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麗,羅曉嬌
(北京工業大學 外國語學院,北京 100124)
《最藍的眼睛》中文化殖民與自我身份的迷失
張 麗,羅曉嬌
(北京工業大學 外國語學院,北京 100124)
非裔美國女作家、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托尼·莫里森一生都致力于探索黑人的命運和精神世界。在其處女作《最藍的眼睛》中描述了發生在1941年俄亥俄州洛林市黑人社區里一個11歲的黑人小姑娘佩科拉的悲劇生活,反映了生活在美國白人至上文化霸權中的黑人在面臨黑白兩種文化沖突時逐漸被扭曲了的自身價值觀、生存現狀及其心理世界。運用后殖民理論和女性主義理論分析主人公佩科拉在黑白兩種文化的沖突中,在種族和性別雙重歧視下社會環境和家庭環境對她的侵襲和壓迫,以及她對白人至上的文化價值觀的內化而產生的自卑、扭曲的文化價值觀并最終迷失了黑人女性的自我,以此來論證莫里森在作品中所再現的不僅僅是文化殖民對黑人的侵害,而且還證明了美國并非是一個民主、公正和道德的社會。
文化霸權; 文化殖民;身份迷失;自卑; 扭曲的價值觀
托尼·莫里森是唯一一位獲得諾貝爾獎的黑人女性作家,她的作品深深地扎根于黑人的歷史和命運。其處女作《最藍的眼睛》來源于她童年時代的一位朋友的經歷,她向上帝祈禱,請求賜她一雙像白人姑娘那樣的藍眼睛。以此為原型,莫里森在小說中講述了11歲的佩科拉整天憧憬、渴望一雙藍眼睛而最終瘋狂的悲劇故事。在幼小的她看來,如果擁有了像白人女孩一樣的藍眼睛,她的生活就會變得無比幸福:像她們一樣人見人愛,受人尊重,不會像她這個黑人女孩一團糟的生活:父親整天酗酒、毆打母親保琳,母親保琳嫌她丑而冷落她、虐待她,哥哥也頻頻離家出走,社區里的白人、學校的教師與同學都鄙視她、嘲笑她。在白人牧師的誘導下她設想如果她也能擁有秀蘭·鄧波兒那樣的白人女孩的外表,特別是一雙藍藍的眼睛,那么她的境遇就會徹底的改變。最后,在遭到父親喬利的強奸、懷孕、流產后,她精神崩潰、失去了理智,也完全迷失了自我。佩科拉幾近瘋癲的渴望藍眼睛并以此融入白人社會的心理表明美國白人的主流價值觀已經深入到她的靈魂深處,被她徹底內化為自我意識,從而使她放棄了自身固有的黑人文化和價值觀,可見白人文化霸權對黑人心靈的荼毒之深。生活在充斥著白人至上文化價值觀的環境中,還不成熟的佩科拉只能通過他人的眼睛來確定自我的價值觀。于是,在以白為美的文化殖民意識影響下她便踏上了一條追尋擁有一雙藍色眼睛的不歸路。莫里森在作品中表達了一些黑人對自己的種族、膚色感到自卑和羞恥,對本民族文化漠視和疏離,并且在自我厭惡情感的驅使下,強烈地渴望自身內在和外在的白化。無疑,正是白人文化殖民的侵襲促使黑人潛移默化地產生了一種自卑心理,并逐步內化了黑人自身低劣、丑陋以及愚昧的思想觀念。因此,莫里森在《最藍的眼睛》中通過主人公佩科拉這一文化殖民的受害者的代表抨擊了白人的霸權文化和文化殖民對黑人心靈產生的沖擊和毒害。
后殖民理論家愛德華·薩義德在《東方學》(Orientalism)中指出西方人憑借一種“傲慢自大的意識”來樹立西方民族的正面形象,憑空捏造東方人放蕩、殘忍、落后的負面形象;[1]即西方人強壯、高雅、善良、文明、思想開通、有道德;東方是被西方意識形態所統治、重建、支配的“他者”,是弱小、野蠻、愚昧、保守、不講道德的存在。其對東方的建構并非是關于東方的客觀認知,而是西方用這種東方主義的思維范式通過想象而再現的一種虛構,通過文化殖民使東方人潛移默化地接受它。這樣,把它作為一種話語西方就能夠控制和統治東方,使其臣屬于西方。而生活在美國的佩科拉就是在白人文化殖民下逐漸地接受白人主流文化并完全將之內化。她是處于臣屬地位的“東方”形象,是美國主流文化的他者,承受著被物化的痛苦。她由最初的內化白即美、黑即丑的白人至上的思想意識而陷入自我憎恨的泥沼去瘋狂地追尋一雙漂亮的藍眼睛,最后卻陷入癲狂的狀態而迷失了自我。她是美國白人文化殖民的犧牲品的代表。
