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鋒
(浙江傳媒學院 電視藝術學院,杭州 310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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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電視劇的流變看中國婚戀觀的發展
王鋒
(浙江傳媒學院 電視藝術學院,杭州310018)
摘要:經過改革開放的發展,中國社會觀念變化迅速,其中最能體現這種變化的就是中國人婚戀觀的變遷:從1980年代封建殘余思想對婚戀觀念的影響到1990年代愛情至上婚姻的流行,從2000年代的“物質為上”的拜金再到2010年代的經濟基礎與愛情至上的并重。顯而易見,人們的婚戀觀漸趨理性和成熟,不僅符合現實和理想,也要符合理性和道德。
關鍵詞:熱播;家庭倫理劇;婚戀觀;判斷力
電視劇作為當今藝術中的一門顯學,已經用自身的作品記錄了當下社會發展與變遷的基本脈絡。簡要梳理近三十多年來家庭倫理劇的發展,能清晰發現中國人婚戀觀的變遷史:1980年代的《籬笆女人和狗》中的棗花始終沒有脫離封建婚姻的“網”;1990年代,《外來妹》中的鳳珍毅然地轉身對封建婚姻說不,也預示著崇奉愛情至上婚戀觀的到來,《過把癮》中方言和杜梅的分分合合中都彰顯著愛情至上的光輝;2000年代,市場經濟改革的逐漸深入,人們的婚戀觀中逐漸表現出“物質至上”的婚戀觀,如《金婚》中有佟思博“愿意做快樂的豬”與《蝸居》中有海藻甘心甘情愿地做起了職業二奶;但經過反思與沉淀,人們在婚姻大事上的觀念漸趨理性,如在《婆婆來了》《咱們結婚吧》《裸婚時代》等劇中逐漸表現出物質基礎與愛情至上并重的婚戀觀。總體來看,電視劇中婚戀觀的變化從最深和最廣闊的層面表現了當下的生活現實,再現了社會波瀾壯闊的變化,這正是劉勰所說的,“歌謠文理,與世推移,風動于上,而波震于下者也”。[1]下面對電視劇中婚戀觀的流變做一簡要的分析。
一、1980年代:封建殘余思想影響下的婚姻觀
1980年代,改革已經開始,自主婚姻已經盛行,但與此同時,婚姻觀中封建的殘余思想依然根深蒂固,而在農村表現得尤為明顯。自主婚姻的潮流在《新岸》中得到表現,封建婚姻的殘留在《籬笆女人和狗》中較為明顯。
1980年,在電視劇《新岸》中可以看到,自主婚姻已經成為年輕人婚戀的主流。其中,有一個細節表現了他們含蓄的自主婚戀觀。劇中,高元剛到劉艷華住的地方去探病,在潮濕、陰暗、破爛的小屋子里,她正在發高燒;在一張破舊的小平板床旁邊,她的床頭一張很簡陋的小桌子上放著一個窩窩頭,窩窩頭上面蒼蠅在飛舞。高元剛問她的病,“你怎么樣?”作為監督改造的對象,從未有人真正地關心過她,所以面對關心和呵護,這個睡在床上的失足女青年,將自己胸部的毛巾拉上來把臉遮住,眼角溢出兩滴晶瑩的淚滴……愛情之門由此打開,高元剛后來向劉艷華表示愛情時說,“咱們一起過吧!我會對你好的,一輩子對你好!”劉艷華回答說,“我是永久牌而不是飛鴿牌!”作為當時婚姻的三大件,就指的是永久牌自行車、上海牌手表、蜜蜂牌縫紉機等,在這里不僅揭示了鮮明的時代特色,也含蓄婉轉地表達了雙方對自己婚姻的諾言:永不變心,終生相愛。
由《新岸》可以看到,自主婚姻的婚戀觀逐漸占據時代的主流,但同時,封建殘余的婚戀觀也有很大的市場,尤其是在農村,如《籬笆女人和狗》《白色山崗》等電視劇。1989年開始播出的《籬笆女人和狗》《轱轆女人和井》《古船女人和網》等電視劇三部曲,通過老少兩代人的婚姻悲劇深刻地表現出當時人們的婚姻觀念:以茂源老漢和棗花娘為代表的老一代人,在舊的婚姻觀念的束縛下最終沒有走到一起。劇中有很多的細節,如茂源老漢朝棗花娘的住處深情凝望、悄悄帶給棗花娘50元的錢等暗示了兩人之間的真心相戀,然而在封建的婚姻觀念下,不僅沒有光明正大地走在一起的勇氣,而且還要飽受眾人、尤其是子孫們的非議,最終棗花娘不堪忍受眾人的流言蜚語,在含恨出走后被洪水奪走了生命。如果說老一輩無法突破舊封建婚姻的束縛,那么,以棗花為代表的年輕一輩也在婚姻的抗爭道路上步履艱難。縱觀全劇,棗花前后兩次婚姻都是無愛的婚姻:第一次是奉父母之命的包辦婚姻,聰明善良的棗花嫁給了好吃懶做、游手好閑的銅鎖,婚后經常遭到丈夫葛銅鎖的打罵和折磨;第二次是另外一種封建婚姻,是小庚付給銅鎖4 000元后的買賣婚姻。