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紅宇
(湖北人民出版社,湖北 武漢 430070)
理性客觀地看待視覺文化的作用域
張紅宇
(湖北人民出版社,湖北武漢430070)
近十幾年來,我國學界也跟隨著西方的視覺研究熱,對視覺現象的關注和討論持續不斷。但其中夾雜著對視覺化概念的混淆以及對視覺文化影響面的夸大,這并不利于視覺文化的健康發展。“光電化”“視像轉化”不完全等同于“視覺化”,視覺符號不可能也沒有能力圖解“一切存在的傳統文化藝術的語言文字代碼”。我們必須客觀辯證地看待視覺文化的作用域,不可輕率斷言“人類文化已經全方位地視覺化了”。
視覺文化;視覺化;視覺符號;視像
近十幾年來,隨著不斷升級的網絡技術對視像傳播方式的助推,以及影視、電子游戲等視覺產業的興盛,我國學界也跟隨著西方的視覺研究熱,對視覺現象的關注和討論持續不斷。這些聲音漸漸匯集成了為視覺文化搖旗吶喊的主基調。為視覺文化的發展助陣,研究其積極面是理所應當的,但其中一類趨同性觀點斷言——視覺文化的影響之大使整個人類文化已經全方位地被“視覺化”了——這就有非理性鼓吹之嫌了。此類觀點的代表性敘述如下:
“人們利用現代影視技術力圖將一切已經完成、存在的傳統文化藝術的語言文字代碼和印刷媒介的破舊的外衣統統剝蝕,將其納入光與電的熔爐,重新熔煉整合,從而實現人類文化藝術全面視覺化的宏偉目標。”[1]
“視覺文化是影像與形象占據主導地位的文化形態,它突破以往視覺藝術的邊界而向整體的生活突圍,成為波及人類生活每一寸空間的文化弄潮者——不但我們生活其間的建筑、居室、服飾、街牌廣告、電影電視影像、商品宣傳冊等充斥著視覺圖像,就連味覺、聽覺、觸覺等難以言傳的非視覺因素也要頻頻向視像轉化。……不夸張地說,人類文化已經全方位地被‘視覺化’了。”[2]
“毋庸置疑,我們所生活的社會已處于影視、網絡、攝影等電子媒介的包圍之中。我們的生活經驗與日常行為越來越依賴于視覺行為,從醫學診斷、場所監督、感知世界、獲取知識到文學閱讀等等,日常生存方式的全方位視覺化與具象化,提示著一個視覺化時代的到來。”[3]
這類觀點中對“視覺化”概念的混淆以及對視覺文化作用域的夸大,并不利于視覺文化的健康發展,也遠離了它們推進視覺文化的本意。本文試作幾點辨述,希望視覺文化的討論回到客觀理性的道路上來。
顯然,這類觀點認為視覺化與視覺文化構成了默認的因果邏輯關系,而其中的“視覺化”又與“光電”“視像轉化”“具象化”等概念糾纏不清。因此,我們有必要首先辯明“視覺化”的概念范圍。“視覺化”作為一個時髦的詞被頻繁使用著,但它的定義卻是含混的。我們無須自負地提出視覺化的精確定義,但起碼應分清它與“光電”“視像轉化”之間的區別。
分解視覺化的過程,歸根到底要具體到意義被符號化的過程。文字符號包括一切以文字為表意中心的符號,視覺符號包括靜態的圖形、圖像和動態的影像。這些符號可以出現在紙介質上,可以保存在磁介質(磁盤等)上、半導體介質(閃存卡等)上,也可以保存并顯示在光電介質(光盤、顯示屏等)上。請注意,符號是獨立于介質之外的,介質僅僅是符號的載體。由于某些光電介質具有影像顯示的外在形式和特征,如電視機、電腦顯示屏等,許多人往往把出現在這些介質上的光電視像都與視覺化聯系起來,這就掉進了一個視覺化陷阱。
視覺化,應該是用視覺符號而不是用文字符號表達和傳遞信息。我們判斷呈現在眼前的信息是否視覺化,關鍵是看意義與視覺符號的關系,即意義是否用圖形、圖像和影像的方式來表達,而不是看信息存儲和顯示的外在形式。
