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女性主義視角看《青蛇》中女性自體存在價值的追尋

苑競瑋

（作者單位：吉林大學文學院）

從女性主義視角看《青蛇》中女性自體存在價值的追尋

苑競瑋

（作者單位：吉林大學文學院）

徐克導演的《青蛇》，改變了傳統戲劇影視作品白蛇的敘述主體地位，開拓了青蛇的敘事視角。本文從激進女性主義理論出發，嘗試找出青蛇對于自體存在價值的追尋之路，體會她對白蛇的忠誠與堅守，對法海、許仙的冷靜和嘲弄。

激進女性主義；青蛇；父權體制；追尋

電影《青蛇》改編自李碧華同名小說，是由香港導演徐克執導。這部影片闡釋了女性在父權體制和家庭桎梏中的“躲無可躲”，突顯了這制度對于女性的鉗制和壓迫。《青蛇》從女性的視角出發，顛覆了傳統的敘事模式，通過青蛇的視角表達了女性的出走與抗爭。

1　青蛇女性意識從懵懂到覺醒

拋卻以往作品中白蛇為了報昔日之恩，才有了與許仙邂逅的橋段，徐克這版白蛇僅僅是找上了愣頭癡傻的書生許仙，并稱他為“老實人”，并告訴青蛇這種老實人“好相處”。而此時的青蛇其實是分裂的，她雖然化作了人形，但是她擁有的仍然是“蛇心”，她所有的行為藍本就是白蛇。

白蛇與青蛇不是尋常的女人，她們擁有通天徹地，呼風喚雨的本事，白蛇施法下雨勾引許仙渡船，漫天的雨絲浸濕了衣服，也經由攝影機的運動，將許仙的眼和白蛇那纏繞到胸口的流淌著雨水的發絲連線，這種男性的窺淫是由女性所主導的；許仙后來到白府拿渡船時借給白蛇的傘，王祖賢飾演的白蛇丹唇輕啟，一咬一抿，成功地將許仙誘惑到床上，這時的床笫之歡被窗外的小青全程凝視，小青說了一句話：“爬叫走路，這叫拿傘，真難學。”

Germaine Greer作為激進女性主義的先驅，曾強調解放婦女的性，主張應發展她們的性[1]。她還提供了這個突圍之策便是：快樂原則來取代強制性和強迫性的行為，鼓勵女人勇敢的嘗試新的、自由的性生活。在男權文化中，女性的身體往往成為“被看”的客體。影片中更多描述男性征服女性身體，女性身體往往成為戲中男主角和男性觀眾的雙重欲望投射對象。然而白蛇卻在這段情欲敘事中是主宰，這是反傳統的情節敘事。這時的青蛇參照對象是白蛇，青蛇看到白蛇與許仙的癡纏，仿佛自己也感同身受，她看到白蛇與許仙之間情欲流動，那時候并沒有產生歡愉，只是模仿。

青蛇本身是妖艷型的少女，她的身體是征服男性的武器，從第一次在窗外凝視白蛇與許仙的情欲癡纏后，青蛇塵封壓抑的身體就被喚醒了，后來她主動勾引許仙，讓許仙教她什么叫做七情六欲，這都是身體中原始欲望的本能在驅使。許仙也未必真心愛著白蛇，當妖冶的少女青蛇釋放自己的誘惑時，他男人的貪色、虛偽和軟弱暴露無遺。其實此時的男女關系都是反常規的，性的主導成為了女性，她們知道男性迷戀她們的身體，所以運用這一優勢盡情的戲耍著男性，這也符合激進主義的女性主義者對于男女支配關系的論述。她們認為只有性重新加以構想，才能改變女人屬于男人的境況。