兩次婚姻,棗花都在委曲求全中過著“男尊女卑、三從四德,夫唱婦隨,以夫為綱”的生活,因而兩次婚姻都不是建立在平等獨立基礎上的自主婚姻。但劇中人們也逐漸掙脫封建婚姻觀念的枷鎖,對自主婚姻有所追求,如到了《古船女人和網》中,茂源老漢站在路中間,擋住了二姨要離開的大車,抽出了“婚姻自主”的炸鞭;棗花也從葛家的舊婚姻跳到庚家的新牢籠,最終對小庚發出了自己心底的聲音,“我忍受不了這樣的生活!”從而跳出舊婚姻的“網”。茂源老漢和棗花等老少兩代人追求幸福婚姻的歷程中,經歷了從屈從到反抗的覺醒,嚴峻的現實主義手法彰顯了婚姻觀念蛻變的艱難與曲折。
二、1990年代:愛情至上的婚戀觀
到了1990年代以后,在自主婚姻的基礎上,人們崇尚愛情至上的婚姻觀。
1991年,在中央電視臺播出的10集電視劇《外來妹》中,鳳珍(邵曉微飾)對婚姻的選擇即表現出對封建制婚姻的一種決裂,也體現出自主婚姻觀由城市到農村的漸次深入。趙家坳里本是一個貧窮的小山村,當鳳珍興高采烈地帶著打工的錢回家準備結婚且再也不準備外出打工了。然而在正式結婚之前,聽說娃娃親丈夫的一席話之后,就有了根本的改變,“你是我老婆了,我要給你定幾條規矩:第一,你不要再去南方打工了;第二,你要守本分;第三,你要和我好好過日子;第四,你要好好地干活;第五,你什么都要聽我的,不能自作主張;第六,”話還沒有說完,鳳珍就轉身跑開了。為什么跑開,是因為開闊眼界的鳳珍接受不了依舊是男尊女卑、三從四德的“以夫權為綱”的封建婚姻觀念。從這幾條具體的要求中可以看出舊婚姻觀念中以夫權為綱的基本內容:沒有婦女地位,“你什么都要聽我的”;沒有尊嚴,“你要守本分”;沒有自由,“你不要再去南方打工了”;總之,就是要遵守男人定下的各種規矩。這里,鳳珍和娃娃親丈夫的分手顯然是兩種婚姻觀念的交鋒,她的離開說明已經沐浴戀愛自由新風的鳳珍在婚姻觀念上的改變;不僅如此,在結局中鳳珍再一次帶著一批兄弟姐妹們離開了趙家坳,這意味著時代改變的不是一個鳳珍的婚姻觀,而是整個趙家坳的年輕一代。
愛情至上的婚姻觀念在1994年8集電視劇《過把癮》中得到了典型的表現。該劇描寫了方言與杜梅兩人從戀愛、結婚、離婚、復婚等完整的婚戀過程,全方位地表現了中國1990年代的婚戀觀。可以看到,方言和杜梅兩人從相識、相戀到結婚,再從離婚、相知到復婚等每一個階段,作出行動依據的標準都是建立在愛情的基礎上,完全尊重雙方的意愿。他們的婚戀觀在“離婚”中表現得很自然,兩人辦完手續后,杜梅啥也沒有要就離開了,方言也是把幾本書給他就行了;至于其他的如父母兄弟姐們等社會關系概無涉及。這是他們愛情至上、高度自主的婚戀觀的具體表現,也是1990年代中國社會的主流婚戀觀的縮影。
三、2000年代:物質為上的婚戀觀
進入2000年代,中國人的婚戀觀念出現了復雜的變化,各種婚戀都在《中國式離婚》《金婚》《蝸居》等電視劇中有所表現。在1999年,電視劇《牽手》就對“第三者”進行了首次表現,隨后2004年《中國式離婚》再現了婚姻的各種背叛問題,對各種婚戀觀念如姐弟戀、婚外戀進行了“蠟像式”的陳列,而在《金婚》中總結了婚戀觀變化的主要內容,最后在《蝸居》中對物質為上的婚戀觀做了藝術的表現。
2007年,50集電視劇《金婚》用編年體的敘事方式表現了中國50年間的家國滄桑,其主線之一就是婚戀觀的變化。劇中對兩代人的愛情觀有一個形象的總結,即父輩佟志的愛情觀是“一名痛苦的哲學家”,而子輩佟思博們的愛情觀是“做一頭快樂的豬”。所謂“一名痛苦的哲學家”,指的是父輩們對愛情的堅守,盡管風雨滄桑,歷盡坎坷,但最終還是相濡以沫,白頭偕老;而“做一頭快樂的豬”則是游戲式玩弄相互之間的感情,如年過三十的佟思博不結婚,與多個女性談戀愛、上床、當一個懷了他孩子的女孩倩倩找上門來的時候,他選擇了逃避,是典型的“不主動,不拒絕,不承諾,不負責”等四不原則的婚戀觀。從社會的角度而言,盡管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做一頭快樂的豬”,[2]但這也折射出社會婚戀觀的具體變化內容。
