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敏
(沈陽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遼寧 沈陽 110034)
湯亭亭作品《女勇士》中的中國文化元素探究
李敏
(沈陽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遼寧沈陽110034)
湯亭亭的作品《女勇士》在國內外受到廣泛地贊譽與關注,被稱為美國華裔文學的開山之作,在美國華裔文學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筆者認為,此作品之所以在學術界被廣泛研究,與其中國文化元素的巧妙運用是分不開的。湯亭亭對中國文化元素的繼承與創新使其作品極具特色。湯亭亭通過對中國文化元素,如花木蘭替父從軍、岳母刺字等的運用與改寫,對表達作品主題與實現政治訴求具有重大意義。因此,《女勇士》中的中國文化元素是一個值得深入研究的話題。
湯亭亭;《女勇士》;中國文化元素
《女勇士》是美籍華裔女作家湯亭亭的代表作,發表于1976年。湯亭亭從小對文學有濃厚的興趣,她從母親講的故事中聽到許多有關中國的神話傳說和風俗習慣,還有關于她的祖先們遠渡重洋、希望在國外發財致富的傳奇故事。她的第一部作品,回憶錄式小說《女勇士》涉及很多母親講的故事,這也是她的作品中中國文化元素非常多的原因之一。此書出版后,它的熱銷程度在美國文學史上是空前的,湯亭亭也因此蜚聲美國文壇。這部小說可以說在美國文壇上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將美國華裔文學推向歷史的一個高峰。該書以獨特的敘述視角和手法、豐富的文化形象和奇特的故事傳說震撼了當代美國文壇,豐富了美國文學的內涵,并獲得該年度美國國家圖書評論界獎(National Book Critics Circle Award)非小說類獎。湯亭亭也因此作品一鳴驚人并殺入美國文學“主流”[1]7。一些評論家認為:這本書的內容像中國的織錦一般充滿了富有變化的神話故事;其文筆常常達到了瓷器般的精巧;語言像抒情詩一樣優美①Amy Ling,“Asian American Literature”,edited by A.C.V.Brown Rueff and Jerry W.Ward.Jr,New York,1990.。
《女勇士》取得如此成就,與其內容和材料的選用有密切的關系。湯亭亭運用了為許多中國讀者熟知的中國傳統經典神話與傳說,經過作者改編,賦予了這些神話故事不一樣的韻味與深層含義。《女勇士》分為五個章節,每一章節都是對不同女性的刻畫。第一章寫“無名姑姑”的故事。與人通奸并生下孩子的姑姑,違反了傳統封建社會婦女應該遵從的“三從四德”,讓整個家族蒙羞。最終她選擇了與孩子跳井身亡。姑姑的事是被家族的有意遺忘、禁止談論的“家丑”,最終成了“無名的女子”。第二章“白虎山學道”是根據花木蘭替父從軍故事的改寫。在此,作者刻畫了英勇的女性形象,是整部小說最明顯表述“女勇士”精神的章節。第三章“巫醫”是寫母親的故事。母親勇敢堅強,未被生活的巨大磨難所擊倒,通過自己的努力,成為女醫生的故事。但后來為了與丈夫團聚,遠渡美國,開始新生活。第四章“西宮門外”是中式尋夫的故事,關注的是月蘭姨媽的悲慘遭遇。由于丈夫的遺棄和異國語言障礙最終導致了她精神的崩潰,以死亡收場。第五章寫的是“我”回憶從幼兒園到成人的成長經歷。敘述者的童年生活是在沉默中度過的,她逐漸意識到作為華裔女性發聲的重要性。最終,她用自己的聲音講述了蔡文姬的故事,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促進了兩國之間的交流。在此也寄托了作者的希望,她希望像蔡文姬一樣,經過自己對兩國文化的書寫,促進兩國文化之間的交流與融合。
