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亞+劉璇
在夏之水父母眼里,這個“廣西”女孩染著黃色短發,穿一件白色的連衣裙,打扮時髦又漂亮,說著一口不錯的普通話,是個不錯的兒媳婦人選
從南昌火車站下車,驅車近80公里來到進賢縣,再由縣里出發一路入鄉、進村,兜兜轉轉、四處打聽,終于來到了大山深處的二塘鄉夏家村。村子并不小,家家戶戶幾乎都是自建房。所幸路上碰到熱心的村民,聽說是來找“跑掉了個越南新娘”的夏之水家,便帶我們一路尋了過去。
夏之水家是一棟兩層的樓房,進門是一張毛主席像,一層算是客廳和廚房,二層是幾間臥室。穿著舊校服和塑膠雨鞋的夏之水今年26歲,一年前逃跑的越南女子便是他的妻子。提起她,夏之水顯得有些沉默。
他的父親告訴《方圓》記者,兒子夏之水一直在外打工沒有對象,村里像他這個年紀的小伙子早就當爹了。2014年6月,夏之水回家相親認識了洪佳怡,一番交談下來,夏之水覺得這個女孩不錯,于是便定下婚事。誰知,本以為成就美好姻緣的夏之水便從此掉入“婚姻陷阱”,妻子在騙取禮金數萬元后逃跑了。事實上,洪佳怡在中國兩年內結了三次婚,夏之水也只是洪佳怡的第二任“丈夫”。最終,洪佳怡在福建被警方抓獲。
截至《方圓》發稿時,進賢縣檢察院已經以涉嫌詐騙罪將犯罪嫌疑人洪佳怡起訴至法院。
八萬禮金娶到的新娘
在二塘鄉夏家村,娶媳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村里的年輕女孩紛紛外出打工,成年男子很難找到合適的對象,如果想找個本地女孩子結婚,一般禮金是8萬8起,還要求有車有房,這房還得是城里的房,結婚成本少說也得幾十萬。夏之水家中以種田為生,一年也就掙幾萬塊錢,家里有兄弟三人,均是在外打工沒結婚。
“禮金多的要十多萬的,少的也要五六萬,而且村里也沒有合適的女孩子。”記者問起是否著急讓兒子們結婚,夏之水父親說道,“肯定的,三個都沒結呢。除了老大有一個談婚論嫁的對象,其他兩個都沒著落,村里像他們年紀這么大的早結了,著急得很。”
夏之水是家里老二,性格老實憨厚,高中畢業后就去了江蘇昆山,在當地一家模具工廠打工。“工廠里的工友幾乎都是男性,平日吃住都在工廠提供的宿舍,也很難見到適齡的女孩子。自己每月3000元收入,也僅僅夠自己開銷的。”夏之水心里也有幾分焦慮。
為此,父親特意找到了相熟的媒人徐日升,托對方給夏之水介紹對象。徐日升做了近十年的媒人,在村里也小有名氣,有一個認識了五六年、叫辛德志的媒人朋友。2014年5月,辛德志給徐日升打電話說自己在宜春,問徐日升可不可以給廣西的女孩子說媒。徐日升有些警惕,因為聽說現在好多廣西女的騙婚,于是要求辛德志介紹過來的女孩子必須“身家清白”。
辛德志聞言,說保證這些女孩子身份證和戶口本齊全,絕對不會騙婚逃婚。得到辛德志的承諾后,徐日升才答應了介紹一位“廣西”女孩給夏家。女孩名叫洪佳怡,與夏之水同歲,彩禮只要8.08萬,對房車并沒有要求。聽了對洪佳怡狀況的大致描述,夏之水父親覺得還不錯。