隨著電子存儲和視像傳播的技術普及,許多“語言文字代碼”和“印刷媒介”的確開始了“光與電的重新熔煉”,變成了“光電化”的信息,但其中有多少是真正的視覺化呢?讓我們檢視一下“光電化”信息的幾種主要類型。
一是保存、顯示在電子介質上的純文本信息。把文字代碼通過掃描或鍵盤錄入的方式輸入電腦,用硬盤、光盤、閃存卡等電子介質儲存起來,亦或發布于電子閱讀終端和網絡以供瀏覽——在這個過程中,文字代碼變成了電子介質上的純文本文件信息,并且轉換的過程也是光電化的。但是,信息仍然通過文字符號表意、傳達,即信息的意義內涵仍需通過我們理解文字而獲取,文字呈現的媒質改變,但文字閱讀的實質并未改變。因此,所有在電子介質上存儲、顯示的文字符號,都應與“視覺化”劃清界限,把“光電”“電子媒介”與“視覺化”歸為一列是幼稚的邏輯。
二是集語言符號、視覺符號、聲音符號于一體的多媒體信息。大多數的網絡頁面和電子出版物,都是由各種元素有序組合的多媒體系統,由語言符號、聲音符號和視覺符號共同傳遞信息。具體分解,這些符號包括文字符號、口語語言型的聲音符號、音樂型的聲音符號、表意的視像符號、裝飾性的視像符號。其中,口語型聲音符號和文字符號都屬于語言符號,不難統計分析出,這個信息傳遞系統中,語言符號和表意的視像符號起著傳達意義的實際作用,其他符號起著點綴裝飾的作用,而語言符號無論在數量占比上還是在意義表述功能上都處于核心地位。在這種多媒體信息系統中,只能說,視覺符號占有一定或相當比重,但是與大比例的“視覺化”還相去甚遠。
三是視像信息。視像包括圖像、影像,視像信息是主要以圖像、影像手段來表達和敘述主題內容的信息系統。它的特征是電視、電影或其他電子視像畫面占據了主要的視覺呈現,以畫面敘事,以字幕或圖片說明的形式補充信息,影像系統還配有畫外音。應該說,只有在這種信息系統中,視覺符號才占了絕大多數的比重,并且起到了真正傳達意義的核心作用。但需要注意的是,視像信息中的字幕和畫外音在意義傳達的過程中也極其關鍵、不可或缺。字幕實際是文字符號,畫外音則是口語符號,必須強調:語言符號包括文字符號和口語符號。至少對口語符號而言,“視覺化”是無能為力的,僅據此一點,語言文化“全方位視覺化”的說法是十分不科學的。
綜上所述,不能邏輯簡單地把語言文字代碼與印刷媒介歸為一列,而把視像化、視覺化與電子媒介歸為另一列。“光與電”“視像轉化”“電子媒介”不能與“視覺化”作必然關聯。
迄今為止和以后相當長的歷史時期,我們記錄文明成果、獲取核心知識、接受系統教育所使用的仍然是以語言符號為中心的信息載體。較以前不同的是,載體的形式變得多樣化,既包括傳統的印刷媒介,也包括數字化的各種電子媒介。但是信息交換仍將以語言符號為中心,這是由我們的記憶、邏輯思維、人際交流的語言使用模式決定的。人類文化中可以被圖解的部分不像我們未經深思熟慮僅從大眾媒體的推送中大致感覺到的那么多。
理智地想一想,人類文化或者“一切已經完成、存在的語言文字代碼”,它涵蓋了自然科學、工程科學、人文社會科學、醫學等,這是多么龐大的一個系統!我們能把這個系統中的全部意義都用視覺符號翻譯過來嗎?面對這個人類歷史文明構筑起來的千針萬線的復雜系統,怎么能輕率地說出“人類文化藝術全面視覺化”,“人類文化已經全方位地被視覺化”的結論?
我們可以饒有興味地看視像的科普節目,但必定無法將眾多抽象的自然科學推理論證、哲學的邏輯和詭辯都視像化;我們也可以通過紀錄片了解一個建設工程的全過程,但不可能通過膠片和視像進行精密的計算;我們還可以在圖片和影像的輔助下,更直觀地接近歷史,但我們能夠把全部的歷史僅僅靠視覺符號敘述出來嗎?