自《女勇士》發表以來,一直在學術界有較高地位,這是研究美國華裔文學的學者們必讀的小說。研究者們對其進行了多角度的解讀,對這部作品的主題研究主要涉及性別歧視與種族歧視問題;從研究角度分析,主要涉及女性身份的建構,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身份認同以及中西方的文化沖突與融合等。本文試圖從中國文化元素方面著手,來探究中國文化元素的運用對傳播中國文化、作品主題的表達以及作者通過對中國傳統故事等的改寫想要達到的政治訴求的重大意義。
(一)花木蘭替父從軍
花木蘭女扮男裝替父從軍可謂中國傳統民間傳說中婦孺皆知的故事。湯亭亭把中國傳統的花木蘭故事改寫成《女勇士》中的花木蘭的故事,兩者有著緊密的聯系,讓我們看到了美國版的女戰士。我國北朝樂府民歌里有一首《木蘭詩》,生動地描寫了一位女扮男裝、替父從軍、報效國家、反抗外敵入侵的女英雄花木蘭[2]。傳統的花木蘭推崇的是儒家的“忠孝”思想,為國盡忠,為父盡孝。花木蘭為了使父親免于勞役之苦而替父從軍,后人對花木蘭的故事有很高的贊譽,如漢魏六朝樂府文學史所記載的“世有臣子心,能如木蘭節。忠孝兩不渝,千古之名焉可滅”[3]。《木蘭詩》塑造了一個為盡孝道而不是個人的利益奮勇殺敵的女性形象,體現的是一種盡忠盡孝的精神,至今仍作為正面教材被廣泛傳頌。
湯亭亭筆下的花木蘭,與中國傳說花木蘭為盡孝道去參戰不同。她塑造的是一位具有女性獨立的意識與目標,為實現個人價值努力奮斗的勇士形象。湯亭亭將花木蘭刻畫成了一個背負為村民報仇的使命,在白虎山學道,最終實現夢想、有獨立意識的新女性形象。經改寫的花木蘭不是替父從軍,而是在鳥兒的指引下跟隨一堆老夫婦修煉,十五載后,率領部隊作戰,并在軍營產子,最后領導軍隊趕走了皇太子,砍下皇帝的腦袋,打倒地主惡霸,砸祠堂的供牌,解放被關押的婦女,并推舉農民為領袖。敢于與皇帝為敵,農民起義,改朝換代的情景明顯受到母親講述的《三國演義》和《水滸傳》等經典名著的影響,湯亭亭作品中的一些細節的刻畫總是與中國文化息息相關,可見中國文化對她的影響舉足輕重。最后,花木蘭回歸傳統女性形象,操持家務,侍養公婆。中國歷史上抵御北方匈奴入侵,為國而戰的勇士花木蘭在這里被塑造成了爭取個人自由、民主獨立的斗爭和復仇的故事。
此章節還側重描寫了對女性的歧視,如父母和鄰居們常說“養女好比養牛拗鸝鳥”[4]42,以及“女娃好比飯里蛆”“養女等于白填,寧養呆鵝不養女仔“等等[4]31。而且大伯從不帶女孩子出去逛街,男孩可以有新玩具,買新尿布,不必像女孩一樣只能用自家縫制的尿布和面包袋。男孩子出生則大擺滿月酒,而故意不給女孩子擺,因為生女孩被視作一種恥辱。我即使付出了很多努力,在功課上得A,也得不到家人的認可。從小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下,敘述者飽受男權社會的歧視,在自己的家里,重男輕女的思想就如此嚴重,女子在社會中的地位可見一斑。因此,作者從小便有一個夢想,像花木蘭一樣,做個女勇士,所以才會有敘述者走進山林與兩位老人習武的幻想。她希望打破男女不平等地位的樊籬,獲得性別上的同等待遇。這是對唐人街中流行的“養女無用論”的有力駁斥,也是對封建男權統治的有力控訴。這種追求性別上的平等,也契合了十九世紀六十年代民權運動高漲追求男女平等的時代精神。
花木蘭參軍并為家人和族人報仇雪恨,實際上是在為自己的華人同胞鳴不平。華人在美國沒有美國白人的特權,他們的生活很艱辛,如母親在中國是一名優秀的鄉村醫生,但是在美國她的技能無法施展,只能做一個傳統婦女,由于生活條件不好,只能開洗衣房維持生計;父母經營十余年的,賴以生存的洗衣房被推翻改建成停車場,卻并沒有給他們應有的補償。對于華人來說,一切都重新開始,再去建立新的客源關系著實艱難。通過刻畫美國社會對華人的對待,作者在宣泄著華人在美國所遭遇的不公平待遇。而花木蘭復仇目的就是打破這種不平等,打破這種不公平待遇。女勇士的行為,如砍下皇帝的腦袋、打倒地主惡霸、推選農民做新的皇帝,象征著對壓迫華工的強權美國的不滿,意圖推翻美國霸權,維護華人利益,求得平等;砸祠堂,解放被關押的婦女,實際上是為了解放婦女,打破祠堂所代表的傳統封建思想,追求女性的獨立與自由。