2　青蛇女性意識從反叛到出走

青蛇從蛇到人，完成了兩次蛻變，一次是從動物到人，另一層最重要的就是從人變成“女人”，青蛇與法海的一出情欲戲是影片的精華。

法海的形象和以往的影視作品有了很大的突破，趙文卓飾演的法海長相俊朗、充滿著年輕人的血性。青蛇和法海比“定力”，青蛇努力學習她姐姐對待許仙的方式與他在水中癡纏。小青曾嘆：“想不到我第一個男人是你，只可惜，你跟我都沒有凡人的感情。然而最終法海抵擋不住青蛇的誘惑，本想如歡喜佛“以欲制欲”之境界，卻輸給了情欲。當法海惱羞成怒，水發長江，禍及蒼生，還口口聲聲稱是替天行道時，青蛇的女性意識因為法海的出爾反爾而徹底覺醒。白蛇原來總是告訴她：法海與許仙不同，法海佛我合一，并沒有“人性”，然而青蛇用她的身體打敗了這一神話。她發現本以為沒有凡俗之情的法師竟和世俗之人許仙一樣，這也側面反諷父權社會的虛偽和空洞，他們說一套又做另一套，為的就是占有女性的身體還有禁錮女性的靈魂。

電影中最初很有內涵的戲是法海初在紫竹林遇到尚未修成人形的青白二蛇，正想要收復她們，卻看到一個村婦在竹林生產，村婦光滑的身軀、斑駁的竹影以及撩撥人情欲的雨絲，打亂了法海的心，因此他在修行中陷入魔障。在莊嚴的大殿里進來幾個長相丑陋，赤身裸體的妖精，她們拖著長長的尾巴，嘴里說著：“色戒色戒，有色不戒；善惡不分，有怪莫怪；紅塵紅塵，顛倒鬼神；六根不凈，哎呀‘出家人’”。這些妖怪從法海的褲襠下面鉆出來，法海質詢她們：“為什么不怕我？”一妖精答道：“我們從你那里來的，怕也來。”其實，有人分析這些帶著尾巴的妖精暗喻法海的精子，這也是他的心魔，因為窺視女體而動了凡俗之情。之后大殿的佛身上的金箔掉了下來，他修行的蒲團著火，其實這種種的符號都在指涉法海在佛性與人性間的撕扯和徘徊。他本意找青蛇來克服與解除“魔障”，但其實這“魔障”就是人之本性，妖怪的幾句話道出了情欲在法海的潛意識中游弋的事實，只是這和他一直以來的主體認同相矛盾。

弗洛伊德曾在1923年提出“三我”的概念，用來闡釋意識和潛意識之間的關系。其中，“本我（id）”遵循“享樂原則”，代表潛藏的欲望；“自我（ego）”與現實世界相聯結；而“超我（superego）”卻是一種內在對于自我的道德規訓。法海的主體認同是“超我”，然而他不明白作為“超我”的矛盾體“本我”是相對應而存在的。青蛇的引誘和之前紫竹林的女體都是對于他原始欲望的挖掘，只是他自己從來不愿承認這一存在，“色”早已成為法海心中一道難以逾越的高墻，而色與佛的較量也是電影想呈現的主題。

法海象征的是鐵律，是制度，他對自我的定位是除魔衛道的忠誠者，所以對神、人、妖等三界等級有序的制度深信不疑，后來他目睹白蛇產子，徹底崩潰，他連著說了三次：“白素貞不是人，你們騙我，你們騙我…直到象征著禮教與約束的雷峰塔轟然倒塌之時，法海明白了神、人、妖的界限他分不清楚，這個秩序他也無法維護，因為白蛇從“妖”過渡成了“人”，而他自己也漸漸從“神”變成了“人”。

在異性戀父權體制之下，婦女深深受到壓迫的另一點便是母親身份的落成。因而激進女性主義理論家Firestone曾論述男女不平等的根源在于生殖功能的不同，她強烈的反對生理母親的身份（Biological Motherhood），她認為因為母親身份的落成，就會形成“家庭”這一社會組織形式，那么男女的權力關系就被被固化成“女人依賴男人”，這樣女性就會被圉囿在“家庭”的藩籬下永遠無法出逃和解放[2]。的確，白蛇她道行高深卻深深迷戀柔弱的許仙，始終逃脫不了生殖的使命，甚至可以說她是自愿從自由的世界中跳入家庭的藩籬。她懷了許仙的孩子時，對著尚還懵懂的青蛇說：“小青，我不可以再和你在一起了，我有了許仙的骨肉。”青蛇看著姐姐的眼中落下的晶瑩液體迷糊不解，她一直在模仿白蛇，但是當白蛇落淚時，她一直在說：“我不相信，你有的我一定會有。”這時白蛇勸她回紫竹林做回蛇，小青的主體認同再次產生了迷惘，她說：“為什么我以前做蛇的時候，你和我說做人特別好呢？現在我做了人，你卻說做蛇好。”白蛇的眼淚其實很苦澀，因為她知道當她母親的身份落成的那一天，她就要肩負著家庭的責任，所以當法海為一己之私，強留許仙出家時，白蛇不顧一切都要救回丈夫，因為這個男人的另一重身份便是孩子的父親。白蛇要青蛇此刻做回“蛇”，就是希望她明白做“人”就意味著痛苦和失去，甚至常常不由自主，命運寥落。所以青蛇對于“人”的感情的理解其實是曲折變化的。

