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一詞在自然會話中新生話語功能分析

宋歡婕

(陜西理工大學 文學院，陜西 漢中 723000)

“然后”一詞在自然會話中新生話語功能分析

宋歡婕

(陜西理工大學 文學院，陜西 漢中 723000)

經實證法語料分析發現，由于認知、心理、語言接觸等原因，“然后”一詞在現代漢語自然會話中，新生有繼續話題、轉換話題、開啟話輪、開啟話題四種話語功能。同時，“然后”作為連詞的語義功能并未完全脫落，且對其新生的話語功能有著顯著影響。

“然后”； 話語功能； 經濟原則

“然后”一詞的產生已有很長的歷史，早在周代，漢語中就出現了“然后”的使用現象。當時“然后”作為連詞有兩類用法。一類為表示條件，闡述前后話語內容“如是，后”的關聯。如“山澤通氣，然后能變化既成萬物也” 。(《周易》)另一類表示前后話語內容在時間上的順承關系，如“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懷” 。(《論語》)其中第二類表順承關系的語義功能在漢語的發展過程中逐漸成為“然后”的基本語義功能。呂叔湘在《現代漢語八百詞》中也指出，“然后”表示一件事情之后接著又發生另一件事情。他將“然后”一詞歸入“有待而然”這一條目之下，并加以注釋：有一類句子所包含的不但是一先一后的兩件事, 而且隱含有“無甲事則無乙事”的意思。[1]

然而近年來，“然后”一詞在日常口語會話中被頻繁使用，甚至成為不少年輕人的口頭禪，這類情況下“然后”一詞的語義不斷弱化，語法功能不斷增強，出現由實詞逐漸發展為半實詞并向半虛詞過度的趨勢。

一 “然后”一詞的話語功能分析

本次語言實驗運用實證法展開，在幼(4-12歲)、青(17-30歲)、中(35-50 歲)、老(60-75歲)4個年齡階段分別選取4名(男性2名、女性2名)使用漢語普通話進行日常口語交際的漢語母語者為被試，在征得被試或被試監護人同意后，隨機對被試某一日常會話片段進行錄音。對實驗數據初步處理分為四步：第一，經Diamond Cut DC8語音處理軟件消除錄音中的雜音；第二，通過IBM VIAVOICE語音輸入系統，軟換為文字；第三，逐一瀏覽檢查，對于不通順的語句根據筆者與親友通話時的記憶進行修改；第四，利用Microsoft Word文檔軟件中“ctrl + f”輸入“然后”一詞，對目標語料進行搜集統計。

實驗共獲得以漢語普通話展開的自然會話錄音147分25秒，其中“然后”一詞被使用69次，男性被試使用次數合計24次，女性被試使用次數合計45次。

具體情況見表1。

表1 “然后”一詞使用次數統計

對數據進行進一步的分類統計時我們發現，“然后”一詞在自然會話中出現的條件和搭配發生了變化，語義功能雖然不斷弱化，但不少類似話語標記所具備的話語功能卻逐漸豐富起來。

語言是人類最重要的交際工具和思維載體，它隨著經濟與社會的發展不斷發生變化。“然后”一詞話語功能的出現及增強也為人們在自然會話過程中順應語言經濟原則所引起的語言變化現象，也就是說人們總是會下意識地不斷嘗試用盡可能少的言語單位輸出，而達到言語交際中盡可能高的言語效用性。在本次語言實驗中，“然后”一詞新生的話語功能集中體現在繼續話題、轉換話題、保持話輪、開啟話題四個方面。

表2 “然后”在自然會話實驗中的話語功能統計表

1.繼續話題(55.07%)。

由于言語交際活動在實際進行中，會受到主觀心理活動及客觀語境情況的影響，在自然會話中，口語交際會時常伴隨來自說話者自身的猶豫、思考、反復，以及來自交際對象的插話附和及話輪轉接，造成言語的不流暢現象。因而說話人需要采取措施，一方面維持自己所講話題能夠繼續，另一方面需要達到保持話輪的作用。

這種情況下，說話人就會使用“然后”這樣簡單易行，且在不會對語義產生影響的話語標記，這也是對言語交際中語言經濟原則的一種證實。如，

(1)B.F.1：對啊，把事情搞完，然后準備把拿不動的行李寄走，然后就撤。

例(1)在語義上，“然后”之后的話語信息與之前的有補充說明的關系，同時在話語功能方面，“然后”一詞的使用，很好地起到了繼續、延續話題，同時被試也利用“然后”一詞，對自己的話語信息起到了修復的作用。