湯亭亭的這種改寫使其作品飽受爭議,有趙健秀等人的批判,認為湯亭亭對中國文化知之甚少,誤解了中國傳統文化,甚至指控湯亭亭是“數典忘祖”的叛徒,認為她對中國神話的移植是對亞裔的背叛和對美國白人的迎合。趙健秀認為湯亭亭對中國社會進行了種種歪曲的描述,甚至有東方主義色彩之嫌,不利于美國人了解東方,會加深西方對東方的刻板印象。但不容否認的是,湯亭亭對中國故事的改寫,使越來越多的人對中國傳統文化產生了興趣,對弘揚中國文化有重要意義。與此同時,通過對花木蘭形象的重塑,對作者的主題闡釋也極其重要,女性渴望發出自己的聲音,重建自己的身份,打破父權制社會男尊女卑、女性無用的傳統。筆者認為,正是由于對中國文化的改寫,才更能體現湯亭亭想達到中西方文化融合做出的努力。通過對個人英雄主義和極具反抗精神的女勇士花木蘭的形象塑造,湯亭亭希望依托本民族文化中的經典傳說、經典故事探求自己的文化身份,為華裔女性發聲,實現自己的政治訴求。
(二)岳母刺字
《白虎山學道》這一章對中國文化的運用不只體現在花木蘭替父從軍的故事上,還體現在與“岳母刺字”這一典故的融合。花木蘭在出征前不是母親在她背后刺上精忠報國的文字,而是父親“我要把仇恨刻到你背上”、“刻上誓言和名字”[4]15。湯亭亭有意將母親換為父親,在這里暗喻“中國傳統女性以及華裔女性在父權社會受到的肉體上的迫害。”②尚云英.華裔美國女性身份的重構策略—-論《女勇士》的中國文化改寫.福建省外國語文學會2011年會論文.湯亭亭將岳飛的“精忠報國”化成自己如今的夙愿——“復仇”,這里有深遠的意義。一反盡孝道,精忠報國的木蘭形象,取而代之的是以報仇為目的,敢于推翻暴君統治、努力追求實現自我價值的女性形象。湯亭亭把“岳飛刺字的傳說嫁接到花木蘭的身上,一方面賦予了花木蘭男性力量(岳飛),另一方面也揭露了男性(父親)對她的書寫。”[5]湯亭亭曾說:“花木蘭和岳飛的故事雖完全不同,但是二者的結合卻可以用男子的力量增強女子的力量!”[6]花木蘭身上背負的仇恨實際上是對父權統治和種族歧視的不滿與批判。湯亭亭相信藝術的救贖力量,因此她打破“不許說”的禁令,自己擁有言說的能力③Shelly Fisher Fishkin,“Interview with Maxine Hong Kingston,”American Literary History 3.4(1991):786.。湯亭亭希望通過自己的書寫,打破封建男權社會女人的第二性地位,打破種族社會女性的邊緣化地位,像女勇士一樣完成從被壓迫到報仇雪恨以顛覆男權社會男性至高無上的權威,從而達到自己的政治目的。
湯亭亭筆下的花木蘭是“雙性同體”形象,雖然有男性的英勇頑強,奮不顧身在戰場上殺敵的一面,但也有女性生兒育女,孝順公婆的一面,懷著嬰兒馳騁戰場是湯亭亭對花木蘭“雙性同體”形象塑造的頂峰。“雙性同體”形象的塑造的意義與中國道家思想——陰陽學說有異曲同工之妙。作者借此表達了自己殷切的期望:打破男女之間的二元對立,實現二者的和諧共生,達到陰陽文化的核心——“天陽地陰”,達到陰陽二氣的融合。湯亭亭旨在消解男女二元對立和父權制中心,只有這樣女性才能實現女性的地位與價值,才能擁有女性的獨立意識與主體身份。雙性同體寄托了作者的理想,她希望男女之間不是簡單的二元對立,而是像陰陽學說一樣,實現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交融,相互流動的狀態。湯亭亭通過塑造花木蘭的“雙性同體”特征,沖破了男權社會對女性的壓迫,賦予女性以力量來實現自己的訴求。
作者希望用自己手中的筆來代指花木蘭手中的劍,雖不能像花木蘭一樣真刀真槍的實戰,但要做一個語言上的勇士,用筆桿子做斗爭的工具,建立屬于華人女性自己的真正身份和地位,擁有自己的世界。反對壓迫,反對歧視,為了實現自我利益、自我價值而戰。湯亭亭借花木蘭替父從軍與岳母刺字典故的融合揭示了美國華裔女性對中國男權社會中的性別歧視以及美國社會中種族歧視的反抗。
(三)蔡琰與《胡笳十八拍》