從青蛇的敘事視角出發，她看到姐姐為情所困，艱難救夫，最后與法海斗法而動了胎氣，在大水中產子；而當她去金山寺尋找許仙時，看到許仙落了發，這時她的眼中滾落下一顆淚珠，她說：“你出賣了我們。”小青這時流下了之前沒有的淚珠，這淚珠承載的意義是她的頓悟，她突然覺得姐姐用生命去拯救的男人和用一切捍衛的愛情和家庭土崩瓦解了，小青忽然發現，這世界上的“情”是多么可笑！所以她用劍刺死了許仙，她刺死許仙極具女性的主導意識，白蛇曾告訴她做人對待感情要從一而終，這本來是傳統男權視角下對于女性的規制，但是在青蛇的劍下權力有了反轉，她殺死許仙讓他去陪姐姐，用這樣的方式闡釋出男女在感情上的平等。

影片結尾青蛇說：“我到人世來，被世人所誤，你們說人間有情，但情為何物？真可笑，連你們人都不知道。這段話集中書寫了小青的心理歷程，這從懵懂到覺醒，從反抗到出走，她來人間這一遭沒有弄懂“情”的真諦，這在影片中沒有答案，所以她最后回到水中，還原成一條自由自在的蛇，留給觀眾自己無盡的思考。

3　青蛇與白蛇：共生卻迥異的命途

談及白蛇和青蛇的關系，又是那么耐人尋味。兩人相伴五百年，關系遠遠不止姐妹那么簡單，她們道行高深，強大的法力使她們蔑視所謂的世人，任何人類都在時光的長河中轉瞬即逝，唯有她們兩人的關系是真正意義上的長相廝守。

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白蛇與青蛇無論是剛剛化成人形時，在屋頂上互相愛撫，耳鬢廝磨，還是最后白蛇面對災難時，青蛇在她旁邊義無反顧，都可以表達出兩人的關系比起與男性的情欲關系更加親密可靠，她們的關系是姐妹卻也更像相濡以沫的戀人。

當白蛇生命垂危時仍然心系許仙，讓青蛇替她找許仙，青蛇說的一番話：“你老說人間有情，難道妖就無情？我們姐妹相處五百年也是情，你當我是‘人’，那樣想過我嗎？”此時青蛇點出了她對于白蛇的情感，她與她一起從蛇妖蛻變成人形，從“人形”過渡到擁有“人性”，這生氣白蛇對于許仙這一凡人的義無反顧，寧愿犧牲自己的修行和性命，她也始終見證著白蛇如何成為一個“人”，再從“人”變成一個合格的“女人”。當青蛇洞穿了人間情愛的虛偽和空洞時，更加深刻地體會到了姐妹間的情誼對她的意味。她與白蛇的命運共生卻性格迥異，相較于白蛇，青蛇更加可愛和單純，從最初白蛇的副本到充滿現代意識的蛻變，她始終沒有完全從“蛇”過渡成“人”。她始終以“他者”的視角來見證這人性、佛性與女性的力量博弈。她沒有白蛇身上的執著和堅守，她更加正視自我，所以她也不會像白蛇一樣成為愛情路上的殉道者，她是幸運的。

4　結語

法海所代表的是宗教，是人性的規訓；青蛇代表的是身體情欲；白蛇與許仙代表的是不被世俗與倫理接納的情感。而影片最可貴的便是青蛇作為第一敘述者對自身存在價值的探尋，她重新定義了男女的權力關系，用“他者”的視角闡釋了“情與法”，“靈與欲”之間的拉扯與糾葛，讓所有人重新認識了自己。

[1]王瑞香.女性主義理論與流派[M].江永:女書文化事業有限公司,2012.

苑競瑋（1991-），男，吉林白城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影視藝術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