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晨陽
(陜西師范大學 新聞與傳播學院,陜西 西安 710119)
抗戰期間《時與潮》對反法西斯共同體想象的塑造——以歐戰相關政論為例
張晨陽
(陜西師范大學 新聞與傳播學院,陜西 西安 710119)
《時與潮》是一本涉及國際政治、經濟、軍事等方面的政治性綜合類半月刊,專注于翻譯高質量的國際政論。抗戰期間,其政論涉及二戰諸多面向,廣闊的國際視野是現代知識分子嘗試尋求民族共同體之國際認同的體現。本文將以其重點關注的歐戰相關政論為研究對象,一方面有系統地整理各階段對歐戰議題設置的重點,對照當時國際形勢,凸顯《時與潮》試圖將民族共同體置于反法西斯想象之下的傾向;一方面則從文本內容切入,探討《時與潮》如何具體引導讀者構建反法西斯共同體的多重想象。而這種想象的發生,既有社會環境的影響,又與社長齊世英及編輯們的經驗直接相關。
《時與潮》;反法西斯共同體;想象;歐戰政論
在中華民族對日進行艱苦卓絕抗戰的八年中,從上海到桂林,從武漢到香港,以救亡圖存為號召的政治性報刊層出不窮,以重慶為例,在抗戰期間發行過報刊的報社、通訊社便達200家以上。[1]然而,這些政治報刊大多僅限于報道國內國際新聞、登載國人的時事評論,像《時與潮》這樣專注于翻譯國外評論家專業政論的期刊可謂鳳毛麟角。《時與潮》通過譯介,使戰時大后方人民了解國際上對時局的觀點,極受讀者歡迎;由此將中華民族置于世界反法西斯共同體想象下的努力,對于戰時文化構建的特殊意義自不待言。
但多年來學界對《時與潮》的研究相當不足,僅有一篇分析該刊抗日政論的碩士學位論文。事實上,與抗日話題無涉的政論反而更能體現《時與潮》的獨特之處。在此基礎上檢視《時與潮》抗戰期間的國際政論可發現涵蓋了歐洲戰場、太平洋問題、中外關系、世界局勢等題材,其中分量最重、從戰爭開始到結束始終予以重點關注的是歐洲戰場。本文即以歐戰題材政論為研究對象,結合時事背景探討《時與潮》如何在議題設置中構建反法西斯共同體想象,進而透過文本分析總結這種想象蘊含的幾個深層面向,最后試圖返回過往時空,就《時與潮》在何種情境下與讀者展開如此互動作出一點推測。
議程設置理論最早由麥庫姆斯和肖在1972年《大眾傳播的議程設置功能》一文中提出,他們認為,面對紛繁復雜的時事議題,媒介會根據自身宗旨及受眾喜好分配不同議題的曝光率,在與受眾的相互作用中形成自己特定的“議事日程”。就《時與潮》而言,在戰時信息閉塞、極端緊張的環境下,編輯部希望讓受眾對整個時局有客觀全面的認識,刊物引導讀者的因素顯然占據相對更重要的地位。因此,分析《時與潮》隨歐戰時局變遷所設置的議題類型以及由此體現出的對共同體想象的追求便成為考察其傳播效果的一個重要視角。
(一)歐戰爆發前
《時與潮》創刊于1938年4月25日,其時抗日戰爭形勢殊為不利,歐戰尚未打響,而編輯部仍敏銳地把握到歐陸上涌動的暗流。意大利入侵埃塞俄比亞,德國并吞奧地利,西班牙內戰,慕尼黑協議,乃至于捷克問題、阿爾巴尼亞問題,《時與潮》對這些重要事件皆刊載了國外評論,既有對德意法西斯侵略擴張意圖的揭露,也有對被侵略國家何去何從的探討。這些關于同樣處于抗爭中的弱國的討論,實際上從另一個角度強化了讀者對法西斯暴行的想象,無形中將中國與這些具有相似命運的國家推向了同一空間,鼓舞人民在不利情勢下堅定抗戰信念。而面對德意越來越囂張的行為,英法卻并沒有作出什么反應,故《時與潮》先后譯介了《英國縱容法西斯的政策》《英國彷徨在十字街頭》《法國人民陣線的總檢討》等一系列文章以提供對綏靖政策錯誤的反思。
(二)歐戰初期
1939年9月1日,德國對波蘭發動閃電戰,歐戰序幕正式拉開。從此后的第四卷第五期開始,《時與潮》開始著重于登載對列強國情、軍情的分析,在政治、經濟之外,戰略、戰術討論所占比重愈來愈多,尤其是對德、英、蘇三國。具體關注重點則隨時局不斷變化,例如后來德對英進攻陷入僵局,德國開辟對蘇聯的東線戰場,則蘇德局勢自更受矚目。而關于歐洲總體局勢發展變化的剖析預測,也開始成為雜志的另一關鍵議題,如第八卷第二期即設置了歐戰局勢展望專欄。這個階段,世界反法西斯陣營正式形成,《時與潮》通過對英、蘇、美諸強的介紹,更進一步告訴讀者,我們并不是孤立無援。對于在漫長相持階段備受煎熬的人民來說,這是一個重要的精神支撐。