在“羌笛野曲”中,湯亭亭寫了素有“三曹七子一蔡”之名的文學女性蔡文姬的故事。在匈奴入侵中原時,蔡琰被擄,匈奴的左賢王把她留下來做了自己的王妃,并且生了兩個孩子。蔡琰在遙遠的他鄉一直思念自己的故鄉。一天夜里,蔡琰聽到了匈奴人的樂曲,得到了靈感,創作了自己的曲子。匈奴人聽到蔡琰的歌聲,雖然不懂漢語,但是能聽出歌聲里的傷感和愁思。她唱的是中國和中國的親人。十二載后,中原平定,曹操將她贖回。她將這首曲子帶回了中原,用中國人的樂器演奏,最終寫出了著名的曲子《胡笳十八拍》。蔡文姬從外族引進《胡笳十八拍》,外族人聽得出音調的凄涼與悲哀,漢族人聽得懂其中的意義與無奈。“湯亭亭與她筆下的蔡文姬一樣是一個流放者,對西方聽眾唱中國的歌,對中國聽眾唱西方的歌。”④Outka,Paul.Publish or perish:Food,Hunger,and Self一Construction in Maxine Hong Kingston’s Woman Warrior.Contemporary Literature,XXXVШ,3.
蔡琰的歌中是數不盡的鄉愁與憤怒,借此影射出作者本人生活在異質文化中與蔡琰感受的生存的艱辛與孤獨感不謀而合。蔡琰在演唱此曲時,蠻人聽得懂其中的憂傷,她的孩子們并沒有笑,也隨她唱了起來,這似乎在說明第二代美國移民最終能夠理解了漂泊異地的父母,并和他們最終產生情感上的共鳴。
蔡琰很好的融合了兩種文化,可以算得上是典型的文化對話的例子。湯亭亭之所以講蔡琰的故事,實則為自己在對待中西方文化上提供一個可行路徑。在此章節,作者回憶了童年往事,在家長的威懾下必須選擇保持沉默。如母親一方面把姑姑的故事講給我,而另一方面告誡我不準向任何人提及。在學校,由于特殊的種族身份,我也同樣不敢發聲。直至最后我遇到了一個像我一樣不敢說話的華裔小女孩,才最終醒悟,沉默的原因是因為她們都是華人,作為華裔他們不敢言說。敘述者最終意識到華裔女性應該發出自己的聲音,一改華人被消音,被“閹割”的歷史。湯亭亭在此找到了自己在對待中西方文化上的出路,作者充當的是一個文化翻譯者的角色,她希望借助自己的力量,使中西方不再處于對立與沖突中,而是走向融合與共生。作為一位華裔美國作家,身份問題一直困擾著她,她是接受西式教育的東方人,又是有著東方血統的華裔美國人。作者在敘述母親故事的同時加入自己的想象,傾訴著異域生活的艱辛。作者童年時代一直懼怕說話,她意識到一味的沉默并不會為華裔贏得與美國白人平等的地位與權力。因此她最終打破沉默,講述了蔡琰的故事,發出了華裔女性自己的聲音。湯亭亭將自己的處境等同于蔡琰,旨在表達華裔美國人希望能夠通過平等對話,調和中美兩種文化沖突,希望憑借自己的努力構架起兩種文化互通友誼的橋梁。
(四)“鬼”文化運用
中國有五千年渾厚悠久的文化歷史,積淀了很多具有代表性的文化符號,“鬼”的意象是其中之一,因此可以說“鬼”是典型的中國文化元素。關于“鬼”的研究可以追溯到《墨子·明鬼》中的“杜伯報冤”,最著名的堪稱蒲松齡的《聊齋志異》。《女勇士》一書中,湯亭亭加副標題為“一個生活在鬼中間的女孩的童年回憶”。通過敘述母親曾經講給幼年的她的故事,讀者讀到了許多關于中國的鬼故事,講述了中國文化中諸多不同的鬼的意象,如壓身鬼、胡扯鬼、坐凳鬼、掃帚鬼等等。從小受母親故事的影響,這些關于鬼的想象縈繞在小女孩的成長記憶中。這些鬼的形象在作者的筆下有深刻的內涵,“鬼”字有深刻的象征意義。
首先,我們要理清“鬼”這一詞的意義。根據古漢語字典對鬼一詞的解釋,它有多種含義,如“迷信者以為人死后精靈不滅,稱之為鬼”[7]998,但凡被稱為鬼怪之列的,大多給人的印象都是鬼異邪祟,傾向做壞事為多的一類。它還可以指活著的人,如“喻稱人心的陰險、狡詐或不光明。如:鬼話連篇,鬼頭鬼腦。”也可指“沉溺于不良嗜好的人。如:酒鬼;賭鬼”,還可“表示愛昵的稱呼。如:小鬼;鬼頭兒”等等[7]998。古今中外學者對鬼的來源主要有五種解釋:“1.死人說;2.異族丑人說;3.類人動物說;4.骷髏說;5.頭神像說。”[8]