在“然后”一詞新生的話語功能中，“繼續話題”這一功能之所以能成為其最主要的話語功能，與現代漢語中“然后”作為連詞時，最主要的語義功能——表先后關系是分不開。這在很大程度上并不符合話語標記不影響話語的真值條件；不增加話語的命題內容；與話語情形有關，但是與論及的情形無關；具有情感、表達功能，但不具有指稱、外延或認知功能的四大特點。[2]

2．轉換話題(23.19%)。

被試在結束之前話題時，利用“然后”這一話語標記，自然流暢地轉換到與此話語相關性較弱的下一話題。這樣做可以避免在同一話輪內，由于話語內容前后不一所造成的突兀感。如，

(2)B.F.2：唉，我們組懶，每次都是趕到deadline跟前才能做完，然后，我們今天約著一起去郊外騎單車吃燒烤了哈哈。

例(2)中，第一句話里被試還在講他們小組的關于學習方面的情況，到第二句，轉折到說今天小組的出游活動。“然后”一詞在此為話語起到了很好的銜接和過度作用，因而運用也較為廣泛。

雖此用法所占使用比例也較高，但與之前“然后”在承擔繼續話題話語功能時的情況截然不同，轉換話題的話語功能既不是依附于連詞“然后”表先后關系或條件關系的語義功能，也并不表示前后話語的觀點轉折，而是單純用于舊話題結束，新話題開始。在這種情況下，“然后”原先的語義功能基本完全脫落，類似于話語標記的話語功能特征較為明顯。

3．開啟話輪(14.49%)。

關于衡量話論的標準，一般來說有兩條：一是，說話者是否連續，即在一個語法語義完成序列的末尾有無沉默。如有沉默，那么說話者在其話語過程中，就擁有了不止一個話輪。二是，是否發生了說話者和聽話者的角色互換。如果發生，就標志著一個話輪的結束和下一個話輪的開始。[3]話輪交替則正是指在自然會話過程中，說話者與聽話者角色互換，新的話輪開始。如，

(3)交際對象：其實我們組也有過這樣，去年有次到present的頭一天，考完試就往圖書館奔啊，呆了一個通宵，做數據統計和分析，還有slides，到早上五點的時候，整個人都是蒙的，我……

B.F.2：然后一天都是蒙的，對啊對啊，超級沒精神，我們也搞過一次，就再也不敢胡整了！

例(3)中 ，交際對象在與被試的自然會話中，對于自己通宵的經歷還沒有描述完畢，但由于引起了被試的共鳴，被試利用了“然后”的話語功能，成功地在會話中轉換了說話者與聽話者的角色，開啟了新的話輪。這種情況在多人口語交際中，尤其是展開敘述性較強的話題時，時常會表現出來。“但是”“所以”等連詞近年來也常常在多人交際白熱化時用于交際者之間的話語爭奪與話輪開啟。

4．開啟話題(7.25%)。

開啟話題指說話者在結束了一個話題之后，重新開始另一個話題，用“然后”一詞作為舊話題結束，新話題開始的標志。如，

(4)C.F.2：對啊，就是這個樣子。然后你啥時候能回來啊？

例(4)中被試在對交際對象之前的某一觀點進行肯定之后，開啟了關于“你啥時候能回來”的新話題。“然后”一詞在此的使用，起到了結束前一話題，開啟新話題的過度作用及協調作用，填補起前后內容的斷層，使新話題聽起來不至太突兀。

此外，在這些情況下，由于“然后”的虛化程度較強，實義幾乎完全脫落，體現出極強的話語標記特征，其在語音形式上，也表現出了非重讀的韻律特征。在此方面，有學者認為，“后”很微弱，幾乎被吞掉。[4]然而筆者通過Diamond Cut DC8語音處理軟件，將語速放慢三倍并進一步用praat軟件進行音素切分后發現，“然后”的語音形式，清晰地變成了[ra ou]，即第一個音節的韻尾以及第二個音節的輔音聲母在快速語流中被吞噬，并不是“后”整個音節在語流中消失。

