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詩琪
(湖北大學文學院 湖北武漢 430062)
淺論副詞“生生”與“生”
楊詩琪
(湖北大學文學院 湖北武漢 430062)
關于副詞“生”的重疊形式“生生”是否成詞問題,學術界不一而論。本文主要從“生”與“生生”的句法功能、語義功能方面來進行對比研究,發現了“生”在現代漢語中的語素化傾向,“生生”主要充當狀語,也可以出現在定語謂詞前,主要用在動結式、動趨式前以及把字句與被字句中,并且“生生”對“生”在句法功能、語義功能等方面的繼承和發展使其搭配性更強,在現代漢語使用中更占優勢,使用頻率更高。
副詞“生” 重疊形式“生生” 句法功能 語義功能
就目前常用的辭書(虛詞)來看,大部分都只錄入副詞“生”,卻不錄“生生”一詞。“至于現行通用的語文詞典,像《現代漢語學習詞典》(上外教育出版社,1995 年)、《現代漢語八百詞》(商務印書館,1999)和《現代漢語規范詞典》(語文出版社,2014 年第三版)等也都沒有收錄”,只有《現代漢語詞典》(商務印書館,2012年第六版)錄入了副詞“生生”一詞。就現在的研究程度看,張振羽和王玉麗曾分別從古代漢語及河南鹿邑方言方面對程度副詞“生”做過些許研究,但都沒有涉及“生生”,迄今只有張誼生(語言研究,2015)從語法化和主觀化的角度分析“生生”的演變歷程以及閔捷(2011)的碩士論文,對副詞“生”與“生生”作了考察與比較。本文將從“生生”的句法功能和語義功能方面入手來研究其性質及用法。[1]
“生”和“生生”主要在句中作狀語,都可以修飾謂語,但二者有以下區別。
(1)“生”主要修飾單音節動詞及部分具有消極意味的形容詞。如:
看她那眼神里,似乎常常含著驚惶,好象在警惕著別人的眼睛,生恐被誰看破心底的秘密似的。(劉振華《女兒悲》)[2]
他們生怕作家對人物作藝術的典型概括,就會喪失生活的真實性,違背寫真人真事的原則。(張德抄《報告文學藝術特征辨析》)
許久,他開始悄悄地伸手在樹干上摸索著,摸索了一陣,當手指觸摸到樹干上自己曾經刻下的那幾道刀紋時,便用手指無端地在刀紋旁邊剝著、刮著,恨不得把刀紋左近攀生著的青苔滌除干凈,直到弄得手指生疼。(林予《寨上烽煙》)
上例中的“生”都是修飾單音節詞,不會出現*“生恐懼”、*“生害怕”、*“生疼痛”這樣的情況,并且“恐”“怕”“疼”都是帶有消極意味的詞。
這個特點決定了“ 生” 的組合搭配能力受到很大的限制, 而且隨著時代及語言的發展, 這少數幾個由“生” 參與構成的組合在使用的過程中逐漸由短語凝固成了詞。“生V”結構詞匯有很多都被《現代漢語詞典》列為獨立的詞條,在現代漢語里只能作為一個語素殘留在少數雙音節詞里,語素化傾向十分明顯。“據許寶華、宮田一郎《漢語方言大詞典》, 程度副詞‘生’仍使用在陜西北部和四川成都等地”。
(2)“生”的另一個常見用法是和副詞“硬”組合構成類固定結構“生X硬Y”,如:生搬硬套、生頂硬撞、生拼硬湊等等。
我們歷年在學先進這件事上,不是存在浮光掠影的現象,就是走了生搬硬套的老路。(《人民日報》)
這些獨具魅力的人物,使《英雄無悔》的創作具備了自己的特質,避免了憑空杜撰或者生拼硬湊的弊病。(百度)
這個結構里的“生”的使用,書面語色彩濃厚,而這也佐證了“生”的語素化傾向。
(3)“生生”主要修飾雙音節,主要是動趨式和動結式,并且其后都還可以帶賓語。一般不修飾光桿動詞。
小戰士告訴我,起初島上本無路,是戰士用一鍬一鎬,一錘一鉆,在僅能容膝的懸崖峭壁上生生鑿出來的。(1996年7月《人民日報》)楊月樓還好端端活著,他就將楊夫人“發官媒擇配”,生生拆散一雙天成的佳偶!(房文齋《空谷蘭》)
更有甚者,為了要看是否里層還有宋代以前隋唐壁畫,毫無準備地竟然不惜把表層的宋元壁畫生生打掉。(蕭曼、霍大壽《吳作人》)
上例中“生生”都未修飾光桿動詞,*“生生鑿”、*“生生拆”都不成立。“生生”修飾動趨式“鑿出”及動結式“拆散”、“打掉”時,起到了增強其語法意義的作用,與動趨式及動結式的組合,也表明了“生生”所修飾的句子有處置義,不過這點本文并不做詳細研究。