湯亭亭筆下的鬼大致可以分幾類。一是以無名姑姑為代表的含冤而死的“溺水鬼”;二是受萬物有靈思想的影響,母親英勇搏斗的“壓身鬼”等;三是母親眼中的白人,他們都被賦予了鬼的意象,如郵遞鬼、送牛奶鬼、公交鬼、警察鬼等。母親的鬼故事中講述的第一、二類鬼屬于第一種,即“人類生命在死后的續存人格,以幽靈的(apparitional)或顯靈的(manifestitional)形式出現⑤Raymond Firth,“The Fate of Soul”,Anthropology of Folk Religion,ed.Chaeles Leslie,New York:Vintage Books,1960,P 305.;第三類鬼在此指涉活著的人,在中國這種稱謂很常見,如日軍侵華時日本人被稱為“小日本鬼子”,這里對美國白人的指稱與對日本人的稱呼如出一轍,都是對壓迫者的稱謂,即異族丑人說的運用。
漢語中的鬼在字典中有不同的英文釋義,如:ghost,spirit,apparition等。鬼在不同文化語境中內涵不同。筆者在此取用最常見的“ghost”一詞來做釋義。根據維基百科對“ghost”的解釋,“...a ghost...is the soul or spirit of a dead person or animal that can appear,in visible form or other manifestation,to the living.”⑥http://en.wikipedia.org/wiki/Ghost在英語中它指的是來拜訪生者的死人或動物的靈魂,通常以可見的或其它形態出現。此意與中國文化中的鬼怪形象大致相同,但也有些許差異。西方的“ghost”往往被描述成“沒有固定形狀,具有白色外形,空洞的黑眼睛,常常發出‘woo-oo’的聲音“,孩子們往往在白紙上挖出眼睛雙洞,來扮作“ghost”恫嚇別人⑦薩默斯(Summers,D.).Longman Dictionary of English Language&Culture(English一Chinese)[M].Beijing:The Commercial Press, 2004.。
基于對中美兩種文化對“鬼”的界定,筆者認為,湯亭亭筆下的“鬼”是基于對中國傳統元素“鬼”的定義來界定的,是對中國文化元素的運用。湯亭亭對“鬼”的意象的塑造,有典型的象征意義,是一個充滿沖突的世界,旨在揭示中國傳統女性以及華裔生存環境的艱難。鬼有多方面的含義。如“無名姑姑”一章的“溺水鬼”,姑姑是封建社會的犧牲品,由于丈夫去淘金,獨守空房的姑姑幾年后懷了別人的孩子,這與《紅字》中海斯特的經歷及其相似,姑姑至死也沒有把那個男人的名字說出來。主人公對姑姑的經歷加入了很多自己的幻想,如姑姑是被人強奸的、姑姑不得不服從男人的命令,如果她不服從,或者告訴家里的人,就會被殺掉等等。但封建社會下女子“三從四德”的思想在人們的腦海中已根深蒂固,人們把所有錯誤都歸咎到姑姑身上。最終她抱著新生兒,溺死在水井里。湯亭亭將姑姑設置成“溺水鬼”,因為“中國人總是非常害怕淹死鬼。那是水鬼,眼淚汪汪,拖著水淋淋的長頭發,皮膚水腫,在水邊靜靜地等著,伺機把人拉下水做它的替身。”[4]88無名姑姑像夢魘一般縈繞在家人的腦海中,湯亭亭在最開始回憶姑姑的故事,其原因就在于她想將壓抑在心中多年的情感發泄出來。母親給我講述姑姑的故事是要警告剛進入青春期的我行為要檢點,不要像姑姑一樣使整個家族蒙羞。通過“溺水鬼”復仇意象的解讀,作者想借此表達對姑姑的緬懷與同情,同時鞭撻中國傳統封建社會對女性的荼毒,但她更想借此來諷刺傳統中國封建社會對人性的壓迫,男權社會下的女子沒有發言權,沒有自己的意識,嚴格遵守倫理道德,不做任何反抗的社會現實。
母親勇蘭在中國遭遇了巨大的磨難,兩個孩子夭折了,丈夫在美國,雖然經常寄錢回來,但是沒有說回國也沒說接她去美國。作為一個傳統女性,勇蘭不能另嫁他人,只能苦苦等待丈夫。后來年過三十的勇蘭學醫也是無奈之舉,她只有取得了醫科文憑才有可能取得簽證去美國,與丈夫團聚,保住自己作為妻子的地位,才不至于落得像妹妹月蘭一樣的下場。作者描述了母親勇蘭與鬼的搏斗,有些批評家認為這部分關于鬼的描寫是作者將中國東方化、他者化的體現,因為鬼體現的是中國的封建迷信思想。筆者不認為對鬼的描寫是將中國東方化的體現,而是借助鬼的意象表達女性在封建男權社會生存的艱辛,作者借鬼來暗指男權社會對女性的壓制,給女性帶來的心理上的恐怖。母親勇蘭與鬼的搏斗的勝利,寄托著作者對男權社會、封建傳統的質疑與反抗,女性敢于顛覆這種壓迫并與之頑強抗爭的堅定信念。