(三)歐戰中后期及戰后
隨著斯大林格勒戰役與阿拉曼戰役的進行,1942年底德意的進攻優勢逐漸消解,戰爭轉入相持階段。雖然此時距盟軍最后反攻奠定勝局仍有一段時間,但《時與潮》已開始刊發如何取得歐戰勝利的文章,如第十五卷第二期上已刊有《一九四三年打敗德國計劃》。1943年盟軍攻占西西里島并迫使意大利投降后,戰爭形勢更加逆轉;1944年8月諾曼底登陸成功標志盟軍進入最后反攻階段,雜志將對戰后世界政治、經濟形勢的展望全面納入議事日程,包括各國外交政策、國際地位轉變、戰后經濟調整、如何處理意大利、如何審訊戰犯等話題。相比之下,直到1943年底中國抗戰仍極為艱苦,1944年國軍還遭遇豫湘桂大潰敗,但歐戰勝利在望所帶來的對整個反法西斯共同體勝利的期待,某種程度上的確構成了民眾對未來中國在世界地圖上的想象基礎。
縱觀《時與潮》在歐戰方面的議程設置,不難發現其幾乎覆蓋了政治、軍事、經濟、文化、外交等所有可能的議題。然而透過駁雜的表象,深入文本內部肌理,我們仍可抽離出雜志編輯們在構建反法西斯想象時所依據的,或有意或無意的四重理念。
(一)相似命運:同情與反思
在中國人民奮勇進行抗戰的同時,歐陸許多國家也遭受著同樣甚至更為悲慘的命運。從捷克到波蘭,從戰前到戰后,《時與潮》從未停止過對受到法西斯迫害的弱國的注目。第一卷第六期上沈默譯、亨利·沃爾夫(Henry Wolfe)所著的《捷克究將誰屬》一文,大半部分皆在以客觀角度分析捷克目前所遭遇的內外種種政治危機,文章末段卻出現如下文字:“假使巴黎和莫斯科能在捷克背后主持正義,則總統貝奈士絕不會屈服的。”[2]本來僅僅是就國家利益的角度探討,這里則明顯是在與讀者進行情感溝通,通過共感使國人增強對被侵略國家的認同。而歐戰開啟后反映波蘭、保加利亞等國斗爭情況的評論于這一點就更為明顯了。在情感趨近的基礎上,反思這些國家的悲劇命運實可予讀者更多啟發。
(二)共同敵人:偉大的戰斗
《時與潮》的抗日政論不乏國外專家對日本侵略暴行的批判,而對遠離中國戰場的德意,雜志在編譯時其實也采取了類似態度,尤其是1940年德意日結成法西斯軸心之后。第九卷第一期刊佟哲暉與張素合譯的文章《納粹鐵蹄下的各國慘狀》這樣描寫當時的維也納:“朋友不敢到此地(注:指咖啡店)談話,因為秘密警察遍地都是。”[3]其后的第九卷第三期中,更設置了“照妖鏡下的希特勒”專欄,譯介了《希特勒戰略的剖視》《希特勒心理的分析》等多篇政論。《時與潮》對德意法西斯負面形象的不斷強化,使讀者形成關于法西斯惡行的固定印象,由此將中國的抗日戰爭納入世界反法西斯斗爭的宏大框架下,從而賦予國人抗戰以更崇高的意義。
(三)尋求支持:信心與底氣
中國人民的抗戰,從初期至末段,其實都是在極端困難的條件下。雖然報刊宣傳在不斷鼓舞民眾,同命運、共敵人激勵我們堅持斗爭,但是如此建立起來的想象其實仍是脆弱的。敵強我弱,這是不爭的事實,我們究竟依靠什么可以取得最終的勝利?戰時后方的民眾需要更多理由來不時堅定勝利的信心。歐戰前關于英法綏靖政策的持續討論即明顯反映了編輯部對諸強面對法西斯態度的重視。戰爭打響后關于法西斯必敗而盟軍必勝的論述文章刊載益多,如二十卷第一期黃競春譯介的政論《蘇聯軍事勝利的秘訣》:“證明在蘇聯的德軍正瀕于戰略上的精疲力竭,那就是說無力完成守勢戰的迫切任務。”[4]揭露德國內外陷入困境、形勢轉衰,盟軍斗爭英勇、實力強大,讓反法西斯想象更加堅固,不再是遙不可及的理想。
(四)大國理想:民族的振興
近現代以來貫穿國人辦報的一個隱藏的核心精神,是民族主義。無論何種類型的報人,在民族危機的時空背景下,與讀者之間一定共享著同一感受:追求民族振興。交織在《時與潮》文字間的脈絡所閃現出來的,同樣是這樣的大國理想。且看第二卷第二期蘇聯十月革命廿一周年紀念特輯所刊《蘇聯怎樣完成革命期間的抗戰任務》一文前譯者王一之的一段論述:“關于蘇聯在革命期間怎樣沖破敵人的包圍和封鎖,怎樣完成革命過程中反抗帝國主義戰爭的任務,是我們最好的參考數據……是怎樣值得效法的事!”[5]編者譯介這篇政論的目的由此顯而易見,即以蘇聯在困境中建立國際地位的經歷點燃人們心中希冀民族復興的火焰。
