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獻家的麥地（六首）

于邦

勞豆秧子

開紫色的花

也開白色的

它的種子又黑又小

無法把它和麥子分開

篩子，洗糧機

也不能將它們從糧食里清除干凈

而在開花的時候

它拼命箍著麥子的腰

愛情一樣，抱緊

它是無用的

它是草

自己把自己種在地里

沒有麥子之前

就在大地上生長

結出一捧結實灼熱的種子

克獻家的麥地

剛下了一場雨

麥子正在拔節

有一種草，喜歡長在麥地

是麥子的近親

和克獻合影留念

他家的麥子漫過我們的腰

家的蜂巢

總有那么多小東西飛進飛出

日子過得自在，富足

克獻似乎有些驕傲

他有理由驕傲

他有他的十五畝地，他有根

為父親拍照

八十九歲了

也許明年他就不坐這小板凳了

家里到處都有父親的影子

但沒看到一張照片

父親坐在小矮凳上

繼續剝他的玉米。他說，照吧

沒換件干凈的衣裳

也沒擺出照相的樣子

村里和他一般大的，只剩他一個了

我說，爹，你是有福的

老天爺時常光顧我家院子

我們的眼睛看不到。貓的眼睛也看不到

白輪船

拉著我的手，站在門前的土堆上。

開往下游的輪船經過我家門前的時候

媽媽知道我想要什么

這時她的臉

像傍晚的天空。媽媽從沒給我

買過玩具，也沒有糖果。

十歲之前，我沒坐過輪船。輪船的汽笛

就是我的糖果。

嗚——嗚嗚

像生產隊里老母牛的叫聲。

它靠岸的時候

一個穿制服的叔叔，每次都會扔下

一個大的郵包。

一棵桑樹

你是知道的

現在，在我們這里，栽的都是

銀杏，香樟，桂花樹。

那些把根扎向我們床頭的樹都去哪兒了

沒有辦法，我只是難過。

現在如果不是春天

如果它還沒長出葉子

我還真認不出它。

這么大的一片林子

一棵桑樹是孤單的。我想

它的孤單是它的命運，它的美。

從此，每次經過

我都陪它多站一會兒

像小時候和我一起長大的四喜，光頭

偎在一起。

所有的孩子都喜歡動物

所有的孩子都想養一只烏龜

都喜歡學狗叫

愛喊老水牛爺爺

而不喜歡叫陌生人叔叔

都認為狐貍不說假話

大象不欺侮小動物

所有的孩子

希望山羊作家長

毛驢和海獅當老師

所有的孩子

不愿意老老實實睡覺

想著把樹上的鳥窩當作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