湯亭亭運用鬼的意象來描寫華人在美國社會所處的境況,生活在鬼的國度中讓他們倍感恐怖,充斥著各種不安全因素。在母親的眼中,所有白人都被賦予了鬼的意象,文中有這樣一段描寫:“美國也到處是各式各樣的機器,各式各樣的鬼——的士鬼、公車鬼、警察鬼、開槍鬼、查電表鬼、剪樹鬼、賣雜貨鬼。曾幾何時,世界上充滿了鬼,我都透不過氣來......”[4]26美國鬼則象征了華人在美國生存的艱難境地,美國鬼生活在我們周圍,無時無刻不影響著中國人,給華裔帶來了巨大的心里磨難。美國鬼的形象無孔不入,生活在美國各個角落,這里暗指美國的種族歧視彌漫著整個美國,華裔走到哪里都無法擺脫“黃禍”這一被邊緣化的形象。華裔總是被無端的丑化,甚至妖魔化。在這充滿敵意的環境中尋找自我變得異常艱難。華裔借助對鬼世界的控訴,發泄不滿與憤怒,表達了作者與種族歧視斗爭的決心與戰勝鬼的必勝信念。
(五)其它中國文化元素的運用
縱觀全文,湯亭亭對中國文化元素的運用不勝枚舉。中國神話、鬼怪、經典故事人物經常會出現在她的作品中,其間也夾雜著對中國的傳統價值觀念的批判。除此之外,作品中還涉及中國民俗文化包括風俗禮儀,烹調飲食等等。小說的字里行間包括對許多中國文化元素的運用,有濃厚的中國文化底蘊,如龍這一形象的刻畫。關于龍的意象我們想到了那曲《龍的傳人》,歌曲傳遍中國,而龍的傳人也成為中國人引以為傲的稱謂,是我們中華民族的別稱。在《白虎山學道》一章中,作者借用龍的意象來顯示自己強大的生命力,敢于與種族歧視斗爭的勇氣與力量。
花木蘭在師傅的教導下學的是蒼龍真功,這一段有關于龍的大段描述:
“在山坡上攀援的時候,我會意識到自己只是一只伏在龍額上的跳蚤……從棱鏡當中我看到光譜,那便是巨龍的血脈和肌質。礦石便是龍的牙齒和骨骼。我有時可以撫摸老太太佩戴的寶石,那便是龍的骨髓。耕耘時我翻開的土壤便是龍的肌膚。我收獲的莊稼和攀爬的樹木是龍的絨毛在隆隆的雷聲中我聽到了龍的聲音,在怒吼的狂風中我聞到了龍的氣息,在翻騰的云團中我看到了龍的喘息……”[4]59
在描寫龍的舌頭時還夾雜了其他中國文化元素,如“芙蓉”、“玫瑰”、“紅鯉”、“牡丹”等等。花木蘭在山中苦練蒼龍真功,在山間感受龍的氣息,自己身處其中,仿佛龍能給予她力量。龍是生命力的象征,代表的是中華民族的力量,是華人們的動力來源。在母親斗鬼時有這樣一段描寫“母親也不是一點兒也不害怕,可是她想做條龍。(‘我屬龍,’她對我說,‘你也屬龍。’)她可不能軟下來,危險當前,她就該伸開龍爪,抖動一片片的紅鱗,漏出一圈圈綠色的花紋。危險是自我表現的好時刻。就像那盤桓在廟宇檐頭的臥龍,母親蔑視那些恐懼孤獨的凡人。”[4]60龍是中國人身份的象征,龍給了中國人勇氣與力量,給了他們戰勝一切的決心。龍的威猛形象也暗指了華人內在生命力的勇敢無畏,以及不竭的動力源泉。
除此之外,作者的小說描寫中還夾雜了許多中國文化元素:桃樹枝、月宮里的動物、長生不老、祠堂、祖宗牌位、戲曲等,還描寫了頗受一些評論家批判的是中國的飲食文化,母親勇蘭經常煮給她們吃“浣熊、臭鼬、老鷹、鴿子、野鴨、野鵝、矮腳雞、蛇、院子里的蝸牛、烏龜...”[4]82,還有對有錢的中國人吃猴宴的描寫:“伙計用桿子把猴子牽進來...廚師用一把外科醫生用的鋸子繞著猴腦袋鋸一圈...然后一個老婆婆會用手摸摸猴臉,在向上移摸摸它的頭頂,抓住一撮頭頂上的毛,就把猴的腦袋骨拎起來了。吃客們用勺子挖猴腦吃。”[4]83吃猴宴的殘忍讓作者無法想象,她“寧可以吃塑料為生”[4]84。而且在《白虎山學道》一章中,她長途跋涉,感到疲憊,文章中寫道“到了第四、第五天,我因為饑餓而眼睛變得敏銳,看到了鹿,于是沿著鹿走的路向前走,我走的路和鹿走的路正巧是同一條路。在鹿啃東西的地方,我收集真菌。”