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往（六首）

江野

向 往

灌木嶙峋，在陽光里小憩的狗

它的眼睛波瀾不驚

節令已過小雪，跋涉歸來的人

迷失在下午的庭院中

他臉頰上有天空藍色的血污

冷靜里藏匿的狂熱

駐馬店

風吹著破革

繚亂的人們掛在大地臉上

草木蔥郁，我們毛發稀疏

在逼仄的身體里默默過完一生

曾經癡迷的事物都將發生在別處

少年時，沿著林蔭路回家

烈日下的世界在水分里

潺潺蠕動。

無法記錄。矮墻上晚菊萎了多年

心疼的人在心里反復死去

漂泊之夜，借著孤寂的力量

推開人世畫卷：

灰塵浮動，陽光照耀樹林

轉瞬即逝的歡喜

日 記

下午上山。寺院檐頭的白云已經飄遠

撫摸闌干的人走進林中

闊葉的眼瞼光明一閃，風煙俱散

風煙俱散，寒鴉撲閃初冬的翅膀向西

沉下。赤裸的巖石對著疲軟的心

模仿他干凈的身體

跳下山崖。暮晚里一個人吃簡單的飯

思考的事情也都趨向澄明

此間有寂寂江山。

無邊的往事：是兒時層層疊疊的炊煙

消盡。歷歷在目的哀愁

是晾曬在某個春天的舊襯衣

渭城曲

——致兩位兄長

我們低頭喝酒或喝茶

從不抬頭仰望

人群和萬物一起安放于四周

從善如水

在南方，天空也是水做的

卻不是我們談論的水——

在小舟下，在無風的日子里

平滑如鏡的水面也會有看不見的浪花

有嵇康，有晨曦、殘照、晴朗和霧霾

詩里說西出陽關無故人

南下也是

就像一把刀子剝開的人間：

四季蔥郁的草木

溫暖的冬天

和大街上走來走去的耄耋老人

曾經在旅館的墻上見過一幅油畫

演示著四季和晚年

而我的渴求也是

該凋謝的凋謝

該寒冷的寒冷

該死的死

歡 喜

在遠逝的下午中

找到更多下午

那里陽光比之前炙熱

靠著后墻的樹木逶迤

草屑翻飛著飄落到細長的流水上

那里，一個纖細的男人

卻土匪一樣從透鏡

走向你

一陣寂靜冰涼著你們

風撫摸墻壁上寒瘦的身影

透鏡和眼瞼上的光

暗下去

他無聲地轉身

像迎接黃昏時的歡喜

斷 想

柵欄的縫隙間隔足有一米寬，他甚至并沒有被囚禁。

——卡夫卡

在這兒活著，我喜歡去做想象中的事情

云一樣飄向山頂。

我喜歡觸摸它疏朗的身體

骨縫里細弱的光也會讓人欣慰

什么都擋不住的風

一吹。山下的城市就碎了

在秋日里朗誦并模仿一棵柿子樹

合十雙掌，頂禮心中的光明

那孤懸在天空的力量將垂下

一個上午的南方

他們從額骨走進一輛公共汽車

重建破碎的蛛網。

遷徙的鳥總是經過故鄉

無窮盡地風吹花落，囚禁著

美好的事。大地總要返青

硬土里的堅冰總要一點點融化

釋放它。一群樸素的少年

沿深沉的旋律保持著疲憊的節奏

猶豫的美。儲存著初冬

樹木整齊、孤寒、干凈

天黑之前會下一場雪

薄薄的一層覆蓋在羽毛的耳朵里

我們的少年在其中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