二 “然后”一詞產生話語功能的誘因探析

1．認知誘因。

起先在“然后”一詞中“然”為指示代詞，表示“這樣”，在漢語發展過程中，逐步弱化為連接詞；同時空間方位詞“后”則通過隱喻方式來表示時間概念，“然”與“后”兩詞整合構成“這樣以后”的詞義，后化為連詞，如今進一步在現代漢語自然會話中更是進一步虛化，承載部分話語功能。回望其演變過程，我們發現這正是人們在認知上始終傾向于從簡省力的表達方式，言簡意賅的表達形式在交際中逐漸被廣泛使用，從而達到口語層面的規約化而產生的語言現象。

2．心理誘因 。

心理方面的誘因，主要包括兩方面——“從眾心理”和“入時心理”。“從眾”和“入時”是相互聯系、相互作用的兩個方面。“從眾”表示大多數人的語言使用習慣，“入時”表示流行的、時髦的，當今人們樂于使用的。因而“從眾的”也正是“入時的”。這兩方面同為決定個人語言價值判斷和語言選擇的至上權威。因此，語言的使用者在言語交際中，會無意識地趨同求異，并追求語言新鮮感，崇尚語言的時尚度，這樣的心理為“然后”話語功能的多樣化形成了極大的推動力。

3．語言接觸誘因。

近年來，中西方文化交流不斷加深，語言是文化的載體，因而也會在文化交流中受到彼此的影響而出現局部同化現象。現代漢語中“然后”一詞的用法很接近英語中的“and, then, well”，作為語言發展主要推動力的青年人，在追捧歐美音樂及英劇、美劇的同時，語言也會受到潛移默化的影響，這就從另一個側面推動了“然后”作為類話語標記在漢語日常會話中使用頻率的增加。

同時，地域方言也是促使“然后”泛化的一個重要原因。“然后”一詞的話語功能產生于北京話中的話語標記“完了”之后，并且普通話中“然后”與北京話“完了”在話語功能方面存在著極強的共同點。此外，引領華語流行文化的港臺影視明星尤其偏愛使用“然后”，這種“名人效應”同樣也在無形之中加速了“然后”話語功能的多樣化。

如今連詞“然后”在自然語流中的語義功能正在弱化，在語言輸出從簡省力的經濟原則驅使下，新生出繼續話題、轉換話題、開啟話題、開啟話輪四種話語功能。其中，繼續話題和轉換話題為“然后”在自然會話中新生的最主要的話語功能，和占78.26%。

然而，已具備部分話語功能的連詞“然后”并沒有徹底弱化為話語標記。第一，從語義功能層面來講，“然后”作為連詞表條件關系的語義功能雖已弱化，但表先后關系的語義功能仍然是“連詞”最主要的語義功能，并為人們在自然會話中頻繁使用。本文所探討的是語義功能范圍外，“然后”一詞新生的話語功能，這并不代表“然后”一詞的語義功能已完全消失。第二，從“然后”新生的話語功能來講，繼續話題的功能作為最主要的話語功能也與“然后”作為連詞時具有表先后關系的語義功能是分不開的。

[1]呂叔湘．現代漢語八百詞[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461．

[2]吳勇，鄭樹棠．論話語標記語WELL語用功能在英漢中的再現 [J] ．外語與外語教學，2007(7)：47-52．

[3]劉 紅．話輪、非話輪和半話輪的區分[J]．外語教學與研究，1992(3)：17-23．

[4]許家金．漢語自然會話中“然后”的話語功能分析[J]．外語研究，2009(2)：76-79．

Class No.:H13 Document Mark：A

(責任編輯：蔡雪嵐)

Analysis of the Newborn Discourse Functions of the Chinese Word Ranhou in Spontaneous Conversations

Song Huanjie

(School of Liberal Arts, Shaanxi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Hanzhong, Shaanxi 723000，China)

Through the empirical analysis of the Chinese corpus , the newborn discourse functions of the Chinese word Ranhou in spontaneous conversations was revealed, including continuation of topics, topics transformation, opening of topics. Meanwhile, the semantic functions of conjunction Ranhou have not fallen off drastically, and still have remarkable effects on the newborn discourse functions.

Ranhou in Chinese; discourse functions; economic principle

宋歡婕，碩士，助教，陜西理工大學文學院漢語國際教育系。

1672-6758(2016)12-0148-3

H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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