[4]22她越是感到饑餓,她的動物本性的一面越凸顯出來,但是她即將餓死也不忍心殺死兔子。以上對飲食文化的例子反應了敘述者的生態觀,希望與大自然和諧共生。這是對道家思想的繼承——人與自然和諧相處。在《白虎山學道》這一章中,還有很多對道文化“天人合一”思想的研究。如“......在鳥的雙腳觸及那個屋頂之前,它和山坡渾然一體,成為山坡的一個組成部分。”“當我能夠整天跪著而不感到腿疼,呼吸又變得平穩時,松鼠就會把它們的窖藏食物藏到我的裙子底下,然后翹起尾巴跳舞慶賀......”除此之外,還有對道教的法術,如抵御術、殺傷術等的研究。可見湯亭亭對中國文化有很多了解,道家的思想也在一定程度上對她有很大的影響。
《女勇士》的敘事結構在某種意義上也是對中國文化元素——章回體小說的繼承。它采用章回體小說的敘事結構,一共分五章,五章構成一個整體,章節與章節間緊密結合,但每一章又都是一個獨立的故事。讀者讀每一章節時,不需要知道上下文的故事也能完全理解其內容,這和《三國演義》、《西游記》等的結構相似。“章回體小說是中國古典長篇小說的主要形式,它的創作業績,體現了中國古代小說的主要成就,是中國文學史上具有代表意義的文體。”[9]因此,可以說《女勇士》是中國古典章回小說形式的翻版,這種獨具匠心的寫作技巧使整部作品魅力大增。
美國華裔文學是中西方兩種文化相互碰撞和融合的產物。本文通過分析湯亭亭作品中中國文化元素的運用,探索了中國文化元素對作品主題表達的重大意義,最重要的是,作者借此表達了自己的愿望與政治訴求。湯亭亭最突出的政治理念與美學原則是基于她自認不是美國主流文化中的“他者”或異類。她既是亞裔和華裔美國作家,又是美國作家[1]32。她認同東西方文化的融匯,不像趙健秀、陳耀光、徐忠雄等人堅持東西方的二元對立。對中國文化的改寫在一定程度上傳承了中國文化,促進了中西方文化的交流與融合。“湯亭亭恐怕是第一位在英語文本中大量挪用和移植中國文化傳統并且取得讀者市場成功的作家[10]”。
由于作者所處地位、時代以及身份的局限性,使其不得不去迎合美國民眾的口味進行創作。一味的褒揚中國傳統文化,由于時局的限制,是不可能得到出版的機會的。因此,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改寫是其作品能夠得以發表不可或缺的條件。雖然作品中有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批評,也被某些評論家指責有東方主義之嫌,筆者并不否認湯亭亭筆下的中國有某些封建落后的色彩,但湯亭亭也是出于無奈之舉。雖然湯亭亭筆下對中國大陸的貧窮落后、愚昧的描寫可能有夸大之嫌,但這也可以理解,畢竟她只能從父輩的口中來了解中國,自己并不能做實地調查。但是我們不可否認的是中國重男輕女、包辦婚姻等現象確實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存在過,而且對中國人有很大影響。甚至現在的一些偏遠地區還存在這種陋習。
也不乏有很多對華裔美國人毫無了解的讀者誤讀湯亭亭的作品,甚至把為表達作者政治訴求的一些隱喻當作事實去讀。我們要面對一個客觀事實,那就是美國讀者對中國的印象早已根深蒂固,并不能因為《女勇士》這篇文章對中國的落后習俗、思想等有一些描寫,就將湯亭亭認定為傳播這種思想的始作俑者,湯亭亭不應獨自承擔這種責任。
湯亭亭身處中美兩種文化之間,備受雙重文化身份的煎熬。以湯亭亭為代表的華裔作家的作品給我們提供了了解和認識中西方文化的機會,是一座溝通中西文化的橋梁。對華裔作家而言,他們不僅是中國文化的“他者”,也是美國文化的“他者”,因此,建立一種文化全球化來消除文化上“他者”的身份觀念,實現文化身份上的平等,對邊緣處境的人們來說尤為重要。湯亭亭意圖促進中西方文化的融合,渴望一種文化全球化,在我們全球化的今天更具深遠意義,也是值得文化學者們值得借鑒的。
