舀湯師傅

何卉涵

在食堂打完飯后，我們就排隊等著盛湯。舀湯是項技術，可等著舀湯也是項技術。每次盛湯時，眼睛得死死地盯著湯勺，否則冷不丁湯勺被師傅舉得太高或太低，就會落個“湯花四濺”或是“碗仰湯翻”的下場。

今晚的湯，美其名曰“酸菜粉絲湯”，其實到了我們碗里基本就是酸菜咸水，粉絲影都看不見。畢竟沒有哪位師傅會盡心地把湯勺伸到桶底去舀，那可多累?。≥喌轿伊?，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師傅手中的湯勺，沒想到，它并未像往常一樣在水面上撩兩下就快速抬起來，緊握著它的是一只厚實有力的手，因長年累月的體力勞動而粗糙紅腫，湯勺就像手的一部分，斜插進桶底，在水波未平的時候猛地一揮、一頓，順勢撈粉、舀湯、抬手、倒湯，一氣呵成，絕不拖泥帶水，而且滴水不濺，在陽光下水花燦爛，轉眼間，像被磁力吸住一樣，一滴不漏地落進碗里，漩出幾個漂亮的渦兒。

我驚訝地抬起頭打量著這位師傅，他穿著白色短袖上衣、黑色褲子，身材偏瘦卻脊背挺拔，古銅色的皮膚，頭上隱約能看到些白發，全身散發著普通勞動者的純樸與堅韌。他抬起頭，歲月的磨礪在他的臉上留下皺紋，而目光混濁卻透露出對工作的執著。

以后的幾天里，每次都是他一個人站在湯桶邊。旁人覺得枯燥單調的工作，他卻樂在其中，像畫家欣賞自己的作品一般滿意地觀察著桶中旋轉的水花。油膩的骨頭湯，他手一翻，迅速一撩，表面的油花就像遵守命令似的乖乖地從中間分開，他的手再一回旋，湯就到了勺內；海帶湯中的海帶隨著湯亂轉，他手一伸、一轉，逆流回舀，動作嫻熟干脆，海帶立刻成了“網中之魚”；就算是遇到最難舀的紫菜蛋花湯，他就像帶著正電荷般，讓散亂的蛋花迫不及待地往湯勺里鉆，綻開的湯水像一排排花朵，列著隊飛落到碗里。

我驚異于他嫻熟的技巧，又詫異為什么總是他站在這里舀湯，難道不是師傅們輪流嗎？這天又看到他，我轉身離開的時候，發現另一位師傅正朝他揮手說：“怎么又是你舀啊？”“這沒人舀嘛。”他毫不在意、語氣平和地回答。

有一天看見他和一個學生爭得面紅耳赤，我趕忙停下來聽著，原來這次是銀耳湯圓湯，那位學生想多要幾個湯圓，他說什么也不肯，學生不服氣，說他太頑固，罵罵咧咧地走了，之后他的情緒顯得有些低落，漩出的水花也好像不怎么燦爛了。我聽見他喃喃地自言自語：“這咋行，這咋行？人人平等，這……”或許是因為自己遭遇到不公正后，要努力把公正、平等分享給別人吧。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總是其他師傅輪流舀湯，一直沒看到他。那雙粗糙的手、在湯桶中盛開的湯花，在我心中逐漸模糊。每次我只好集中精力緊盯著湯碗，提防著那些時高時低的懶洋洋的手……

直到有一天，舀起的湯汁在我眼前濺出了水花，又一滴不漏地落回碗中，我一抬頭，又看到那雙熟悉又陌生的手，以及燦爛的、映著陽光的水花后，那滄桑的面容與堅定的眼神……

佳作點評

描寫人物，就要突出人物的個性。這篇作文的小作者就擅長抓住身邊普通人的外貌、動作、語言、神態等細節生動表現出一位善良、純樸、敬業又公正得有些“固執”的普通食堂師傅形象。

雖然全篇都是簡單的直接描寫，可“舀湯師傅”可愛又可敬的憨厚性格和形象栩栩如生地展現在讀者面前，讀來親切自然。

（李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