本文運用后殖民理論和女性主義理論分析主人公佩科拉在黑白兩種文化的沖突中,種族和性別雙重歧視的社會環境和家庭環境對她的侵襲和壓迫,以及她對白人至上的文化價值觀的內化而產生的自卑、扭曲的文化價值觀并最終迷失了黑人女性自我,以此來論證莫里森所再現的文化殖民對黑人的侵害,同時美國并非是一個民主、公正和道德的社會體制。
文化殖民即強勢文化憑借其在政治、經濟方面的優勢,采用各種手段不斷地向弱勢文化輸送自己的價值觀念,而使得弱勢文化的國家和民族不斷接受其推崇的價值觀,并承認和放棄自身低劣的民族性。即“當兩種或兩種以上的文化在同一社會背景下相遇時卻可因各自的經濟、政治實力和影響的差異而形成強勢和弱勢的區別。強勢文化往往強化現存社會的政治、經濟結構,并憑借其有利地位,對弱勢文化發起一輪輪攻擊”。[2]美國內戰雖然廢除了奴隸制,但種族歧視卻并未隨著奴隸制的廢除而消失,獲得自由的黑人仍然在精神和心理上面臨著各種顯性和隱性的種族歧視和壓迫。美國文化霸權主義利用其種族優越感將自身的文化價值觀強加于其他民族,并認為“只有歐洲的理念、理想和經驗才具有普適性,即可被當作全人類的標準”。[3]而佩科拉正生活在這樣一個崇尚以金發碧眼、白皮膚為審美標準的社會環境中,有著黝黑皮膚的她成了整個社會的棄兒,是被邊緣化的他者,經常受到同學的奚落和教師的忽視,被黑人群體排斥而且還遭到白人的蔑視;毫無疑問,對于年幼的、完全依賴外界來確定自我價值的佩科拉來說,這種對她持排斥、否定態度的社會環境是造成她追求以白為美價值觀而最終導致迷失自我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佩科拉生活在一個完全受白人文化殖民的社會環境中。美國的文化殖民利用各種媒介宣傳其優越的價值觀,以西方文化、價值觀作為全人類的衡量標準,肆意貶低其他民族的文化,并以此來打壓黑人的本土文化和傳統。因此,在白人強勢文化的強烈侵襲下,弱勢少數族裔認為白人都是高貴的統治者,他們主宰著這個世界,“所有的文明均源于白種人,失去白種人的幫助,任何文明都無法存在”。[4]這種白人至上的文化殖民充斥在她的生活里:學校課本里介紹的是白人幸福的家庭生活;馬克杯和糖果包裝紙上都是漂亮的白人女孩。所以擁有黑皮膚、棕黑頭發的她成了所有同學嘲諷、欺負的對象:每天放學總有男孩將她圍住并欺負她,嘲笑她的黑皮膚;學校教師也不理睬她,從不叫她回答問題也不正眼瞧她。然而擁有淺褐色皮膚的莫麗恩·皮爾受到的卻是截然不同的待遇:“全校都為她神魂顛倒。教師點她的名字時臉上總帶著鼓勵的微笑。在走廊里,黑人男孩從不給她使絆,白人男孩也不朝她扔石子……當她要用女廁的洗手池時,黑人女孩們會讓到一邊,眼簾低垂,謙卑地看著她。在餐廳里吃飯時,她從來不用找什么人一起——大家都會圍聚在她選中的餐桌旁”。[4]這種鮮明的對比無疑是對年幼的佩科拉的自尊心致命的打擊。然而更為可怕的是未曾有過任何反抗的她就欣然接受了貼在她身上的丑陋的標簽。于是經常對著鏡子端詳自己丑陋的外表:“佩科拉顧鏡自盼,把她的不幸歸咎于自己長得丑,想象如果她有另一副外貌,如果她長得漂亮,事情會是怎樣”。[2]佩科拉就是以白人強勢文化觀所推崇的白人的美麗外表作為參照物,認為自己作為黑人的丑陋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在佩科拉的生活中不斷遭遇來自白人的種族歧視。雖然奴隸制已經結束,但是種族偏見仍然頑固蟄伏于白人頭腦中,文化殖民仍然在繼續和不斷加深:擁有話語權的白人強勢文化在宗教、藝術、文學和風俗習慣等方面強烈宣揚自身的優越,貶低黑人和其他種族的低劣,他們以居高臨下的東方主義思維范式建構黑人的刻板形象:所有黑人都是愚昧無知、丑陋下作的,即黑人女性都是仆人和白人男性的性欲發泄的對象;黑人男性都是偷盜者和性欲強烈的強奸犯。正如貝爾·胡克斯所說,“美國種族主義者通過虛構所有的黑人女性都是性行為隨便的壞女人以及所有黑人男性都是強奸犯這兩個荒誕的說法來為白人洗腦”,[6]因此,當佩科拉來到雅克鮑斯基的生鮮店買糖果時,這位五十二歲的白人移民雜貨店老板與生俱來的民族優越感在這個黑人小女孩面前發揮得淋漓盡致,他根本就不屑于搭理這個丑陋的黑人小女孩,他的視野中壓根就看不見佩科拉,因為在他看來一個黑人小女孩不值得、更沒有必要去瞧上一眼;他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個毛孔都散發著對黑人的蔑視和偏見的氣息。