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回憶錄

葉真

Part 1

全市辯論賽的決賽場上，我遇到了徐丹。她以一中最優異的成績，和我代表的六中最好成績，進行一場激烈的較量。

萬萬沒想到，不過兩年的時間，徐丹竟會變得如此優異。

此次相見，她一如當年，扎著仿佛要戳破天空的朝天辮，用大紅色的皮筋束得牢牢的。而我呢，眼鏡片即將和酒瓶底相媲美。在比賽閑暇的時候，徐丹問我：“楊柳，當年作為班長，你可是一直監督我們做眼保健操的，有人開小差你還會毫不留情地和老師‘告黑狀，怎么現在你反而近視了呢？”

我嬉笑著回應她：“還不是只顧盯著你們，耽誤了我自己。”

從小，我就是老師委以重任的好孩子，從班級事務，到校園活動，沒有我做不好的事。可是在班上，總有不服氣我的人，徐丹得算第一個。

“楊柳，當年感謝你的‘忠言逆耳讓我成功。”徐丹真摯地笑著，“所以，今天若是我贏了你，咱們的情意依然在哦。”

這小妮子，不僅自信還有滿身的正能量，簡直快超越了我。我朝她比了一個OK的手勢，心想這次我再也不會遷就退讓，我們之間，是該有次公平的較量了。

“請正方辯友陳述，學生時代為什么該有零用錢。”

我站起來：“學生雖說是以學業為主，可是適當的零用錢很有必要，否則思維單一的學生很容易走向另一個極端。但零用錢也要適度，不可過多，也不可過少。”

徐丹反應很快，立刻反駁我：“我覺得學生時代不該有零用錢，不僅會對學習造成分心，很多不良商販賣的小零食還都屬于三無產品。”

幾個回合下來，我和徐丹不分伯仲。直到最后一個回合，徐丹的論據“零用錢會助長許多學生的攀比之風”，贏得了滿場的好評。最終，當年沒當上“班長”的她，贏了我這個班長。

輔導老師笑著安慰我：“一中可是萬年老二哦，今年是咱們六中謙讓了，楊柳你可別有負擔。”

我搖搖頭，要說沒負擔那是假話，全場的焦點都在徐丹身上，我多少是有些羨慕的。可是，想起從前的她，我卻又唏噓感慨，終究，徐丹長大了。而我們，隔著時間海，是不是不會回到無所畏懼的從前？

Part 2

五年級之前，我與徐丹算是棋逢對手。若這次我考一百分，她就會考九十八分，而下次我考第二，那第一必然就是她，若我當了班長，徐丹就一定是學習委員。更有意思的是，我們的相貌還很相似。

為此大家得出一個結論：原來成績好的人長相會越來越像。

那時候班級有什么活動，基本都是我倆策劃的。只是在集體出游時，我們的父母卻似約好了一般，只有一人有時間。我的媽媽會全程給我拍照，給我準備好吃的點心，讓我和同學分享，而我的爸爸，卻從未露面。反觀徐丹，她的爸爸總是姍姍來遲，對老師解釋的話永遠是：“丹丹媽媽工作忙，你看我這又當爹又當媽的，老師多擔待啊！”

某天，我們又一次迎來了班集體出游，偌大的草坪上都是同學們快速奔跑的身影。我與徐丹并排躺在綠茵草地上，看著蔚藍的天空。我莫名地惆悵起來：“你說，初中我們還會在一起嗎？”

徐丹翹起二郎腿，在絢爛的陽光下閉上眼睛：“從幼兒園開始，我們就是同班同學，一起吃飯、一起玩玩具、一起欺負小朋友、甚至連尿床都是一個節奏，我真不想讓別人知道，我有你這么個……朋友。所以，我一直都想離開你，離你遠遠的。”

我把枕在頭下的手偷偷伸出來，想要牽住徐丹，可是她卻把手藏起來：“楊柳，我和你，大概得一直比下去。”