事實上,我們既有的語言文字符號系統在描述直接經驗時,是存在著無力點和天然缺陷的。現在,技術的飛躍發展提供的可能使視覺符號的感官直接性發揮出來,恰好彌補了語言符號的這一不足,視覺工作者得以大量地用視覺符號裝飾、表述和傳達信息。但是反過來,視覺符號也有它先天的蒼白點,有它無力表達和難以轉敘的部分,即使把技術的可能障礙壓低到極限,這一空白區也依然存在。尤其在于,人類的既往歷史和文化是在語言系統的環境下形成發展的,視覺符號不可能也沒有能力圖解“一切存在的語言文字代碼”和“人類文化”。
既然“視覺化”并沒有作用于整個人類文化,那么為何我們會感覺到被視覺元素包圍著呢?原因是我們處于媒體所營造的擬態環境中。媒體,無論是大眾傳媒還是分眾傳媒,都并非均勻地傳遞著所有信息,它們優先傳遞的是滿足受眾當下需要的實用信息,如新聞信息、生活服務信息、廣告信息、娛樂信息、淺層的知識信息等。而當我們要獲取艱深的、系統的知識信息時,恐怕還得鉆故紙堆、泡圖書館(不管是傳統圖書館還是電子圖書館),從我們觸手可及的傳媒中,我們很難得到非碎片化的、成體系的知識。
媒體對信息的篩選,源于媒體自身要從“眼球經濟”中獲取收益,最多進入傳播鏈的是面向普羅大眾的、相對能交換利潤的信息。近幾年,娛樂工業蓬勃,電視、電影、電子游戲、移動視頻等行業發展迅猛,這些視像行業都是“眼球經濟”的最大增長點,它們所需要的鮮明的色彩、有感染力的畫面,正是視覺符號的表達優勢,視覺符號與娛樂工業的結合天然而成。為了最大化博取受眾的注意力,媒體對視像信息的積極推送,才使得大眾感到被視覺符號包圍,感到視覺文化從未離我們這么近。但我們必須正確理解這種視覺繁榮背后的原因,從而正視而不夸大視覺文化的作用域,客觀辯證地看待視覺文化的影響力。
在西方的傳統哲學中,崇尚邏輯和理性而貶低感性,視覺文化往往被看做是相較于語言文化的低級認知。邵培仁在《傳播學》一書中說:“信息圖像化,會使觀眾的邏輯思維能力下降,導致思維的跳躍、散亂和不規則、不縝密;同時,思維上的圖像化,又會使觀眾的語言(口頭和文字)表達能力下降,使語言傳播趨向大眾化和流行化,而缺乏個性和特色。”[4]這一說法無疑因循了西方哲學的傳統觀點。西方后現代哲學“為視覺大唱贊歌,重又把視覺抬舉到和語言的理性活動一樣重要的認知方式”。[5]20世紀80年代以來,視覺文化成為國際學術界的一個熱門話題,21世紀初以后,這一熱度也傳入我國。在這種視覺文化研究熱之中,對視覺的貶低不僅被修正,而且有矯枉過正之嫌。芝加哥藝術學院美術史論與批評系主任詹姆斯·艾爾金斯說:“事實上,長期以來西方學界對視覺文化研究的定義、理念、方法就存在著相當大的分歧,它和眾多學科的矛盾沖突無法調和,甚至常常得出相互矛盾的結論關系。”[6]所以,我們對西方學界關于視覺文化的過度矯正和過熱吹捧完全不必亦步亦趨。
語言符號與視覺符號互補共進是技術、時代前進的必然,我們應該客觀地、理性地看待視覺文化現象:我們從一個以語言系統為中心,語言符號統領一切的世界中走來,正在進入一個視覺符號越來越多,視覺系統與語言系統優勢互補的時代。但視覺文化的作用域不可夸大,那種“語言文化將滑向邊緣,視覺文化將取得中心地位”的論調是有違事實規律的。
[1]趙維森.視覺文化時代人類閱讀行為之嬗變[J].學術論壇,2003(03):127-131.
[2]譚曉剛.論視覺文化及其社會層面關系[J].裝飾,2005 (10):72-73.
[3]古世倉,魏慶培.視覺時代的文化邏輯與文學生存[J].廈門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01):8-15.
[4]邵培仁.傳播學[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0:119-120.
[5]周憲.當代視覺文化與公民的視覺建構[J].文藝研究,2012(10):28-36.
[6]蘇狀.中國視覺文化傳播研究發展綜述[J].當代傳播,2011(05):3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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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8883(2016)15-0199-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