“在視網膜和物體之間,在視野和景物之間,他的目光游移、猶豫、徘徊著。在時空的某個定點上,他感覺沒有必要浪費功夫瞥上那么一眼”。[4]而無辜的佩科拉則抬頭望著老板,那期待詢問的目光遇到的眼神卻是“完全沒有人類應有的認同,只有一種呆滯無光的疏離”,而“她在所有白人的眼睛里都看見過這種潛藏的神色”。[4]佩科拉感受到了從這并不陌生的神色中透漏出來的那種嫌惡,而她堅信這種嫌惡是沖著她的黑皮膚來的,正是因為她那黝黑的皮膚和丑陋的外表造就了白人那嫌惡的眼神。正如賽義德在《東方學》中所說:東方人“很少被觀看或凝視;他們不是作為公民甚至作為人類被審視和分析,而是作為有待解決的問題”。[1]面對白人目空一切的眼神以及無端的蔑視,佩科拉脆弱的自尊心受到了無端的傷害,她變得更加的窘迫和自卑,她內心所滋生出的自我厭惡情緒證明她已逐漸接受并內化白人至上的價值觀。當她從店里出來后突然對路邊的蒲公英心生憐愛,因為她認為自己就是那丑陋而且被人嫌棄的可憐的蒲公英。所以,對于從白人眼神中所折射出的那種高高在上的種族優越感,佩科拉已經屈從并“接受了這種眼神所表達的內容,并把它轉化成自己內在的標準”。[5]因此,在白人文化的強烈沖擊下,佩科拉逐步內化了白人至上的主流文化,她的價值觀也開始錯位,而她固有的黑人文化已被取代。
此外,佩科拉也經受著來自于黑人群體中內化了白人文化價值觀的黑人的排斥。在小說中,擁有淺褐色皮膚的杰拉爾丁就是受白人文化侵襲而內心扭曲的代表。學校教育作為一種文化傳播手段也被白人統治階級利用來進行文化殖民,其傳授的是如何給白人干活,如何教育黑人孩子順從聽話,學音樂是為了愉悅疲憊的白人主人,學著如何擺脫自身的黑人特性。總之,學校的教育都是如何盡善盡美的服務于白人并按照白人的價值觀生活。在這種文化的教育、熏陶下,杰拉爾丁全盤接受了白人文化并自認為高貴。她竭力地擺脫自己的黑人性并刻意與黑人保持距離,對擁有黑皮膚的丈夫和兒子也是萬般嫌棄。她將自己生活全部的中心和感情都寄托在白人雇主一家和自家的一只貓上。除此之外,杰拉爾丁還將這種扭曲的價值觀傳授給她的兒子朱尼爾,使其遠離黑人群體。受其影響的朱尼爾欺騙佩科拉到他家,他先是將他母親心愛的貓扔到佩科拉的臉上,最后當著佩科拉的面將貓摔死而且栽贓到她身上,使得回家見到此狀的杰拉爾丁對佩科拉就是一頓辱罵并將她驅逐出去。這突如其來的侮辱和斥責使佩科拉變得越發的膽怯和自卑,更加地渴望一雙藍色的眼睛以改變現狀,也因此加劇了她自我的異化和價值觀的扭曲。在白人文化殖民下黑人族群自身文化已分崩離析,他們的審美標準已被顛倒,因此,佩科拉成為這一強勢文化殖民的受害者。
綜上所述,佩科拉生活在一個遭受種族歧視的社會環境中,她所遭受到的排斥實則都是占主導地位的白人文化意識對她的否定,而這正是莫里森創作《最藍的眼睛》目的所在,即呈現“把排斥視為理所當然和不言而喻的態度所導致的巨大悲劇和后果”。[4]
佩科拉生活在一個扭曲的家庭環境中:父親整天酗酒、毆打妻兒,母親則將全部精力傾注在白人雇主家卻因自己的女兒丑陋而嫌棄、冷落并虐待她,哥哥又頻頻離家出走。父母不但沒有為她提供一個健康、安全的社會化和發展自我的環境,而且還給她帶來莫大的傷害,正如莫里森在序言中談到:“佩科拉這一個案的極端性很大程度上源于一個傷殘并制造傷殘的家庭”。[4]
首先,佩科拉的母親寶琳在白人文化侵襲下價值觀扭曲并給佩科拉帶來傷害。奴隸制的廢除從法律層面上消除了黑人被壓迫和奴役的現象,但是,文化霸權和文化殖民卻無處不在地充斥在生活的各個方面,寶琳就是文化殖民的受害者。一般來說,“非裔美國母親會為女兒灌輸一種獨特的自我價值意識來保護她們不受傷害”,[7]而寶琳卻恰恰相反。寶琳出生于南方的一個農民家庭,兩歲時由于事故她成了跛腳。婚后的寶琳和丈夫喬利來到北方的洛林,但她異于白人主流文化的口音、打扮和丑陋的外表再次迎來了鄙夷的目光。為了得到贊美的目光她開始按照白人的審美標準來改變自己:像白人婦女一樣穿高跟鞋,化妝及買新衣服,寶琳還像白人一樣經常去看電影。眾所周知,電影作為大眾傳媒的主要方式是白人統治階級宣揚其文化價值觀、進行文化殖民的不可或缺的手段。