2014年5月底,父親給夏之水打了一個電話說:“有一個廣西的女孩子,她老家那里生活條件苦,想嫁到我們這里成家,安心過日子,你抽空回來看看吧!”于是,在6月初的一天,夏之水特意請假回了趟進賢,見到了洪佳怡。按照夏之水的回憶,這場所謂的相親實在是有些匆忙了,當時他出了進賢的火車站還沒來得及回家,就和父母直接去了縣城里的一個賓館與洪佳怡見面。
在夏之水父母眼里,這個女孩染著黃色短發,穿一件白色的連衣裙,打扮時髦又漂亮,說著一口不錯的普通話,談吐頗為得體,給這對農村老夫婦眼前一亮的感覺,覺得她是個不錯的兒媳婦人選。而在夏之水則被溫婉、小巧的洪佳怡一下抓住了心,雖然洪佳怡說話時還夾雜著些許異鄉口音,但兩個年輕人用普通話溝通并無無礙,交談甚歡。
結婚七天后新娘逃跑
盡管相親當天,洪佳怡的父母并不在場,來的只是她的“大媽”和“大伯”,夏之水和父母也沒有太在意。因為按照夏家人的看法,婚姻既是一樁大事,也是一件“快事”,如果結婚對象是同村同鄉的,兩三天就能定下來,對象是外地的話,只要雙方都覺得滿意,五六天也能定下來,不用考察對方家庭情況。
為了讓夏之水的婚禮順利進行,夏之水的哥哥把自己辛苦攢下來準備自己結婚所用的8萬元借了出來,湊足禮金的費用。父親也拿出了家里將近2萬元的積蓄,籌備婚禮的一應事宜。
2014年6月12日,夏之水與洪佳怡在南昌進賢縣民政局順利地領取結婚證。夏之水作為家中第一個娶媳婦的兒子,父親對這次婚事特別重視。不僅在鎮上一家不錯的酒店擺了整整三天的流水席,還邀請了村里的親戚朋友們連著熱鬧了好幾天。
婚后,小兩口在進賢家里僅僅住了三四天,在家里父母也舍不得讓剛過門的兒媳婦干粗活,但洪佳怡也不懶惰,經常幫忙洗洗衣服碗筷之類,掛在嘴邊的就是“爸媽,放著讓我來”,這讓夏之水父母覺得很暖心。
在夏之水眼里,洪佳怡剛嫁進來,自己對她很好,她對自己也不錯,挺幸福的。本來父母想讓他們在家里多留幾天,但因為昆山的工作不能請太長時間的假,夏之水便帶著洪佳怡回了昆山。
但在昆山只待了一天,洪佳怡就提出,這次出來太久,想先一個人回趟娘家看看父母再去昆山。夏之水雖然舍不得,但看到妻子悶悶不樂的樣子,他的心一下就軟了,答應了洪佳怡的要求。新婚燕爾的夏之水執意將她親自送到了廣西南寧,但洪佳怡似乎對夏之水的好意并不領情,一路上兩人無話,隨后夏之水只身返回昆山。這讓夏之水感覺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知道自己這個妻子好似變了個模樣。
一個月過去了,回“娘家”的洪佳怡不但沒有如期來昆山,甚至連電話都沒有打過來。夏之水打電話過去,洪佳怡開始還找理由推辭,說在親戚家玩,要再耽誤幾天,后來干脆關機,再也聯系不上。這讓夏之水很是惱火,再聯想到一些廣西女孩騙婚逃婚的新聞,夏之水頓生不祥預感:“老婆可能跑了!”