是的，在勝負沒有分出之前，比賽就得一直進行。可是六年級的時候，徐丹的成績開始慢慢下滑，從前三名跌出前十名。到畢業時，她勉強才考入重點初中。

發成績單那天，下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徐丹走在雨中，身影是那樣落寞。我撐著傘趕緊追上去，她回過神，失落地說：“楊柳，你看，我永遠都追不上你，難怪媽媽……不要我。”

這傻丫頭，怎么會這樣想？我伸手挽住她，希望用激將法點燃她內心的火苗：“那你就證明給她看啊，你徐丹是多么優秀的人。雖然這次失利了，可是初中我們又考在一起，我們之間的較量，還沒有結束呢！”

她似是同意了我的觀點。此時，二樓的教室傳來同學們告別小學的歡呼聲，我們撐著傘，相視一笑。

Part 3

暑假漫長的時間，我去圖書館辦了閱讀證。每天從家步行過去，大概二十分鐘。媽媽的工作一如既往地忙，每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她已經把早餐給我準備好了。桌上留了午飯錢，電視機的遙控器就擺在餐桌上，甚至連電腦都是待機的狀態。

她是有多相信我啊！

不是不知道別的同學和父母大斗法的過程。比如小宇，每天他爸媽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摸電視機是否有熱度，任憑他撒多大的謊都瞞不過。可是小宇卻在不斷的斗爭中總結出經驗——在爸媽回來前的十五分鐘關電視，打開空調對著電視吹，再從冰柜里掏出冰棒給電視機冷敷。雖然辦法老土，一時間也把父母蒙混了過去。

再比如孫洋，最近他一直在炫耀新買的網線。原來他爸媽每天上班前，都會把網線帶走，孫洋光有電腦，卻連不上網。苦思冥想之后，他偷偷去電腦城配了一段網線。新網線很好用，爸媽也沒有發現，于是乎，孫洋成了眾同學眼中的“聰明小達人”。

……

其實很多時候，我都希望媽媽能對我嚴厲一些，比如翻看我的抽屜、檢查我的書包，或者和我聊天，問一問我最近的想法。可是這些在別人看起來是“侵犯隱私”的事，在我媽媽這里，統統都是最大化的自由。

別人的羨慕，在我的心里卻是一種難以名狀的傷感。這點，徐丹大概和我同病相憐。所以在圖書館遇到徐丹時，我絲毫不會驚訝。

“喲，楊柳這好孩子也有閑工夫在圖書館看書？”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整，她恢復了往昔的伶牙俐齒。

我笑著回答：“書中自有黃金屋，擁有黃金屋怎么算是閑工夫呢？”

她嘴一撅：“真是歪理。”

之后便是很久的沉默，我們各拿一本書，相鄰而坐，一上午的時間便在翻書聲中靜靜度過。

“爸爸托關系，把我分去了重點班。”徐丹忽然小聲說，“而你的成績可以直接去重點班，爸爸又得奚落我了。”

“一次的失誤算什么？你忘了小學的入學考試，是你給我報了最后一題的答案？”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我不再和徐丹針鋒相對。徐丹呵呵一笑，借喝水掩飾一閃而過的興奮：“好漢不提當年勇，楊柳，咱們初一見！”

Part 4

開學報到那天，破天荒的我遲到了。媽媽一如既往地相信我，準備好早餐便出門了，而我偏在前天晚上忘記設定鬧鐘。遲到，幾乎是可以預見的。

等我急沖沖趕到班級的時候，班主任正在宣讀學校的規章制度，她皺著眉問我：“你是楊柳？”

我點點頭，卻沒想到她小聲嘀咕了句：“班級第一名的時間觀念這么差，今后怎么給同學做榜樣？”

我的臉火辣辣地燒起來。說實話，從小到大我被老師表揚慣了，就算沒有褒獎，也不存在批評，可是眼下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我幾乎下不了臺。沒想到，徐丹為我解了圍：“老師，您繼續讀吧，我們聽得可認真了。”

經過徐丹的時候，我埋怨她沒有給我留座位，只好坐在最后一排，卻聽見旁邊的同學小聲

說：“咦，怎么感覺新來的楊柳和徐丹很像？”