寶琳從銀幕上所習得的正是白人至上的價值觀所倡導、傳播的以白為美的審美觀,即白人始終是故事的主角,他們受人尊重,有著體面的工作,過著富足舒適的生活,形象光鮮亮麗、優雅;而黑人卻是始終是配角,他們不被尊重,做著下等人的工作,過著窮困潦倒的生活,衣著鄙陋、粗俗。因此,寶琳在“受到電影的熏陶后,她再也無法不用絕對的美德標尺來衡量自己見到的每一張臉,這個標尺完全是她從銀幕上學來的”。[4]她十分渴望過上銀幕上白人那令人艷羨的生活。而她在醫院的生產經歷加劇了她內化白人價值觀的進程。當她正忍受著生產的劇痛時,一位白人醫生走到她跟前對其他醫生說:“給這些女人接生不會有任何麻煩。她們能很快生出來,而且不會疼痛。就像下馬駒兒一樣”。[4]黑人女性被當作畜生無疑是對寶琳原本脆弱的自尊心致命的一擊。所以,當她第一眼看到襁褓中的嬰兒時不禁厭惡地感嘆到:“上帝啊,她可真丑”。[4]從此以后寶琳將生活的全部重心傾注在白人雇主家:她不再收拾自己的家,不喜歡自己那黑皮膚的女兒,也逐漸疏忽了她的丈夫,對于她來說家人“就像臨睡前反思的那一閃念,就像一天里清晨和深夜的邊緣時刻,這些黑暗的時刻只會把在費舍爾家度過的白晝時光襯托得更加明燦、精美、可愛”。[4]寶琳全面接受并內化了白人文化和價值觀,對自己的黑色種族和文化以及所生活的黑人社區甚至家人呈現出厭惡和否定的情緒,而這種扭曲、分裂的意識又反過來傷害了佩科拉。當佩科拉不小心將白人雇主家的果醬盤子打翻后,寶琳非但沒有關心被燙傷的佩科拉、及時采取措施減少她的傷痛,反而是一陣憤怒的辱罵和毒打;可是對于白人雇主家的孩子,寶琳卻是極度的呵護與關愛,生怕她受到一點驚嚇。“母親分裂的人格促使了佩科拉對‘藍眼睛’的渴望,是導致她精神分裂的一個不可忽視的因素”。[2]因此,母親寶琳對佩科拉自我發展的漠視以及佩科拉自身缺失的黑人種族和文化意識使得她深陷在文化殖民中不可自拔。
其次,佩科拉的父親喬利是造成佩科拉悲劇的另一原因。喬利既是種族歧視的被害者同時又是性別歧視的加害者。一方面,他是種族歧視的被害者。喬利自身的生活就是不幸的。他剛一出生即被母親拋棄,跟隨貧窮的姨婆生活。十二歲時姨婆去世,他去尋找父親卻被拒認成為孤兒。在青春期初次和一個女孩做愛時被白人看見并受到侮辱,這給他留下了畢生的心理陰影。此外,作為黑人,他既沒有受教育的機會又沒有一技之長,他始終一事無成,只能借酒澆愁。成年后孤獨且帶著心靈創傷的他無法擺脫種族歧視的環境而導致他人格分裂和心靈扭曲。另一方面,他是性別歧視的加害者。他對家庭從未承擔起作為丈夫和父親應盡的責任。每天酗酒,打妻罵子,甚至醉酒時還放火燒毀了僅有的簡陋房子。更令人發指的是他醉酒后竟然強奸了自己年僅11歲的女兒佩科拉并致使其懷孕、流產。這對于年僅11歲的佩科拉來說是滅頂之災,無疑摧殘了一個花季少女的美麗生命。此后,佩科拉變得神情呆滯動作僵硬:“經常兩肘彎曲,雙手擱在肩上,像鳥兒般不停地揮舞雙臂,為飛翔做著永恒而絕望的努力”,直至最后“那小鳥一樣飛翔的動作早已蛻化成單純的徘徊與彷徨”,[4]她成了一個僅有肉體的軀殼,完全喪失了自我和靈魂。
總之,生活在充滿暴力、傷害和冷漠氛圍的家庭中,年幼的佩科拉不但沒有得到成長中應有的家庭溫暖和父母的關愛,而且還未曾有正確的價值觀引導。因此,這一扭曲、異化的家庭環境使得失去本民族文化和族裔意識的佩科拉跌入了自我憎恨和文化殖民的深淵。
當年幼的佩科拉在種族歧視的社會和不正常的家庭環境中屢遭排斥和否定而逐漸意識模糊時,她的價值觀由混亂轉向扭曲,最后白人文化審美意識已經徹底融入她的靈魂深處。當既不能擺脫彌漫在整個社會的白人至上的思想意識又無法得到那令人贊賞的、白人的美麗外表時,佩科拉最終陷入了精神崩潰而徹底迷失了自我。正如莫里森所說:“當年輕具有的脆弱性與冷漠的父母、不負責任的成年人以及一個用自己的語言、法規和形象來強化絕望的社會聯系在一起,那么他們注定會走上通向毀滅的旅程”。[4]