“生生”使用范圍靈活,能與“能”、“會”、“要”等助動詞連用,并且位置靈活,可前可后,但是“生”一般不與助動詞連用。
“情人眼里出西施”這話一點兒沒錯,我告訴你,這么說吧,你就是真的長成東施那樣兒,我也能生生把你看成西施!(石康《奮斗》)[3]
如果你沒有按照約定時間而是提前前往,十次有八次你會生生吃到閉門羹,保安或者前臺接待會十分禮貌地告知你應該按照約定時間前往。(2009年7月 鳳凰網)
不僅要“挖湖堆山”,還要努力為流水做出近百米的高差,生生要作一個巨大的人造瀑布。(2008年7月 搜狐網)
“生生”和“能”搭配時一般置于其前,和“會”搭配時一般置于其后,和“要”搭配時可前可后。“生生要斗出個俏來”與“要生生做一個人造瀑布”都是成立的。”
“生”一般只與否定副詞“不”連用,構成“生不V”結構,帶有強調意味,但是這種用法在現代漢語里使用的頻率不高,一般只出現在某些方言里。如:
錢鐘書...今年閉門休養,謝絕訪客,全國觀眾想一睹文化泰斗的風采者甚多,可是錢先生生不肯通融,誰能奈何? (11月2日《金陵晚報》)
但是“生生”與副詞搭配的現象就多得多,并且其他副詞一般位于“生生”之前。
他心里說:“你們懂得什么!懂得什么!包善卿的政治生活非生生讓你們吵散不可!包善卿有什么對不起人的地方!混賬,一群混賬!” (老舍《且說屋里》)
只因拍的是《長征》 ,當地的公安、工商以至居委會的大媽一齊出動,竟生生地讓半個遵義老城,在大白天幾個小時里沒有發出一點聲響。(1996年10月《人民日報》)
上例中副詞“非…不可”、語氣副詞“竟”都位于“生生”之前,這是由于句子中出現遞加關系的多項狀語時,具有修飾全句作用的語氣副詞順序要靠前。
(1)句類及句式選擇
“生”一般不出現在疑問句里,而是出現在陳述句、祈使句、感嘆句中,但也沒有特定的句式。如:
我們似乎不屑把精力浪費在那些在歷史上默默無聞的蕓蕓眾生之上,生恐這樣便降低了我們歷史研究的意義。(2016年9月 越眾歷史影像館)
“也不能說培養他就不對。”李大媽說,“經倒是一部好經,生是讓這幫和尚給念歪了。” (王朔《千萬別把我當人》)
“生”不能出現在疑問句中,因為它表達了說話者對某一事件的主觀評述,情感傾向明確。在句類上“生生”與“生”的用法類似,本文便不再贅述。
“生生”多出現在“把”字句、“被”字句里以及復句里。
出現在“把”字句里時,“生生”可以在“把”字之前,也可在后。如:[4]
車來車往的金榜路還生生把它與金榜公園拆散。(2003年5月《廈門商報》)
面對棄銅涉水逃竄的犯罪分子,三班長楊輝帶領四班戰士劉振才,從5 米高的圍墻上,奮力一躍,跳入冰冷的湖面,硬是將(=把)罪犯生生擒獲。(2010年8月鷹潭政法網《青春熱血鑄忠誠》)
上例中“生生”可修飾整個介詞短語,也可在謂語之前作狀語。
“生生”修飾“被”字句時也可前可后。 如:
在這里,我們能夠聽到兩顆原本融合在一起的心靈被生生撕裂開時所發出的那種帶血的聲音。(魯迅《故鄉》)
如果說第一次的收購失敗只是讓顧雛軍眼前的一堆金山變成了幻影,這一次可真是生生被人割去了長在他身上的肉。(孫燕君《顧雛軍的巴別塔》)
可以看出,“生生”出現在“被”字句及“把”字句中時,其后的短語是動趨式和動結式的,表達了某種已知的趨向和結果。在這種情況下,無論“生生”處在何處,總是修飾其后的動趨式和動結式。而“生”不能出現在這些句式里。
通過對比,我們不難發現,“生”在組合搭配時較“生生”對所修飾的成分要求過高,缺乏靈活性。
據張誼生《副詞的重疊形式與基礎形式》:“副詞的重疊形式與其基礎形式在語義功用方面的區別主要表現在四個方面,1、缺略、2增添、3偏重、4分化。”
對比“生”和“生生”在詞典中的釋義以及在北京大學語料庫里的例子,能發現“生生”只繼承了“生”的一部分義項:1、“在有生命的狀態下” 2、硬、實在、的確,3、“勉強”。例如:
2003年12月13日,一直下落不明的薩達姆在其家鄉提克里特被美軍生擒 。(人民網)
這一位革命義士,在吉林被滿清的大員及漢族的賣國奴等生生地殺掉了。(郁達夫《書塾與學堂》)
