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如冰山，熱情似火山

蘇細華

（攀枝花市第三高級中學校 四川攀枝花 617000）

平淡如冰山，熱情似火山

蘇細華

（攀枝花市第三高級中學校 四川攀枝花 617000）

長期以來，陶淵明被冠以“隱逸詩人之宗”的稱號，認為自彭澤縣令任上辭官歸隱后，淵明便從此淡出江湖，不問官場，平淡如他的山水田園詩，只剩下淡泊、寧靜與美好了。

事實上，淵明卻過著艱辛、苦難而執(zhí)著的生活。

陶淵明真的是徹底放棄仕途，看破功名了嗎？

陶淵明死后親友私謚靖節(jié)徵士。南朝宋顏延之《陶啊徵士誄》：“若其寬樂令終之美，好廉克己之操……詢諸友好，宜諡曰靖節(jié)徵士。”可見辭官歸隱，與官場徹底決裂是不得已而為之。但他能堅持到死，就沒有幾個人能做到了。

他的家庭淵源使他少有壯志，并且終生沒有放棄自己的理想，只是沒有實現的機會而已。

他的祖父陶侃是東晉的開國元勛，軍功卓著，官至大司馬，都督八洲軍事，荊洲、江州刺史，封長沙郡公。祖父、父親都做過太守。這樣的家庭淵源使他從小就有“猛志逸四海，騫翮思遠翥”的志向。所以歸隱后寫了不少像魯迅所說的“金剛怒目式”的詩。這以他的《雜詩》十二首，《讀山海經》十三首為代表。《雜詩》十二首多表現了他歸隱后有志難酬的政治苦悶，抒發(fā)了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的高潔人格和憂憤情緒。比如《雜詩·其二》就寫到：“日月擲人去，有志不獲騁。念此懷悲凄，終曉不能靜。”《雜詩·其五》就寫到：“憶我少年時，無樂自欣逸。猛志逸四海，騫翮思遠翥。”《雜詩·其四》還寫到：“丈夫志四海，我愿不知老。”《讀山海經》十三首也表明了自己的濟世志向永不熄滅。《詠荊軻》更是以極大的熱情歌頌了荊軻刺秦王的壯舉，在對奇功不建的惋惜中將自己對黑暗政治的憤慨抒寫得淋漓盡致。《讀山海經十三首其十·精衛(wèi)銜微木》寫到：“精衛(wèi)銜微木，將以填滄海。 刑天舞干戚，猛志故常在。 同物既無慮，化去不復悔。 徒沒在昔心，良晨詎可待！”淵明在詩中高揚精衛(wèi)、刑天的反抗精神，“猛志固常在”，贊揚這種精神的不可磨滅；“徒設在昔心，良辰詎可待”，則將此精神悲劇化，使之倍加深沉。

這些詩歌充分證明淵明的歸隱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事。在那個等級森嚴的黑暗的門閥制度下，陶淵明實在無法棲身污濁、塵網、牢籠似的官場，只好避開。前后十三年五次出仕五次歸隱，這十三年是他為實現“大濟蒼生”的理想抱負的不斷嘗試，不斷失敗，終至絕望的十三年。時不我與，他只好逃避到農村去。但內心里卻充滿熱情，因此才歌詠荊軻、刑天、精衛(wèi)鳥。肯定它們的反叛精神，犧牲的壯志，堅持到底的品格，實際上是以此明志。人雖然歸隱了，內心卻是一團熾熱的火。