為了緩解遲到的尷尬，我小聲地搭話：“可能是因為呆在一起太久了，從幼兒園起我們就是同學哦！”

提起幼兒園，仿佛也提起了很多令人愉快的回憶，對我尤為如此。我與徐丹，恐怕只有那時候是最沒煩惱的，每天樂呵呵的。雖然彼此會忍不住吵架，互相欺負，可若別人欺負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人，另一個人一定會站出來攔在前面。

回憶也僅僅到此。因為遲到給班主任留下不好的印象，初中一開始我沒有當上任何班干。徐丹特意跑來奚落我，順便發下戰帖：“且看班級倒數如何逆襲！”

我當然得回敬她：“那我在第一的位置上等著你。”

徐丹并不是隨口說說，她比誰都要刻苦用功，每天一下課就往老師辦公室跑，成為辦公室的常客；中午吃完快餐，又開始研究各種各樣的習題；放學更是杜絕一切“應酬”，直接回家學習。再加上有我這樣聰明的朋友，她有些“實心”的腦袋漸漸開竅了，成績逐步上漲。我呢，本身底子就好，倒是一直穩居班級第一，沒有變過。

和班主任接觸的時間長了，她覺得像我這樣“才貌雙全”的好孩子，如果不當班長實在是屈才。所以初二那年，我成為班級新任的班長，徐丹也成為語文課代表，保持著和我相仿的成績，意圖超過我。

可是，眼看徐丹的成績真要超過我時，她卻在初三期末考試上，名次大降。

放學后，我打算約她談一談，卻發現校門口有一個單車少年在等她。我有些氣憤，跟在他們后面。在他們牽手的時候，我大喊：“徐丹你爸爸來了！”徐丹果真嚇了一跳，像甩火柴一樣甩開少年的手。

我沖上前：“徐丹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就要中考了，好不容易要超過我，就這么輕易放棄了？！”

她氣哄哄地扯著書包帶子，隱忍了多年的委屈終于爆發：“楊柳，這么多年了，憑什么總是你提醒我，就因為你的成績比我好一丁點？或者是媽媽選擇了你，我就只能跟著爸爸？我們之間，永遠沒有贏家！”

沒錯，徐丹跟著爸爸姓；而我，跟著媽媽姓。我們，是血濃于水的親姐妹。

那晚的話不管有沒有起作用，中考時，徐丹終究是略勝我一籌，考入一中，而我也以優異的成績考入六中。

Part 5

因為徐丹的勝利，一中沖破穩坐許久的第二寶座，成為第一。徐丹的輔導員開心得很，邀請我們去吃飯。難得的是，我們的爸媽也在百忙之中抽空出席。這十幾年，終因我們兩姐妹，爸媽再一次聚首。他們就像好朋友般，炫耀著自己的孩子。

我沒有猶疑地喊了一聲“爸爸”，而徐丹，囁嚅了許久才喊了一聲“媽媽”。輔導員愣了半天，才知曉我們之間的關系：“難怪，我瞅著這兩個姑娘眉眼間有些相似，原來是親姐妹。你們能教育出這樣優秀的孩子，真是居功至偉啊！”

沒想到這時徐丹卻說話了：“我和楊柳無論如何優秀，都與他們無關，那是我們自己一路相扶的結果，我們只是比別的孩子更早成熟罷了，誰讓我們的爸媽是事業至上呢。感謝姐姐，這些年與我斗智斗勇。”

這番話讓飯桌上的大家尷尬異常，我卻不厚道地笑了。一路相扶？虧她用這么文縐縐的詞。自從爸媽分開后，我們就像兩只不能輕易觸碰的刺猬，雖然無法靠近，卻依然想溫暖對方。

雖然我比徐丹只大了一個小時，可是姐姐與生俱來的責任感讓我謹記，我的妹妹，我有責任守護她。她的成功、她的失敗、她的混沌、她的清醒……都是今后的回憶。我們都知道，無論環境如何變化，我們終是相親相愛的好姐妹，我們共同守護著屬于自己的“家”，屬于自己的青春回憶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