垂頭喪氣的夏之水回到了進賢家后,夏之水父母覺得,這個兒媳走之前也沒有表現出任何不對勁的地方,管他們也叫爸爸媽媽叫的也很親,從心底里不相信洪佳怡會騙婚。
后來,他們想到了當初給他們牽線搭橋的媒人徐日升。沒想到找到徐日升后,他也一臉無辜地向夏之水抱怨,自己也被騙了,說好的媒人中介費她一分錢也沒有拿到。這次夏之水找上門來討說法,徐日升就給出了個主意,讓他去趟廣西,到洪佳怡戶口所在地的派出所去把這個女人的來歷查清楚。
2014年7月,夏之水父子和媒人徐日升三人按照洪佳怡身份證上的地址前往廣西尋人,幾經波折后,終于找到了她所在村莊,但出乎父子倆意料的是,當夏之水拿著結婚照給當地村民看時,村民均說這個人不是村子里的洪佳怡,真正的洪佳怡正在外地打工。此時的夏之水有些恍然,知道自己的預感或許沒錯,這個“假洪佳怡”八成是來騙婚的。隨后,夏之水父子和徐日升來到廣西當地的當地派出所,當地的民警告訴他們,真正的洪佳怡曾經來補辦過身份證,理由是證件丟失,這個“假洪佳怡”可能是利用相關證件后冒充的。
以各種理由拒絕去領證
“這個女人的家里可不好找,我們一路找一路問,先搭了火車,又換了汽車,最后走了很長一段路才找到,光路上就用了四天,開始還希望其中有誤會,到了那里就能把兒媳婦接回來,但直到進到她那個村子里,才知道村里壓根沒有這個人。”這次找人又花了三四千元,夏之水父親又生氣又無奈,只得在向公安機關報了案之后,返回進賢縣等消息。
夏之水哪里知道,自己并不是洪佳怡的第一任丈夫,也不是最后一任。今年26歲的洪佳怡,其實是個越南人,真名黃懷寧(音譯),入境前生活在越南某山區,生活較為貧苦。2013年下半年,洪佳怡在越南境內辦了護照來中國,后來通過一個越南姐姐洪欣欣(音譯)介紹,用真實護照和身份與一個安徽省黃山市的男子張高龍登記結婚。
男方支付了黃懷寧4萬元彩禮錢,洪欣欣從中扣下了2萬,說是1.5萬用來為黃懷寧辦理相關證件的。但婚后的生活并沒有洪佳怡想象的那樣美好,張高龍一直對黃懷寧非打即罵,家里人不僅不拉架勸和,反而幫著張高龍對黃懷寧施暴,甚至在她懷孕期間,也沒有放過她。張高龍的母親為了防止黃懷寧逃跑,還故意把她的護照藏了起來。
傷心的黃懷寧將自己的遭遇告訴了姐姐洪欣欣,洪欣欣說,“你趕緊跑吧,不然你會被他們家人打死的。”思前想后,終于在2014年4月,黃懷寧在沒有護照的情況下只身逃離到廣西,然后將肚子里的孩子引產,之后一直留在廣西休養。休養期間,黃懷寧再次與洪欣欣取得聯系,洪欣欣告訴她不要再回張高龍家,護照沒有了不要緊,并許諾黃懷寧可以通過在廣西的人脈,帶她去江西找工作嫁人。
開始黃懷寧并不同意,表示自己經過上一次都怕了。但經過勸說,2014年6月,黃懷寧還是在一對廣西老夫婦和兩個越南姐姐帶領下來到南昌找工作。在南昌住了幾天,越南人說現在找工作很難,叫黃懷寧不要打工,找個老公養自己就可以。老夫婦則勸說她說保證不會出現像張高龍打人那樣的事情。
黃懷寧最終同意了,但因為她沒有護照,老夫婦就給了她一張名叫洪佳怡的身份證和戶口本,解釋說身份證的主人已經亡故,讓她冒充省份證上的人與江西男人結婚,騙得禮金之后找機會脫身。最后,黃懷寧通過徐日升認識了夏之水并與之順利結婚,同樣地,從男方那里如約拿到了一筆為數可觀的彩禮,黃懷寧從8萬元的禮金中分得2萬。接下來,便上演了一幕“金蟬脫殼”的戲碼……
離開夏之水后,黃懷寧一直待在廣西南寧。2014年7月,洪欣欣打電話來讓黃懷寧休息一段時間,準備下一次的詐騙,并給了她另外一張廣西女子陳美玲的身份證。在洪欣欣的積極“運作”下,黃懷寧再一次“出嫁”。這一次,她的“結婚”對象是33歲的福建福州男子萬啟飛,而且洪欣欣承諾將從收取的3.6萬元禮金中分得1萬元給黃懷寧。