自湯亭亭的作品出版以來,美國社會就涌現了一股“花木蘭”熱,美國讀者通過這部作品對中國文化有了些許了解,也激發了他們進一步探究中國文化的熱情。越來越多的西方人對我們渾厚的中國文化產生了興趣。可以說,美國華裔文學中的中國文化元素在一定程度上開啟了西方認識、了解中國的大門。經過湯亭亭對花木蘭替父從軍、岳母刺字、蔡琰等耳熟能詳的中國故事的改寫,使中國文化再次煥發生機,讓更多的人認識中國文化,學習中國文化,了解中國文化的博大精深。美籍華裔作家筆下的中國文化元素呈現,對于傳播中國文化元素有積極意義,尤其是在21世紀全球化的勢頭愈演愈烈的今天。
中國五千年的悠久文化對華夏兒女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以湯亭亭為代表的華裔作家,他們的作品能夠不斷進入美國文學主流的原因就在于其故事性和對中國的想象[11]。華裔作家的寫作成就離不開對中國文化元素的運用,也離不開對中華民族的想象,這是將她們的創作融入美國主流文學的必經之路,同時也寄托著華裔族群對中美兩種異質文化從沖突走向融合的訴求,中國文化成為了一種有效的言說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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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Chinese Cultural Elements in“The Woman Warrior”By Tang Tingting
LI Min
(Shenyang Normal University,Shenyang 110034,China)
”The Woman Warrior”by Tang Tingting,known as Chinese American literary masterpiece,has received widespread praise and attention both home and abroad as a landmark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American Literature.The author believes that the reason why this work is widely studied in the academic field is closely related to its clever use of Chinese cultural elements.Tang’s inheritage and innovation of Chinese culture make her works with her own feature.By using and rewriting some Chinese stories such as Mulan Joined the Army for her Father and Tattooing Yue Fei,Tang Tingting expressed the theme of the works by realizing her political aspiration.The Chinese cultural element in“The Woman Warrior”is,therefore,considered the topic worthy of further study.
Tang Tingting;The Woman Warrior;Chinese cultural element
I06
A
1008-2395(2016)04-0064-07
2016-05-22
李敏(1977-),女,沈陽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英語一系主任兼創新創業教育辦公室主任,主要從事美國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