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曉玲 (深圳大學 518000)
淺談《文心雕龍·原道》中“道”之所指
吳曉玲 (深圳大學 518000)
劉勰在《文心雕龍·原道》中提出“道”為萬物之源,更是“文之根源”。由于其文中“道”的概念抽象,不同的學者對其中“道”之所指也眾說紛紜。本文旨在梳理前人對劉勰《原道》中“道”的研究,并淺談筆者對文中“道”的理解。
文心雕龍;原道;道;劉勰
關于《原道》的思想傾向,一直以來都沒有定論,其中最具爭議的是劉勰對“道”之所指。從不同的角度切入,所理解的是不同之“道”。《原道》開篇即曰:“文之為德也大矣,與天地并生者何哉?” ,劉勰指出文亙古長存,遍及萬物,充分證明了文之德性的偉大。羅宗強認為“文之為德也大矣”的“文”應當被看作是“文采”,“德”則應是“德者道之舍,物德也生。德者,得也。”即“道”在具體事物中的運動表現形式,“大”則是其所涉及的范圍廣大。 因此,本篇的首句也可以被我們理解為“表顯自然天地之道的文章是偉大的,同樣,與之并生的作為天地之心的人,所創造的文章所表顯的道,也是偉大的。”這兩種“文章”從邏輯上來看應是并列的,因為無論是自然的文章還是彰顯人道的文章,都是人的意識的產物。
《原道》的主旨在于說明文章的根源是道。劉勰認為宇宙間的一切有文采的事物,包括文章,都根源于道,皆是道的體現。“夫玄黃色雜,方圓體分;日月迭璧,以垂麗天之象;山川煥綺,以鋪理地之形:此蓋道之文也……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所談到的自然景象被他稱作“道之文”,這里的“道”應被理解為大自然,“道之文”即是大自然的文章,毫不摻雜人工的雕飾,自然而然地呈現,這樣的事物皆為道之體現。劉勰認為道是萬物的根源,也必定是文的根源。
其次,“傍及萬品,動植皆文:龍鳳以藻繪呈瑞,虎豹以炳蔚凝姿;云霞雕色,有逾畫工之妙;草木賁華,無待錦匠之奇。夫豈外飾,蓋自然耳。”說明除天文和地文之外的,動植物的文章的文采也都是非人為的,是與生俱來的。其所指的仍是自然界,該“道”仍為自然規律。“至于林籟結響,調如竽瑟;泉石激韻,和若球锽:故形立則章成矣,聲發則文生矣。夫以無識之物,郁然有彩,有心之器,其無文歟?”將文章引申至天、地、人三者之中,人有參悟和模仿的精神能力,因此被看作是天地之心。他認為無心的自然都能創作出絕妙的文章,作為有心之人,豈能沒有文章?劉勰將大自然的絕妙比作各類文章,提出創作文章的必要性,認為人寫作文章應遵循自然之道。
綜上可知:1.一切文采的產生都是“道”之作用的必然;2.文采的表現形態有三類:形文、聲文、情文;3.天地人三者結合討論,文章產生具有必然性與必要性。文本中前兩段體現的即是“自然之道”“自然之規律”。老子認為,道為“萬物之母”,道“似萬物之宗”,“道法自然”。莊子認為,“道”無所不在,應是事物原有的屬性。不難看出,劉勰在《原道》中關于“道”的看法,與老、莊所論之“道”有相通之處。他吸收和發展了老、莊的觀點,將“自然之道”運用到自己的文學理論中,其“道”被認為是道家之道。
劉勰論述人文的起源和發展時認為,人類文章始于易象,這類古代文化的起源,都是由神理,即由“道”或者“道心”主宰。他直截了當地說明人類的文章是起源于“太極”:人文之元,肇自太極,幽贊神明,《易》象惟先。庖犧畫其始,仲尼翼其終。而《乾》、《坤》兩位,獨制《文言》。言之文也,天地之心哉!若乃《河圖》孕八卦,《洛書》韞乎九疇,玉版金鏤之實,丹文綠牒之華,誰其尸之,亦神理而已。劉勰表明自己對于人類文章起源的觀點。前文提到,劉勰認為文章與大自然一樣,是自然而然產生的。這里所提及的,是人類文章的開端。他認為人文起源于伏羲所畫的八卦,孔子整理編訂成便是文章的直接起源。他也指出了經歷過歷代圣人之手完成的《六經》,是取法天地之文而制作的,是垂教萬世的典范。
《易傳·系辭》認為圣人通過易象來占卜吉兇,獲得神的啟示。“古者庖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系辭下》)”便表明了易象的起源與作用同劉勰在《原道》中所描述的“道”頗為相似。通過對比《原道》和《易傳·系辭》,可以發現《原道》中所說的道心、神理,就是《系辭》的天,《系辭》的天是有意志的,是可以通過卦象來占卜吉兇的。《周易》的卦、爻辭,是根據天意來制作的,能夠產生“鼓天下之動”的作用。劉勰還根據《系辭上》把“取象乎河圖”與進行占卜的“問數乎蓍龜”并提,說明它們都是根據天意進行的活動,其對《六經》的發展過程的描述,亦充分取材于《周易》中的思想內容。
劉勰認為,經書的內部體現了儒家仁義道德的真和善,外部呈現為色澤聲韻之美,這實際上也是為文章的創作和評論樹立了思想標準。它的根源都是道心或者神理,皆為上天的意志。劉勰不僅運用《六經》的發展來闡釋“道”在文章中的必要性,同時也肯定了以宣揚“仁”“孝”作為其寫作文章目的,即其所說的“炳耀仁孝”。由此看來,判斷劉勰所說之“道”為儒家之道是有理有據的。