在文化殖民的浸染下,佩科拉徹底內化了白人的審美觀而逐漸迷失了自我。在小說中以白人為主的美國主流社會及其種族主義者為了維護自身高貴的形象,通過電影、文學、報紙、廣告等各種宣傳渠道來向黑人灌輸白人高尚、白既是美,黑人低下、黑既是丑的價值觀念,以鞏固黑人低賤、白人優越的意識形態。正如巴特·穆爾—吉爾伯特在其著作《后殖民理論—語境 實踐 政治》中談到東方主義不過是西方采用各種手段來對東方建立霸權并證明其他者地位,由此構建西方作為優越文明的自身形象。[8]而正是這種文化殖民使佩科拉披上了那件“丑陋的外衣”, [4]接受了自己丑陋的事實。當遭到同學的嘲弄和教師的忽視后,佩科拉堅信就是因為她作為黑人的丑陋才導致大家都看不起她,并將丑陋的矛頭指向她的眼睛,她堅信如果擁有了漂亮的藍眼睛她就不會再被嘲笑和忽視,她的父母也會因此而停止爭吵去愛護她;與此同時,不一樣的藍眼睛捕捉到的畫面也會因此而有所不同,她的世界就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她也不再是整個社會的棄兒。“如果她的眼睛,攝取那些畫面、熟悉那些場景的眼睛——如果她的這雙眼睛不同,也就是說漂亮的話,她自己也會完全不同……如果她的外貌不同,即長得漂亮的話,也許喬利的表現就會不同,布里德洛夫太太的表現也會不同。也許他們會說:‘喏,瞧瞧長著漂亮眼睛的佩科拉。在這么漂亮的眼睛前面,我們可不能干壞事啊’”。[4]在白人強勢文化的侵蝕下,以佩科拉為代表的黑人的價值觀和審美觀被扭曲和同化,他們在內心深處衍生出一種無法排解的自卑情節,而這就是白人統治者的目的。
文化殖民浸透了佩科拉整個身心,她的生命只是為了那美麗的藍眼睛而活。為了獲得那雙漂亮的藍眼睛,佩科拉開始狂熱的祈禱,每天晚上從不間斷。她一口氣喝了三夸脫牛奶,僅僅是為了能夠觸摸和欣賞杯子上漂亮的白人女孩。吃糖的時候她也幻想會變成印在糖紙上的白人女孩瑪麗琴,有白色的臉蛋、金色的頭發以及藍色的眼睛:“吃了糖就好像吃了那兩只眼睛,吃了瑪麗琴。愛上了瑪麗琴。變成了瑪麗琴”。[4]佩科拉還到教堂找到牧師,請求他借助上帝的力量賜予她一雙漂亮的藍眼睛來改變她的處境。最后可憐的佩科拉想象自己確實擁有了一雙最藍的眼睛。她瘋了。正如莫里森所說:“一個黑人小女孩渴望擁有白人小女孩的藍眼睛。她內心深處的這種渴望固然可怕,但如愿以償后的災難更加恐怖”。[4]瘋狂中的她完全沉浸在那虛幻的喜悅當中,每天不停地對著鏡子欣賞那雙“藍”眼睛,甚至還怪罪別人嫉妒她所擁有的那雙“藍”眼睛。可見藍眼睛所代表的白人文化徹底吞噬了佩科拉的身體和心靈。
莫里森以其獨特的視角呈現了黑人小女孩佩科拉在社會和家庭的扭曲環境中成為美國白人文化殖民的犧牲品。當白皮膚、金發、碧眼的審美標準奉行在整個社會并強加于所有種族時,那就是文化霸權;而如果把它當作一種文化手段來潛移默化地控制和戕害其他少數族裔時,它就是文化殖民。是白人統治階級蓄謀的文化侵襲和文化殖民造成佩科拉的自我否定和厭惡的心理,并使她踏上了追求虛幻的以白為美的不歸路,而最終陷入迷失和瘋狂,永遠地失去了自我。
[1]愛德華·W·薩義德.王宇根,譯.東方學[M].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9.
[2]王守仁,吳新云. 性別、種族、文化——托尼莫里森與美國二十世紀黑人文學[M].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
[3]Lois Tyson.當代批評理論實用指南[M]. 趙國新,等 譯.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4.
[4]托尼·莫里森. 楊向榮,譯. 最藍的眼睛[M]. 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3.
[5]章汝雯. 托尼·莫里森研究[M]. 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6.
[6]bell hooks. Ain’t I A Woman: Black Women and Feminism. Boston: South End Press, 1981.
[7]Patricia Hill Collins. Black Feminist Thought: Knowledge, Consciousness, and the Politics of Empowerment: Perspective on Gender, Volume 2. New York and London: Routledge, 1991.