《時與潮》所嘗試完善的反法西斯共同體想象,在近代中國的民族主義主線之外,應當有更為具體而復雜的發源。一方面,《時與潮》社長齊世英及編輯部諸同仁的個體經驗是此種想象的根源;另一方面,想象的最終完成一定需要讀者的參與,對時代大背景的共同感受構成了讀者與雜志持續互動的基礎。
(一)齊世英及編輯們的關懷
理解一份報刊的辦刊理想,不能不進入報人的個體生命歷程。就《時與潮》而言,影響最大的人物無疑是社長齊世英。齊世英,遼寧鐵嶺人,十八歲時負笈東瀛,后留學德國,研讀哲學和經濟學。為了以自己所學更好地報效國家,齊世英歸國不久便參與了郭松齡反張作霖的兵諫。雖兵諫終告失敗,但齊世英在此過程中更堅定了建設東北、振興民族的理想抱負。無論是加入國民黨并負責東北黨務工作,還是九一八事變后積極組織東北抗戰,都是在踐行這一理想。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他此后長期周旋于中日之間的寶貴經驗。回溯齊世英辦《時與潮》前的經歷,留學日德賦予了他深厚的學識積累與開闊的國際視野,而投身政治,包括與日本政界的許多交涉,更使他對國際政治比一般人有更多深入的體認。當然,這些皆服務于其收復東北、振興國家的追求。
《時與潮》的創辦其實并非齊世英發起,而是一批東北青年找到齊世英,希望齊世英支持他們辦刊。雜志最初的編輯多是外文系高材生,對于外文書刊多所接觸,頗有對世界局勢的關懷。遷至重慶后,齊世英還聘請中央大學、重慶大學的教授們兼任編譯,選稿、翻譯水平更高。[6]齊世英與編輯們的國際觀念、知識素養與共同希冀,組成了《時與潮》通過翻譯國際評論構建反法西斯共同體想象的堅實基礎。
(二)時代環境中感受相通的讀者
《時與潮》1938年創刊于漢口,其時日本侵略者正步步進逼,在武漢會戰戰事不利的情況下,《時與潮》被迫遷往重慶。當時,全國多所高校及大批知識分子轉入西南大后方,重慶一躍成為戰時文化中心,各種報刊隨之興起,一些外國通訊社亦駐于重慶。然而戰時重慶的新聞傳播事業雖辦得如火如荼,但受限于通訊條件、人員結構與輿論環境,主要媒體在國際報道上始終力有未逮,很難提供深入思考的空間。在國內形勢日趨危殆時,后方民眾迫切渴望能對國際情況有更多了解,他們希望在國際上尋求到支持以減輕關于自己未來命運的不確定感。換句話說,他們有想象的需要,卻不知如何去想。此時《時與潮》正是為讀者搭起了一個框架,而讀者則在與刊物的持續對話中不斷填充起反法西斯共同體想象的建筑細節。共同的世界觀、價值觀,以及對大國理想的追求,正是這種對話得以進行的結構保證。
抗戰期間,《時與潮》憑借其譯介國際政論的特色廣受歡迎,每期銷量常達兩萬余冊。如第三卷第二期刊登的讀者來信所說,“我非常注意而愛好這個刊物……在出版物蓬勃異常的今天,只有它而且僅僅只有它是一個意識正確內容豐富的純翻譯刊物……以著重傳遞國外政治經濟軍事文化等客觀言論的姿態出現在出版界”。[7]而《時與潮》之所以在戰時產生如此巨大的影響,正與其對反法西斯共同體想象全面而持續的塑造密切相關。
[1] 薛新力.抗戰期間重慶的新聞出版事業[J] .渝州大學學報,1998(1):106-108.
[2] 亨利?沃爾夫.捷克究將誰屬[J].沈默,譯.時與潮,1938,1(6):16.
[3] 納粹鐵蹄下的各國慘狀[J].佟哲暉,張素,譯.時與潮,1941,9(1):20.
[4] 沃羅寧.蘇聯軍事勝利的秘訣[J].黃競春,譯.時與潮,1944,20(1):31.
[5] 王一之.譯者前言:蘇聯怎樣完成革命期間的抗戰任務[J].時與潮,1938,2(2):10.
[6] 劉宇.《時與潮》在渝期間(1938-1946)抗日政論研究[D].四川外國語大學,2014:41.
[7] 王暮云.讀者通訊:“譯名統一”的要求[J].時與潮,1939,3(2):43.
G219.29
A
1674-8883(2016)19-0044-02
張晨陽(1994—),男,江蘇鹽城人,陜西師范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編輯出版學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