陶淵明歸隱后真的是淡泊、寧靜與美好嗎？

陶淵明四十一歲辭官歸隱，過著“躬耕自資”的生活。有“方宅十余畝，草屋八九間。”過了三年相對安閑自在的日子。他可以“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但四十四歲時，住地失火，使他一家一貧如洗，從此“夏日抱長饑，寒夜無被眠”直到六十三歲去世，都一直過著貧困的田園生活，但他卻固窮守節(jié)，不為名利所動。這期間寫了《詠貧士七首》歌詠古代安貧守賤的高士。“安貧守賤者，自古有黔婁。好爵吾不榮，厚饋吾不酬。”五十八歲時，生活已近絕境，全家只好寄居在船上，靠親朋好友接濟過日，經常出門乞食。《乞食》中寫到：“饑來驅我去，不知竟何之。行行至斯里，叩門拙言辭。”滿眼望去心茫然，踟躕行去心凄然，鄉(xiāng)民見面言語難。那種狼狽，那種尷尬，那種困窘在平凡的語言中躍然紙上。即便如此，他還給自己寫了《擬挽歌辭》三首，貧病交加中，詩人寫到“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把死亡看得平淡自然。大賢平靜如斯，吾卻悲之不已。

與此同時，他卻堅持著不媚上，不辱節(jié)。保持自己人格的獨立，堅守著中國知識分子的良心。檀道濟任江州刺史，親自到他家拜訪時，他已病餓好幾天了。檀道濟勸他：“賢者在世，天下無道則隱，有道則至。今子生文明之世，奈何自苦如此？”淵明說：“潛也何敢望賢，志不及也。”檀道濟饋贈的梁肉，他麾而去之。

淵明何以能如此超脫呢？這主要得益于他母親的父親，曾祖父的女婿，當時的名士孟嘉。“行不茍合，言無夸矜，未嘗有喜慍之容。好酣酒，逾多不亂；至于忘懷得意，旁若無人。”孟嘉的個性、修養(yǎng)對陶淵明頗多影響。淵明不僅像一般士大夫那樣學習了儒家的《六經》，還學習了《老子》《莊子》《論語》和文、史、神話之類的“異書”。時代環(huán)境和家庭熏染，使淵明接受了儒家和道家兩種不同的思想，培養(yǎng)了“猛志逸四海”和“性本愛丘山”的不同志趣。

陶淵明的那些山水田園詩，是痛苦后的超越，是涅槃后的飛天，是幽憤沉寂后的清泉、醇酒，是歷經苦難后的淡定與超脫，是遠離了戰(zhàn)爭、殺戮、欺詐與血腥的鄉(xiāng)村生活圖畫。

這些山水田園詩體現了一個知識分子歸隱農村后生活的艱辛與美好，是淵明高潔品格的體現。“衣沾不足惜，但使愿無違”

或許正因魏晉那樣的亂世，這樣的純潔、美好、清新、自然，才顯得倍加珍貴。在一派談玄聲中，在裝聾作啞、裝瘋賣傻以求自保的氛圍中，淵明敢于說真話，抒真情，因此才倍受后人敬仰。

我們想做的就是讓更多的人全面感受陶淵明，認識真實的淵明，你就會更欣賞他，更喜歡他，更佩服他。因為這樣的淵明才更生動，更飽滿。

或許有人會責怪淵明對妻兒不負責任。讓兒子餓死，讓一家人處在艱難中。如果這樣說的話，杜甫在安史之亂中逃命，也餓死了兒子，不也該受指責了。餓死本身說明的是艱難，而如此艱難，仍要保守本心，才更顯得難能可貴。試想，倘若陶淵明去迎合，去做官，去欺壓和勒索老百姓，家大概是能養(yǎng)了，那還是陶淵明嗎？那他還能寫出讓我們陶醉的詩嗎？挑剔，求全責備確是人們的通病。

一個人一生能做好一件事就已經很好了，更何況淵明所做的是彪炳千秋，光照萬代，影響中國歷史與中國文化的事情呢？！那種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知識分子情懷，守節(jié)不移的精神，直滲透到每一個知識分子的靈魂深處。難怪蘇軾都要喜歡陶淵明了。

平淡，那只是陶淵明展示給世人的冰山的一角，而潛在水下的，冰山之下的是火山，是陶淵明對生活的執(zhí)著，對高潔品格的堅守，內心深處對理想抱負的深沉呼喚。

這樣的陶淵明才是真實的，這樣的陶淵明才是立體的，這樣的淵明才更讓我們崇敬和景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