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愛情欠款單”

□ 峰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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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愛情欠款單”

□ 峰月

一

2015年6月30日，山東煙臺的高猛剛坐到辦公室里，秘書就領著一個瘦高個兒的男人走了進來。高猛仔細地打量著這個男人，三十多歲，清瘦的臉上寫滿了憔悴，一雙眼睛布滿了血絲，好像有好幾天沒有睡覺了。高猛客氣地請他坐下來。

等秘書退出后，這個男人局促地站起來說：你可能并不認識我，其實我也不認識你。但是你可認識白聰?我是白聰的老公，叫盧嶺。白聰是高猛大學時的戀人，自從畢業后，高猛已經八年沒有見過白聰了，高猛想不出來，這位自稱是白聰老公的男人找他有何事，如果是因為他曾經和白聰談過戀愛就來興師問罪的話，那未免太可笑了。

他盡量客氣地對盧嶺說：是的，我認識白聰。不知你找我有什么事?盧嶺起身將一張紙條交到高猛的手中，高猛展開一看，竟然是大學時寫給白聰的一張條子，確切地說，是一張欠條，數額是五十萬。那張條子因為年月已久，紙張有些發黃，但是平平整整。看得出來，它被保管得很好。

拿著條子的高猛一下子愣住了，他沒有想到，事隔多年，白聰的老公竟然會拿著這張條子來找他。高猛抬頭直視著盧嶺說：那么，你是來要錢的?盧嶺的臉一下子紅到脖子，但他還是勇敢地迎著高猛的眼光，堅定地說：是的。

聽到盧嶺這樣直白的回答，高猛心中非常惱火，他冷冷地說：我的確是給白聰寫過這樣一張條子，但那是在特定環境下寫的。至于現在我需不需要還你錢，我想叫我的律師和你談一談。聽聞此言，盧嶺一下子站了起來，他結結巴巴地說：欠賬還錢，天經地義，你可不能抵賴。聽著盧嶺的話，高猛心中存留的對白聰的美好回憶一下子全沒了。他想，人是會變的，想必，白聰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樸實善良的白聰了。想要錢，還不好意思自己來，竟然委托自己的老公來，我還偏偏要跟她過過招。

看著高猛低頭沉思，盧嶺更加著急，他幾步走到高猛的老板臺前說：不管怎么說，你得拿出錢來，否則咱們法庭上見。高猛抬起頭來說：那好吧。說完，就大聲招呼送客。盧嶺還來不及說什么，就被門外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推了出去。

盧嶺走后很長時間，高猛都陷在往日的回憶中不能自拔。他和白聰是煙大同學，白聰學法律，他學廣告設計，同級不同系。兩人是在一次社會實踐活動中認識的，可以說是一見鐘情。那時，高猛家境貧窮，要靠獎學金和打工賺錢才能勉強應付開支。而白聰家在本地，家境小康。但她從沒嫌棄過高猛的貧窮，總是盡自己的最大努力來接濟高猛。

大二時，高猛的父親因胃癌住院，家里卻無錢給父親醫治，萬般無奈之下，高猛想要退學打工。白聰聽聞高猛要退學后，急哭了。她不停地給高猛做思想工作，并且將父母給她準備的新學期的學費和生活費拿出來給高猛，讓他回家去看看父親后再做決定。

在白聰的勸說下，高猛帶著白聰的五千塊錢回到了家，和父親朝夕相處了十天。十天后，父親就永遠地離開了他。要不是白聰及時伸出援手，高猛不僅連父親最后一面也見不到，還很可能會在沖動下退學。為此，高猛深深地感激白聰。回校后，他拼命打工賺錢想要還白聰的錢，但是因為自己生活還要開支，直到畢業，高猛也沒有還上白聰的錢。大三時，高猛在下樓梯時不慎踩空，從二樓跌了下來，小腿骨折，當即被送往醫院。白聰不僅給高猛交了住院費，還為高猛端屎端尿，擦洗身子。

