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麗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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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倫理視閾下沈從文《丈夫》與金裕貞《雷陣雨》鄉土情結比較
○肖麗艷
摘 要:沈從文的《丈夫》與金裕貞的《雷陣雨》都是描寫在生活貧困、封建倫理道德意識淡薄及丈夫授意下“妻子”被迫靠出賣肉體換取經濟來源的故事。文章從“妻子”的商品化、丈夫夫權意識及利益得失關系、深層的社會原因等進行比較研究,分析二者的異同,以期梳理兩部作品的內在聯系。
關鍵詞:倫理 丈夫 雷陣雨 鄉土情結
沈從文與金裕貞是中韓兩國二三十年代鄉土小說的代表作家,他們的小說反映了當時社會農村的現狀、關注下層農民的疾苦及與傳統倫理道德相沖突的思想流變。沈從文作品里所構筑的湘西世界充滿濃郁的地域色彩,散發著濃郁的鄉土氣息和濃重的民族文化意蘊,其二三十年代創作的中短篇小說主要包括《邊城》《丈夫》《柏子》《蕭蕭》《三三》等。而金裕貞的鄉土小說有“韓國農村的風俗圖”的美譽。他自1935年發表了《雷陣雨》登上文壇,兩年多時間里他創作了30余篇小說,其有代表性的作品如《山茶花》《雷陣雨》《春》《山村》等都是典型的鄉土小說。
關注農村下層人民尤其是為了生存不得不從事違背傳統倫理道德事情的女性是沈從文和金裕貞小說共同關注的視角之一,沈從文的小說《丈夫》和金裕貞的小說《雷陣雨》都是反映農村婦女為了擺脫貧困而通過性交易換取錢財的題材。短篇小說《丈夫》寫的是一個農村婦女為擺脫生活壓迫去船上當妓女,丈夫從鄉下趕來看妻子的故事。《雷陣雨》是描述丈夫春浩為了獲得兩元錢的賭資而逼迫妻子去陪有錢的李老爺上床,最終在掙扎和猶豫后妻子陪了李老爺后得到兩元錢許諾的故事。這兩部作品都關注了為了擺脫貧窮和不幸而選擇了違背道德倫理的掙錢方式的女性、農村的民不聊生、男性為中心的封建倫理道德禁錮思想等,筆者通過對女性從事“性交易”獲取生存權、丈夫利益的得失關系及其內在原因等進行比較研究,以期梳理這兩部作品的內在聯系。
在儒家“三綱五常”“三從四德”等思想根深蒂固的中國和韓國,遵從家庭倫理是每個人尤其是女人應該恪守的規范和行為準則。但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中國某些地域和韓國社會,農村經濟的貧困卻導致賭博、偷盜、賣淫等諸多道德倫理所不容的社會現象出現。沈從文的《丈夫》和金裕貞的《雷陣雨》為我們展示了鄉土農村貧困家庭人物的生存狀況、行為動機和思想觀念等。這里的“妻子”依靠“性交易”賺取經濟來源,養活全家。她們被當做商品進行買賣,成為賺錢的工具。
《丈夫》中的妻子老七和《雷陣雨》中的春浩妻都是本應在家相夫教子,過著男主外女主內的生活。但是農村的極端貧困和“丈夫”靠自己的努力也換不來生存資源的情況下,不得不靠和別的男人發生性關系來換取金錢達到養家的目的。《丈夫》中提到:“地方實在太窮了,一點點收成照例要被上面的人拿去一大半,于是手足貼地的鄉下人,任你如何勤省耐勞的干做,一年中四分之一時間,即或用紅薯葉子拌和糠灰充饑,總還是不容易對付下去。”
貧困的生活現實使男人有力使不上,也賺不來養活家人的錢糧。所以他們所生活的地方黃莊就出現了讓妻子出去“做生意”的營生。
“事情非常簡單,一個不亟亟于生養孩子的婦人,到了城市,能夠每月把從城市里兩個晚上所得的錢,送給那留在鄉下誠實耐勞種田為生的丈夫處去,在那方面就可以過了好日子。”而且這些事情在當地已經是極其平常的事了,所以也就沒有來自社會和鄰里的譴責和壓力。老七剛開始也不愿意出去“做生意”,也是在經歷思想掙扎和斗爭及丈夫的打罵后才羞澀地去妓船上做生意的。
《雷陣雨》中春浩一家的生活狀況也是有上頓沒下頓,基本生活難以保證,而且還欠有賭債。“為了找到能生活得比較好的地方,他和妻子在群山之間流浪。但最終找到的也只是同樣貧瘠的地方。他很想在山村拿起鋤頭種地,好好的過日子。但現實確是如此殘酷無情,這里只有饑餓與對生活的不安在等待著他。因他來歷不明,不可能分給他耕地。這里也沒什么活兒可以讓他去賣苦力,沒有飯吃。”殘酷的現實使春浩打起了老婆的主意,因為得知鐵石媽跟了李老爺后過上了衣食無憂的生活后,逼迫妻子去陪李老爺而獲得2元賭資以期過上幸福生活。春浩妻本是個比較傳統的女人,和丈夫一起過饑寒交迫的日子不但沒有怨言,還出去挖野菜等維持生計。但在丈夫的逼迫和毒打下終于邁出了出賣肉體換取金錢的一步。
