的向外看,而不是內在的自我滿足”。
史蒂夫·巴洛Steve Barlow(瑞士信貸第一波士頓銀行媒介分析家)稱,“我不斷地接到記者們的電話,他們因新聞自由而憤怒。但這不是我的生命線,我擔憂的是底線,是不斷下滑的增長率”。[9]
(二)解決方法:“交流”還是“隔離”
第一,是“交流”還是“隔離”?“交流”有可能使“教堂”和“國家”和諧共處嗎?今天,無論是公共企業還是私營企業,報紙安全的商業模式都是編輯和經營人員的每一次主動合作協調。隨著廣告和發行部門的編輯室聯絡員的出現,跨部門的市場委員會已變得尋常。
威爾斯爭辯說,報紙內部在事件初期討論的缺席只能表明,報社需要“更多的交流,而不是更少……利潤分享交易之所以發生,并不是因為壁壘倒塌了,而是因為人們在應當交談的時候不彼此交談?!?/p>
《華盛頓郵報》的執行編輯萊昂納德·唐尼主張編輯和廣告部的主管們以符合道德倫理的方式進行更多的交流?!拔覀冃枰懻?、持續的交流以及部門間的共同籌劃?!?/p>
第二,有節制的讓步。有編輯認為,在確??紤]倫理的前提下,廣告和編輯部的員工可以共同努力以創造有利可圖的特刊和其他版面?!顿M城每日新聞報》和《費城問詢報》的發行人鮑勃·霍爾稱,如果這些利潤共享的交易包括為一項良好事業(如非盈利組織)籌集資金,則不會像《洛杉磯時報》協議這樣沾上污點。
《今日美國》的發行人湯姆·克里同意將一些??兂善毡榈男侣剤蟮朗清e誤的,但認為如果貼上合適的標簽,則對特殊事件運用廣告在倫理上是安全的。而《奧古斯塔紀事報》的執行編輯丹尼斯·索多姆卡稱,“我們不確定底線在哪里,但我認為我們不能去寫與自身利益攸關的稿子”。
“教堂”與“國家”迷思的本質在于:其一,美國新聞業確實存在編輯部門和經營部門相互分離的傳統。這個傳統是美國傳統新聞價值觀所堅持和維護的。正因為如此,當《洛杉磯時報》的斯泰普爾斯事件發生時,會引起人們很大的驚恐、不安以至于憤怒。其二,這個傳統與美國報紙的經營理念相關。正是在這樣的理念制約下,美國新聞業才能獲得讀者的信任,在讀者中享有一定的威望,而且這種威望與可信度正是其生存和贏利的根本。其三,這樣一個傳統已經被近年來的一些報社所打破,至少一部分報社發行人和執行官似乎已經有意無意地企圖否定或放棄這樣一個傳統代之以新的運營模式,如編輯部和經營部相互支持、相互合作。其四,對于一些報社來說,這樣一個編營分離的傳統似乎在新的社會境域下,已經不適應新聞媒體在市場上的發展需要,所以只能被其他更加合適的運行方式取而代之。但是對另外一些報社或新聞機構來說,這個傳統不僅有它的歷史必然性,更重要的是,對維持新聞業的可信度和社會公信力有極大的作用。編營分離傳統不僅關乎美國新聞的基本價值觀,也是新聞媒體從讀者那里贏得尊敬和信任的利器。
[1] 張健.新聞自由與經濟自由的和諧與悖謬——美國新聞業編營分離制度研究[D].復旦大學,2005:8.
[2] 大衛·肖.越界[EB/OL].洛杉磯時報,http://articles.latimes. com/1999/dec/20/news/ss-46240,1999-12-20.
[3] 菲利普·帕特森,李·威爾金斯.媒介倫理學——問題與案例[M].李青藜,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6:204-207.
[4] 扎奇諾·N .讀者警告道德淪落[J].鵝毛筆雜志,2000(5):28-29.
[5] 里瑟·J .來自洛杉磯的教訓:墻正在崩塌[J].哥倫比亞新聞評論,2000(1/2):26-29.
[6] 里德·R .一個新手代價慘重的錯誤[J].美國新聞評論,1999(11/12):6.
[7] 布斯·C .時報最糟糕的一刻時代[J].時代雜志,1999(20):79-80.
[8] 坎貝爾·D .墻倒塌后[J].美國新聞評論,2000(3):52-59.
[9] 凱西·T .教堂,國家還是二者共處?[J].媒體周刊,1999(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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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8883(2016)22-0093-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