高猛很感動，他對白聰說：親愛的，將來我一定加倍還你，不論是物質還是精神。白聰頑皮地說：當然得還，而且要連本帶息地還！高猛說：你讓我還多少，我就還多少。我還要把我這一輩子給你。白聰說：口說無憑，立字為據，我也不想多要，就還我五十萬好了。高猛當即找出一張紙，寫下：欠白聰五十萬元整。后面還煞有介事地寫上自己的名字和年月日，然后拿給白聰看，一對小戀人看得嘻嘻哈哈。

但是相處久了，兩人性格上差異就顯現出來了。

大四那年，兩人約好在周末去泰山游玩，臨出發時，高猛因為要處理學生會的事務而放棄了出游的計劃，這讓白聰很傷心。在強烈的失落感下，白聰提出了分手。

沒有想到，事隔多年，兩人竟以這種方式交集。但是如果想要錢，為什么白聰不親自來，還要委托自己的老公來?高猛百思不得其解。

二

那天高猛一直忙到十二點多才走出公司，想要找個地方解決午飯。而盧嶺一直站在門口等著高猛，正午的陽光直直地照在他的身上，他渾然不覺，一直焦急地往公司里張望。

看到高猛出來，盧嶺一下子跪在了高猛的面前，他說：求求你，請將那五十萬兌現吧。否則，白聰只有死路一條。聽了盧嶺的話，高猛覺得此中必有蹊蹺。看著盧嶺滿臉的汗水，高猛有些不忍心，他叫盧嶺上車，帶他來到一家環境不錯的餐廳里。在那里，高猛聽到了事情的緣由。

2015年3月1日，白聰在騎車上班的途中突遇車禍，頭部受到重創，肇事司機逃逸。白聰被送往醫院時，情況已經相當危急，光頭部的清理手術就做了四個小時。最后，大夫說，如果能夠順利地挺過二十天，就能保住命，但是成為植物人的可能性很大。救還是不救，大夫要家屬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盧嶺和妻子感情很好。盧嶺想，就算妻子成為植物人，他伺候她一輩子，也要救她。說著容易，做著難，每天一萬多的醫療費用很快就讓這個普通家庭支撐不住了。

盧嶺深愛妻子，不顧父母的反對，打算將正在按揭的房子賣掉。就是在收拾家里零碎東西時他發現了這張欠款單，這張欠款單就像是一束曙光一樣點燃了盧嶺的希望，救妻心切，他來不及考慮這張欠款單的來歷。多方打聽后，他終于找到了高猛。沒有想到，高猛竟然爽快地承認了自己就是寫下欠條的人。

高猛沒有想到，昔日的戀人白聰竟然會經受著這樣的生死考驗，現在的他只想去醫院看看正在生死線上掙扎著的白聰。

高猛載著盧嶺很快就來到了煙臺山醫院。在重癥監護室里，隔著病房玻璃，高猛看到昔日的戀人，層層的紗布裹著她的頭，聰慧的雙眼緊緊地閉著，臉色蒼白的可怕。

從病房里出來，高猛坐在了醫院花園的長椅上陷入了深思。他想，盧嶺只是救妻心切，所以找到了自己，但是他好像并不知道欠條的來龍去脈，更不知道，這張欠條在法律上早就沒有了意義。白聰曾給了自己那么多的幫助，雖然現在兩人不再相愛，但是現在救助白聰已和感情已經無關，和良心有關。五十萬雖不是個小數目，但是高猛還是決定盡快兌現欠條。

三

回家的路上，高猛一直在思考如何對妻子蘇文解釋這件事。蘇文是第一個進入高猛公司的員工。創業初期，蘇文總是默默地關心支持著高猛，在艱苦的打拼中，兩人相愛并且結了婚。婚后，高猛的生意越做越好，有了孩子后，蘇文就回家做了全職太太。妻子雖然明理，但是如果她知道，自己要拿出五十萬去救助昔日的戀人，會不會吃醋?何況，五十萬不是小數目，幾乎是他們家的全部現金。但是白聰命懸一線，不能再耽誤下去，思前想后，高猛還是決定對妻子實話實說。