而到了2009年的《蝸居》中,則是相當深刻地表現了年輕一代“物質為上”的拜金婚戀觀。35集電視劇《蝸居》播出后就引發了大眾的關注,尤其是以郭海藻、小貝等為代表的年輕一代,在住房等的壓力下,自己甘做小三、愿被包養的婚戀觀,引起了社會各方的熱議。郭海藻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大學生,但在高薪與豪宅、華服和香車等優越物質條件的誘惑下,逐漸與情投意合的男友小貝分手,投入了市委秘書宋思明的懷抱。起初,郭海藻和宋思明對于各自的背叛還有一些內疚,但終于在驕奢淫靡的物欲享受中逐漸忘卻了家庭的責任和社會的倫理,一個濫用手中的權利肆意謀財,金屋藏嬌;一個開始研究菜譜,揮霍青春,做起了職業二奶。
雖然,郭海藻等年輕人的婚戀選擇,有社會貧富分化、生活壓力重大等多種客觀的原因,但主要的是個人過分拜金、追求物欲享受等主觀因素。頗具意味的是,海藻的二奶選擇還得到了父母的默許和姐姐的贊同。顯然,崇尚物質的拜金婚戀觀不是偶然形成的。
四、2010年代:經濟基礎與愛情至上并重的婚戀觀
到了2010年代,隨著經濟的發展和觀念的開放,人們在對各種婚戀觀念進行了反思與沉淀后,孕育出新的婚戀觀。相應的,在電視劇中呈現出來的就是既追求愛情至上等精神層次的要求,也看重家庭、學歷層次、身高等方面的經濟基礎,呈現出經濟基礎與愛情至上二者相互并重的婚戀觀,如2011年的《裸婚時代》《雙城生活》,2013年的《咱們結婚吧》《辣媽時代》等對此都有涉及,2010年播出的《婆婆來了》中表現得尤為突出。
先看《婆婆來了》的婚戀觀。在《婆婆來了》劇中的開端,雙方家長都不同意這樁親事,在反對的具體理由中體現了各自的婚戀觀。雙方都強調的是“實用”“錢”等“物質基礎”,盡管女方都承認王傳志是優秀的年輕人,男方承認琳琳是優秀的女孩,且都認為兩人相親相愛,但在“物質條件”的權重下,雙方都不滿意對方。由此可見,父母輩的價值評判體系中傾向于“重物質”的婚戀觀。但時代畢竟不同了,年輕人有自己選擇的權利,更有自己的婚戀標準,正如《婆婆來了》中的琳琳所說:“我嫁給王傳志,又不是嫁給他家里人”,在雙方父母竭力反對的情況下,兩人到民政局領了結婚證,于是成為了法律上的合法夫妻;他們用自己的行動表明了自己“愛情至上”的婚戀觀。
再看婚戀觀中既重視愛情基礎,也重視“經濟基礎”的原因。王傳志與琳琳結婚后,琳琳父母把郊區的別墅送給女兒女婿作為婚房;后來傳志媽把家里所有的土地和家產變賣成了20萬元交給了琳琳父母。這樣,一可以名正言順地在房產證上寫上傳志的名字,二可以帶領全家人住得理直氣壯;但20萬元和可以作價250萬元的別墅來說不相等價,這就是后來雙方家庭矛盾的焦點:王傳志想讓家人過得好一點,就瞞著妻子賣房,從而導致兩人婚姻的危機;其他多數家庭劇中都有類似的一幕,“經濟基礎”的差異也是導致家庭痛苦的主要原因,如在電視劇《雙面膠》中,開篇就是買房子兩家人的交首付款情況,李亞平家2萬,媳婦胡麗鵑娘家13萬元,這為婆媳日后在房子歸屬問題上出現了分歧。由此可見,經濟基礎的差距不僅是雙方矛盾沖突的基礎,也是婆媳雙方地位的顯現,更是婆媳雙方家屬之間評價的依據,如琳琳一受委屈就跑回娘家等,“貧賤夫妻百事哀,再好的感情也擋不住窮啊”,這正是琳琳的小姨勸誡她嫁人的理由,也是婚后經常數落王傳志及其家人的依據。這充分說明,在愛情的前提下,在市場經濟的時代,也需要經濟基礎來保證人身的自由與尊嚴,富蘭克林就說過,“兩個口袋空的人腰挺不直”。[3]可見,當下的婚戀觀對經濟基礎的重視,與對愛情至上的關注是有現實基礎的,因為沒有起碼的“經濟基礎”,是無法保證“物質條件”的自由與“愛情至上”的尊嚴,這也與恩格斯所說一致,“如果說只有以愛情為基礎的婚姻才是合乎道德的,那么也只有繼續保持愛情的婚姻才合乎道德”。[4]因此,要求經濟基礎和愛情至上相互均衡的婚戀觀,既是符合道德的婚戀觀,也是當下社會中人們理性選擇的客觀結果。
五、結語
對于電視劇藝術而言,在價值取向上應有明確的理性判斷,在審美傾向上應有鮮明的愛憎美丑。然而在現實中,總有少數電視劇在價值判斷上以丑為美,或者在審美判斷上面對邪惡的時候保持沉默,沒有起到藝術對“真善美”的引導作用。在《錯愛2》中,劇中年輕有為的畫家路治平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因為“第三者”的插足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結果是小三戰勝原配,“第三者”從情人變成妻子的劇情;在電視劇《離婚潛規則》中,王明軒與蔣新瑤兩人相愛并結婚,但婚后出現摩擦,而王明軒則是遇到了溫柔貼心的紅顏知己——方婷,每當遇到什么事都有方婷為他細心開解,與妻子蔣新瑤的無理取鬧對比,方婷顯得格外得好。在這些劇情中,可以看到的是,第三者強勢上位,而原配則是不可理喻、歇斯底里的藝術形象。遺憾的是,編導并未對此作出理性的是非判斷和情感上的愛憎褒貶,而且在展現中讓觀眾對婚外情充滿了同情,由起初對被背叛妻子的義憤填膺、打抱不平,到后來慢慢把她們的這種下場歸因為咎由自取、自食惡果;這會讓觀眾在人物評價上出現道德倫理上的偏離與審美價值上的扭曲。