在萬啟飛的妹妹萬啟麗印象中,黃懷寧身材不高、皮膚偏黑,來了家里后就和哥哥像普通夫妻一樣過日子,二人關系也挺好,還會幫助做家務。但在萬啟飛家人向她提出結婚登記時,黃懷寧一直以各種理由拒絕去領證。后來,萬啟飛在黃懷寧身上發現了一張假身份證,但她解釋是因為身份證掉了,為了坐火車方便而準備的,就這么搪塞過去了。
結婚容易離婚難
或許是因為關系融洽,黃懷寧最終坦誠地告訴對方自己是越南人,現在也沒有合法身份所以不能結婚,但萬啟飛并不相信,覺得越南人不可能中文說得這么好,黃懷寧只好說自己是廣西那邊的人。
雖然,萬啟飛一直信任著黃懷寧,但萬啟麗卻一直對這個來歷不明的女子有些戒備。有一回,萬啟麗女兒無意中看見黃懷寧手機上有一條莫名的短信,短信上寫:“欠的錢已經還掉了,你現在什么時候出來我隨時接你。”萬啟麗立即將此事告訴了哥哥,當萬啟飛拿著短信問黃懷寧是怎么回事時,黃懷寧情緒頗為激動,慌忙將短信刪除之后,與萬啟飛大吵了一架。
直到8月的一天,突然出現的民警,讓萬啟麗的懷疑得到了證實。看著被警方帶走的黃懷寧,萬啟飛感到震驚,這個口口聲聲稱要安心在這里和自己過日子的女人,原來在之前早就做了別人的“新娘”。
相較于萬啟飛,得到警方消息的夏之水則要平靜許多,盡管心中仍然還抱有一絲絲僥幸,但面對洪佳怡是詐騙犯的事實,夏之水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不過他沒有想到的是,這個詐騙犯竟然來自異國他鄉。后來夏之水想起,自己曾聽過洪佳怡打電話,當時以為是廣西話自己聽不懂,后來才明白過來是越南語。
不管是萬啟飛的震驚,還是夏之水的平靜,他們都面臨著相同,而又不同的問題,相同的是,由于給洪佳怡的禮金被洪欣欣還有幾個媒人分掉了,這些人也尚未到案,送出去的錢很可能追不回來了。不同的是,夏之水比萬啟飛面前多了一道坎:離婚。
“錢追不回來又有什么辦法,關鍵是洪佳怡關在看守所,兒子這個‘假婚還存在著,這可怎么離婚啊。”夏之水和父母曾多次去往當地民政局和公安局,想知道這種情況應該如何辦理離婚手續。父親多次表示兒子的婚姻是女方騙婚,所用證件也不是她本人,但民政局以涉及機密等理由拒絕了。
他們也嘗試找過律師幫忙。“這又要花錢,至少三千塊。”夏之水父親嘆了口氣,家里沒有養豬和牛,只有種的幾十畝田,大幾千大幾千的開銷,已經讓這個家不堪重負。如今的夏之水不時會坐在家門口的小板凳上回望。的確,除了大門口張貼的老舊對聯和飯桌旁墻壁上的毛主席像,家里是真正的家徒四壁了。如果不是弟弟一直在外面工地打工,家里甚至沒法同時住下父母和三兄弟。現在,在別人建議下,夏之水準備向法院起訴當地民政局,請求判決他的婚姻無效。
以婚姻做誘餌的跨國婚騙
承辦該案的江西省南昌市進賢縣檢察院檢察官李祝君告訴《方圓》記者,洪佳怡詐騙一案是進賢縣檢察院辦理的首起越南女子通過婚姻進行詐騙案件,但類似案件在其他地方也多有發生。
李祝君說,在提訊洪佳怡時曾告知其判刑后是要驅逐出境的,洪佳怡表示自己很難過,不想回國。為了來到中國,洪佳怡入境前就學了一些中文,在安徽待了一段時間便能夠簡單的對話。盡管在這也是在農村結婚,但勞動強度相對較低,同時因為找對象不容易,該地男子對她也較為看重。尤其現在生活水平提高了,自己不想再回到越南山區,回到原來的貧苦生活。
在李祝君看來,洪佳怡在第一次來到安徽黃山時,使用了真實護照和身份,應當是真心想在中國嫁人好好生活的,但因為丈夫家動輒打罵才選擇逃跑。不過其在進賢時,使用假身份證騙婚后逃跑,則涉嫌詐騙。(文中除李祝君外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