回到家后，高猛對妻子講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他對妻子說：現在白聰人雖在醫院，但是如果不交錢，治療將會被迫停止。看著老公痛苦的表情，蘇文也很難過，她沒有想到這么離奇的事竟然會發生在自己身上。蘇文和老公共患難這么多年，對老公非常了解，也非常信任。蘇文深愛著老公，她知道，如果自己不答應老公，老公定會因此內疚一輩子，而自己的良心也得不到安寧，這會直接影響到他們之間的感情，與其這樣，還不如支持老公。蘇文點頭同意了高猛的決定，高猛高興地一把摟過妻子。他覺得，此時，妻子的心和他貼得很近很近。

第二天，高猛和妻子一起來到了醫院將五十萬塊錢交給了盧嶺。盧嶺接過錢后，對高猛夫妻深深地鞠了一躬。高猛緊緊地握著盧嶺的手說：要有信心，一定不要放棄，我們會支持你的。高猛還建議盧嶺將白聰轉到北京的大醫院，這樣可能效果會好一些，希望也更大一些。

高猛帶著蘇文一起去重癥監護室看了白聰，看著躺在病床上渾身插滿管子的白聰，蘇文知道，自己的決定沒錯，這種慘狀就是陌生人也會心有戚戚然的，更何況是老公昔日的戀人。

為了給妻子更好的治療，盧嶺在征得了大夫的同意后，很快將白聰轉到了北京的醫院。也許是醫療條件更好一些，也許是上天有感于盧嶺對于妻子的愛心，在轉院后的十天后，白聰終于睜開了眼睛，并且狀況一天好似一天，記憶也開始恢復。2015年7 月20日，白聰終于出院回家，而盧嶺卻因為日夜照顧妻子瘦得脫了形。白聰心疼地將臉貼在盧嶺的胸膛上，對盧嶺說：老公，謝謝你為我所做的這一切。我一定會用我的下半輩子好好愛你。盧嶺抱著幾乎失而復得的妻子，感覺很幸福。

曾經因為考慮到妻子在醫院時的狀況還不穩定，盧嶺一直沒有將向高猛要錢的事告訴白聰。現在白聰出院回家，盧嶺找不到不說的理由了。晚餐時，盧嶺底氣不足地對妻子說了高猛的事情。白聰想不到，自己的治療費用竟然是昔日的戀人高猛兌現的欠款單。她并不怪自己的老公，知道他是救自己心切，才會什么辦法都想。

白聰敞開心扉對老公講述了那張欠條的來龍去脈，并且對老公說：我是學法律的，那張欠條早就過了訴訟時效，在法律上沒有了意義。當年，高猛經常旁聽法律課，我想，這一點他不會不知道。他只所以還會兌現那五十萬，說明他是個善良的人，不忍心看著我因為沒錢救助而死去。

妻子的話讓盧嶺敬佩高猛的男人胸懷。他當即和妻子算了一筆賬，那五十萬除去在北京花去的費用，還剩下二十八萬，先把這二十八萬還給高猛，剩下的再給他打一張欠條，爭取一年還一點，總有還清的時候。

第二天，盧嶺和白聰就一起來到了高猛的公司。當白聰將二十八萬元現金以及一張二十二萬元的欠條交到高猛的手上時，看著白聰清澈的眼神，高猛又仿佛看到了大學和他談戀愛時那個樸實、善良又有些倔強的白聰了。他知道，這么多年過去了，白聰一點也沒有變。他笑著接過了錢和欠條。因為他知道，只有接受，才是對彼此最大的尊重。

（摘自《女人坊》2015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