老七和春浩妻在當時的社會現實中都被當做商品進行交易,妻子的角色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不得不承擔起賺錢的責任。但是,老七是去“做生意”成為職業妓女,而春浩妻只是通過一次的性交易完成賺錢的目的。由于和形形色色人接觸后老七的變化比較明顯,不論是外表的穿著打扮還是思想行為上都有了變化,而春浩妻只是接觸了李老爺所以變化還比較小。
老七和春浩妻對于家庭、社會等都沒有什么不滿,她們忠于自己的男人、家庭和封建倫理傳統,她們道德意識淡薄,只要丈夫允許和高興覺得做什么事情都是合情合理的。老七是被丈夫“送”出去做生意的,而且每月把錢交給丈夫,并且在丈夫的尊嚴受到踐踏決定回家時老七也就隨著丈夫離開了妓船回了老家。春浩妻雖然剛開始很不情愿地陪了李老爺,但是看到丈夫在得知可以獲得2元錢時高興的神情自己也跟著高興,根本沒有想過自己。
《丈夫》和《雷陣雨》中的妻子已經悖離了傳統的“女不侍二夫”倫理道德底線,受到后來評論者的質疑,但是她們的行為和行動都是在丈夫授權的前提下才開始的,并且沒有受到鄰里和社會的譴責。同時她們賺取的錢財最終是交給丈夫的,而且婚姻的穩定性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在這里儼然是男耕女織的現代顛覆,丈夫是靠婦人在外賣身所得之一部分維持家里生計的。他們的作品都說明了傳統道德體系的分化和社會問題的嚴重性。作者對這些女人并沒有譴責和不懈,而是懷有深深的同情和無名的痛楚。
沈從文的《丈夫》和金裕貞的《雷陣雨》中的妻子是在丈夫的允許和推動下才從事“性交易”賺取生活來源的,丈夫這樣做雖然有點不情不愿,但是為了生存也沒有辦法,而且對他們來講也是利大于弊,“夫權”雖然受到了一定的影響,但是獲得利益也是很大的。
在沈從文的小說《丈夫》里,老七并不是被惡勢力逼迫為娼的,也不是她自己主動決定上煙花船的,而是被她的丈夫“送出來”的。沈從文寫道:
“地方雖在山中,離大河碼頭只三十里,由于習慣,女子出鄉討生活,男人通明白這做生意的一切利益。他懂事,女子名分上仍然歸他,養得兒子歸他,有了錢,也總有一部分歸他。而且“名分不失,利益存在”“自己留在家中耕田種地安分過日子,也竟是極其平常的事”。
“妻子”出來做生意既不受到道德上的譴責,又能帶來切實的利益,而且“名分不失,利益存在”,同時丈夫的“夫權”仍然是主宰家庭運轉的行為準則,妻子把每月賺的錢交給丈夫,而且對丈夫的話言聽計從,唯一失去的是對“妻子”貞潔和性的獨占權,這不影響他們的日常生活,平凡的日子可以繼續下去。但是在丈夫去看望妻子后,故事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丈夫從開始的卑怯、高興到后來的生氣、憤怒以及最終決定離開,老七也隨著丈夫一起走了。
《雷陣雨》中的春浩憧憬靠賭博過上幸福的生活,但是前提必須有本錢,于是打起了妻子的主意,最終使用各種手段使妻子陪李老爺上床后得到了2元錢的允諾。春浩得知妻子能夠給他2元錢后,“什么也沒有追問,好像他已經很清楚了一樣”。春浩不僅沒有再打她,而且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送出門。
這兩部作品中的夫權在名譽上并沒有任何的缺失,只是出讓了獨占權給其他的男人進行性交易以獲取生存權,夫權與生存權一方面存在矛盾,因為“妻子”的行為觸犯了傳統的倫理道德,女人貞潔的破壞;另一方面二者又是保證家庭穩定的基礎。男人的權利不減,還會有更多的收入和效益,家庭結構仍舊由男人主宰,擁有絕對的話語權和統治權,只不過獲取經濟來源的任務交給了女人。賣淫成為維持生計的經濟活動,得到家庭成員的認可。