劉勰將道家及儒家這兩個不屬于一個系統的思想兼并一起,反映了南朝時期《老》《莊》《周易》的相互融合,玄學流行的時代趨勢。然而,《原道》中的“道”眾說紛紜,對“道”的理解也并不能僅限于此。《原道》的“贊曰:道心惟微,神理設教。光采元圣,炳耀仁孝。龍圖獻體,龜書呈貌;天文斯觀,民胥以效。” 為全文之總結,論述了圣人是如何創作和完成六經。圣人們遵循自己悟道的“道心”進行創作,以精研神理來教育感化天下。有學者認為,這里的“神理”是從《周易》的“神道”轉化而來,即自然之道。一般地,“神理”被看作是佛教用語。因此有學者認為劉勰之道,也應是佛教之道。此說法雖能從文中得到支撐,但論據不足,不具說服力。
除此,“莫不原道心以敷章”以及“道心惟微”中關于“道心”的解釋也具爭論。范文瀾的《文心雕龍注》中說,“《荀子·解蔽篇》引《道經》曰‘人心之危,道心之微’。枚賾采此文入《偽大禹謨》,改兩之字為惟字。彥和時不知《古文尚書》偽造,故用其語。” 其關于“道心”的解釋,多被采納。“道心”可以被理解為義理之心,劉勰則強調“道心”為眾圣人悟道之心,認為眾圣人“莫不原道心以敷章”,這個道心是圣人之所以為圣人的確證,也是各個圣人之間關系的紐帶。因此,《原道》中的“道”還含有文學的圣道的傳統的內涵。
總體來說,劉勰在《原道》中所談論之“道”是天道與人道相貫通的天人合一之道。其中包括道家的思想成分,如自然之道;儒家之道的思想成分,如仁孝;佛教的思想成分,如“神理”等。通過圣人的“道心”領悟并表述在經書里。除了這三類對《原道》中“道”之所指的主流思想外,還有許多對“道”的不同的闡釋:“道”為客觀唯心主義的抽象理念或絕對精神、“道”是一種神秘的超自然的存在、哲學上的二元論等。此類解釋或涉及哲學理念范疇,或論據不足,便不贅述。
文人生在不同的社會歷史時期,創作思想必定會受當下的社會思潮所影響。劉勰生于一個政治動蕩不安的時代,一個文學自覺的時代,在一定程度上促使其為了規范文章的作法而創作出《文心雕龍》。在魏晉南朝時期,玄學流行,文人喜歡引用老莊之說來談論本體的道,劉勰說“道”是一切文采,包括人類的文章的根源,從歷史的角度上看,他的言論是具有明顯的時代思潮的烙印。文學與現實的關系問題是文藝理論中的一個根本問題。唯物論者認為一定時代的文學是一定時代的社會生活的反映。唯心論者認為文學的作家天才的創造。劉勰認識到政治、社會環境對文學的影響,在《時序》篇中,他論述了歷代文學之后,指出“文變染乎世情,興廢系乎時序。”即作品變化受社會情況的影響,文學的盛衰決定于時代的變換。該觀點認為劉勰應是唯物論者。他在評論文學作品的時候持此觀點,在創作文學作品的時候,又豈能脫離固有的批評觀呢?
另外,劉勰二十歲時投靠高僧僧祐,在定林寺幫助僧祐搜集和整理佛經多達十幾年。《梁書》中記載,劉勰一生不婚是因為家貧而無法娶妻。有學者則認為,最有可能的原因,是劉勰信奉佛教。其所投靠的僧祐,便正是因為信仰佛教而不結婚,劉勰在僧祐的門下,用相同的理由來解釋其不婚的原因,亦有一定的依據。在分析劉勰與蕭統之間的關系時,也有不少學者以二者皆信奉佛教為交往的共同基礎,在另一方面肯定了劉勰的佛教傾向。
關于劉勰是否為佛教徒,仍存在許多的爭議。劉勰在《文心雕龍·程器》篇中說“窮則獨善以垂文,達則奉時以騁績。”以此看來,劉勰并不是一位無欲無求的僧人。他希望自己能夠有“達”的時候,希望自己的才華能夠得以施展。《梁書·劉勰傳》記載:“勰撰《文心雕龍》五十篇,論古今文體,引而次之……既成,未為時流所稱。勰自重其文,欲取定于沈約;約時貴盛,無由自達。乃負其書候約出,干之于車前,狀若貨鬻者。約便命取讀,大重之,謂為深得文理,常陳諸幾案。”可見,劉勰對“達”的追求是費盡努力、用盡心思,盡管作品不被時人看好,也會自薦。從在這方面的來看,他的所表現的并不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行為。盡管如此,我們也無可否認佛教在劉勰是一生中占據了一定的地位,對其創作產生了影響。
無論從《原道》文本、劉勰生平,還是從全本《文心雕龍》的思想主旨中去分析劉勰所指之“道”,結可知劉勰所描述的“道”既包含儒家之道,又含有道家以及佛家的成分,將其認為可取的觀點融合為自己之“道”。分析不同學者的研究成果,儒家之“道”仍是主流。事實上,無論是何家之“道”,“道”本身就是一個極為抽象的概念,盡管劉勰在《文心雕龍》中所論及的“道”都沒有能夠被確切地辨別,但有一點我們能肯定的是,無論其中談及多少家的“道”,涉及了多少關于“道”的不同含義,其最終皆為劉勰之“道”。
[1]穆克宏.魏晉南北朝文學史料述略[M].中華書局,1997.
[2]周振甫譯注,劉勰著.文心雕龍[M].江蘇教育出版社,2006.
[3]羅宗強.讀文心雕龍手記[M].三聯書店,2007.