作為擁有最多觀眾的電視劇,劇中的婚戀觀會對觀眾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因此,表現人們的婚戀應采取審慎的態度。在客觀再現人們婚戀觀的同時,也應該對劇中假惡丑作出理性的評判和善意的引導,正如賀拉斯指出的那樣,藝術要“寓教于樂,既勸諭讀者,又使他喜愛,才能符合眾望”。[5]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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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張阿利,王鋒:家國滄桑50年——電視劇《金婚》的敘事策略分析[J].中國電視, 2007,(12):23-28.
[3]李敖.錢的這個東西[N].甘肅日報,2009-09-15(04).
[4]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81.
[5][羅馬]賀拉斯.詩藝[M].楊周翰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2:142.
[責任編輯蘭一斐]
An Analysis of Chinese Marriage Conception Changes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V Series
WANG Feng
(SchoolofTVArt,CommunicationUniversityofZhejiang,Hangzhou310018,China)
Abstract:With reform and opening up development, the concept of Chinese society including that of love and marriage has been rapidly changing. Changes from influence of feudal ideology on love and marriage conception in1980s to popularity of love first marriage in 1990s and from materialist money worship in 2000s to equal stress on both economic foundation and love supremacy in 2010s indicate that people’s increasingly mature and reasonable love and marriage conception conforms to not only reality and ideal but also rationality and morality.
Key words:hot broadcast; soap opera; love and marriage conception; judgment
文章編號:1008-777X(2016)01-0006-04
文獻標志碼:A
中圖分類號:J904
作者簡介:王鋒(1977—),男,陜西山陽人,浙江傳媒學院電視藝術學院講師,廣播電視藝術學博士,主要從事影視藝術文化研究。
基金項目:浙江傳媒學院課題:熱播電視劇的核心價值觀研究(Z431111501/011)成果。
收稿日期:2015-12-02
【影視藝術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