《丈夫》和《雷陣雨》中,在丈夫的通盤考慮中,他只是在保留名分、亦即是在保留對妻子的人身和財產的最終支配權的前提下,以暫時出讓性愛的權利來換取經濟利益。但是兩篇文章還存在很多差異。《雷陣雨》丈夫對于這種不正常的生活也沒有什么埋怨,反而是充滿喜悅的,妻子回來后春浩得知可以得到2元錢不但沒有生氣而且還把妻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送出門。而《丈夫》的丈夫在親眼目睹了妻子“老七”在船上的生活方式及親身經歷了種種屈辱后,他感到自己的尊嚴受到了踐踏,無法忍受別的男人當著自己的面和自己的妻子的曖昧行為,一怒之下把老七帶離了妓船。在經濟利益和倫理道德、人的尊嚴相沖突后,丈夫的夫權得失關系發生變化后 “丈夫的尊嚴摻和著下層人民的尊嚴,人的尊嚴,被喚醒以至要求回歸到應有的位置”[1]。此外,不同點還表現在金裕貞筆下的“丈夫”更擔心生存的問題,他們必須背井離鄉,尋求生活,而農村土地是農民賴以生存的根本。這當然是與當時的時代背景分不開的。韓國被日本控制,成為徹底的殖民地社會。離農現象是殖民地給韓國造成的嚴重問題之一。而中國當時雖說也是民不聊生,但還只是半殖民地。軍閥的橫行、混戰等是造成社會貧困的原因,老七一家至少還有些土地。差異化的社會背景使“丈夫”的思想觀念有所不同。丈夫這個人物具有矛盾的道德傾向,他既是被壓迫者,又是壓迫者。在他身上善惡并存,道德與邪惡的界線很難截然分明地劃出。
二三十年代正是中韓兩國受到殖民侵略、社會動蕩、民不聊生的時期。殖民地時期最嚴重的社會問題是窮困問題,金裕貞小說《雷陣雨》和沈從文的《丈夫》都描寫了農村的貧困和艱難,農民不論怎么辛勤勞作、風調雨順,都只能艱難度日。這兩部小說的人物畏懼貧窮,想要擺脫貧窮,但又找不到正當的途徑,所以只能寄希望在妻子身上,不得不出讓丈夫對妻子作為性愛對象的專屬權,來換取妻子作為經濟手段所得到的利益。
老七和春浩妻在貧困面前沒有抱怨,在丈夫讓她們陪其他男人進行“性交易”換取金錢時也沒有反抗,一方面她們儒家倫理道德思想“女不侍二夫”思想淡薄,但是“夫為妻綱”的觀念又是如此根深蒂固。她們聽從丈夫的安排,賺錢也交給丈夫,沒有一點反抗意識。所以說,在某種意義上我們可以說,農村經濟瀕于破產只是一個導因,而源于男性中心主義的傳統文化的夫權壓迫才是老七和春浩妻被迫賣淫的根本原因。[2]
通過對沈從文的《丈夫》和金裕貞的《雷陣雨》的比較分析,我們可以看到二三十年代中韓兩國鄉村普通家庭的貧困和擺脫貧困的生存方式,“妻子”從事“性交易”換取經濟利益,丈夫利益沒有受到太大影響,他們的婚姻不但沒有受到影響,反而更加穩固。這種違背儒家倫理的行為也沒有受到社會的譴責,不用背負精神和世俗的壓力,而春浩一家的人性意識也還沒有多少覺醒,但是老七丈夫的人性意識有了一定的覺醒,但是他們都還沒有反抗意識或者說找不到更好的抗爭之路。
注釋:
[1]趙園:《沈從文名作欣賞》,北京:中國和平出版社,1993年版。
[2]仲梅:《沈從文與金裕貞鄉土小說比較研究》,對外經濟貿易大學碩士論文,2008年。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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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仲梅.沈從文與金裕貞鄉土小說比較研究[D].北京:對外經濟貿易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5.
[4]何明智.“食”與“性”的糾葛——從《丈夫》看沈從文的“鳳凰情結”及其寫作特色[J].廣西社會科學,2004,(12).
[5][美]張盛泰.傳統夫權失而復得的悲喜劇——重讀沈從文的《丈夫》[J].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19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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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韓]吳美華.金裕貞和沈從文的農村小說比較研究[D].首爾:中央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3.
(肖麗艷 湖南張家界 吉首大學外國語學院 427000)
基金項目:(本文系湖南省哲學與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沈從文與金裕貞小說中的‘鄉土情結’比較研究”[13WLH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