[8]巴特·穆爾—吉爾伯特.后殖民理論—語境 實踐 政治[M]. 陳仲丹,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7.
Class No.:I106.4 Document Mark:A
(責任編輯:蔡雪嵐)
Cultural Colonization and the Lost of Selfhood in Toni Morrison’s The Bluest Eye
Zhang Li, Luo Xiaojiao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Beijing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Beijing 100124,China)
Toni Morrison, as the most eminent African-American woman writer and the Nobel Prize Winner, has devoted herself to exploring the fate and spiritual world of the African-Americans. In her debut work The Bluest Eye, She represents the tragedy of Pecola, a 11-year-old black girl who lived in the black community in Lorraine, Ohio in 1941, which reflected the blacks’ distorted values, survival status and psychological world when confronting with the conflicting white and black cultures under the white culture hegemony. This thesis, applying the postcolonial and feminist theory, aims to analyze the oppression on Pecola either from the social circumstances full of racial discrimination or the familial environment with the distorted values and her internalization of the white supremacist culture, which triggers her self-hatred, distorted values and finally lost of her black female self-hood. The discussion proves that Morrison’s representation in The Bluest Eye discloses the American cultural colonization and aggression on the blacks, and that America is not a democratic, just and ethical social country.
culture hegemony; cultural colonization; identity loss; self-abased; distorted values
張麗,博士,教授,北京工業大學外國語學院。 羅曉嬌,碩士,北京工業大學外國語學院。
1672-6758(2016)12-0131-4
I10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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