“也不能說培養他就不對。”李大媽說,“經倒是一部好經,生是讓這幫和尚給念歪了。” (王朔《千萬別把我當人》)
誰叫鄉土文化發軔之初不具備擴音器大喇叭現代音響設備呢!生生給逼出來的調門兒。(1996 年2 月《人民日報》)
演得再好,那種不相愛的感覺一目了然,感覺是生湊在一起的。(人民網)
我不是造假造出來的,也不是給生生“包裝”出來的,很多東西是我實際做到的,但是確實有個別美化的加工。(2002《廈門日報》)
例21、22中的“生生”是指“在有生命的狀態下”,例23、24中的“生生”是“硬、實在、的確”的意思,例25、26中的“生生”是“勉強”的意思。
但對于“生”的“堅決”(常和“不”連用)的義項,“生生”并未繼承。
吳藹宸政治上人格上獨立自主,雖大半生都在國民黨政府做事,卻生不肯加入國民黨。(1994《報刊精選》)
“生生”的義項不僅限于對“生”的義項的繼承,它在發展中又產生了新的義項。
(1)表示通過一定努力才能實現目標
竟趁著酒勁生生地一起將轎車抬在肩頭穿街過市。(2001,《廈門商報》)
貴州人和從不可一世的恒大手中生生搶下足協杯,讓所有旁觀者歡欣鼓舞:看,螞蟻也能絆倒大象!(《中超新賽季土帥集體反彈土豪恒大成反面催化劑》2013-12-24 東北新聞網)
例子中“將轎車抬在肩頭穿過街市”及“從恒大手中搶下足協杯”都是不容易、需要耗費一定的精力才能實現的。[5]
(2)表示事與愿違或者不可思議的情緒
現在無非由于馬歇爾援歐計劃的關系,硬生生地要把西歐和東歐割裂開來。(人民網)
這時才發現,已欠下近百元的債務, 卻生生地找不出訂牛奶費的出處。(周矢,《戒指祭》)
例30的“生生”近似于“竟然”,但是比“竟然”的語氣強烈,例31的“生生”表達出一種事與愿違的情緒。[6]
(3)“生生”的語氣較“生”更為強烈
天一旱,人們便焦急;盼雨卻不見陰云彩,怕地里的莊稼生生干死。(楊鮑《死亡線上》)
一塊肉便生生地壞了。一塊肉在別人家可能算不了什么,可在小辮子家就不知道要與嫂子吵過多少回嘴,又哄過小侄兒多少回,才留得下來。(王安憶《開會》)[7]
“生生”對比“生”,在語義上程度更深,情態更切,而這與張誼生(《世界漢語教學》1997年第4期)中的觀點“副1與副2表達功效的差別:總的說來,其差別大致表現在三個方面1、輕與重2、強與弱 ”是一致的。
隨著社會的發展,副詞“生生”的語義功能對比其基式“生”發展了很多,使用頻率更高,表明“生生”作為“生”的重疊形式,順應了語言的發展趨勢,更符合人們的語言習慣。[8]
隨著社會及語言的發展,“生生”表達時的限制更少,可以充當狀語修飾謂語,位置靈活,可出現在“把”字句、“被”字句里,動趨式及動結式之前,并且對“生”的義項有繼承有發展,語法化明顯,在現代漢語中使用頻率更高;而“生”由于詞義負擔過重,尤其是對被修飾成分的選擇性過強,導致搭配性較弱,并且隨著雙音節化的日益加強,使用頻率越來越低。語言總是處于動態的發展變化過程中,“生”和“生生”的對比分析還有很大的空間。
[1]閔捷.副詞“生”與“生生”的多角度考察[D].上海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1(3).
[2]閔捷.論“生生"為構詞重疊——兼論“生生”與“生”的句法語義異同[J].文教資料,2011(3).
[3]呂叔湘.現代漢語八百詞(增訂本)[M].北京:商務印書.1999.
[4]朱德熙.語法講義[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
[5]張誼生.現代漢語副詞研究[ M].上海:學林出版社, 2000.
[6]張振羽.程度副詞“生”的來源及其發展[J].懷化學院學報,2009(12):104
[7]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代漢語詞典[M].修訂本.北京:商務印書館,2012.
[8]羅竹風主編.漢語大詞典[M].漢語大詞典出版社,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